第72章 決定
雖有疑慮, 三人卻并未急着讨論,因為此時筆記本中的記錄只剩下了最後兩條,這兩條遠比前面所有記錄的篇幅都要長, 而其上顯示的記錄日期居然是前天和昨天深夜——
【2020年7月14日。
過去的一周裏, 基地以“備戰實驗”為名對我們進行了封閉的集中指導,可指導的內容卻依然與實驗毫無關系。
金博士囑咐我們,在與志願者相處的過程中,務必牢記模仿錄像中人的言行舉止,并且需要密切關注通訊器、以便随時接收基地的臨時指示。
另外,他還提到了一些應對特殊狀況的措施,比如志願者中途突然想要放棄實驗、或是對已經遺忘的記憶産生好奇。
這當中, 他尤其着重介紹了一項名為“反悔程序”的備案——這成功引起了我的重視,因為這項程序在所有自首者的供述中都曾出現過,正是導致他們走向自首的共同源頭。
然而讓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 金博士在介紹這項程序時格外仔細詳盡, 就好像這不僅僅是一個“有可能”被觸發的程序,而是“必然”會開啓的一樣。
為什麽呢?
難道他就那麽肯定志願者一定會對過往産生好奇、一定會開啓反悔程序?】
【2020年7月15日。
志願者來了。
與他們同時出現的還有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指導員今赴寒。
我的志願者名叫宋野城。
按照基地培訓時的指示, 在與他的交流中,我一直模仿着錄像中人的言行舉止。
然後我便很快發現, 他看我的眼神、對我的态度都在短時間內迅速轉變, 就好像我們并非初見,而是老友重逢一般。
這讓我意識到,那份錄像裏的人身份恐怕不同尋常,極有可能就是他的某位熟人。
晚餐之後,我本以為今天的任務已經結束, 卻沒料剛一熄燈, 通訊器就接收到了臨時指示, 讓我監控志願者定位并跟随查看、以便随時矯正他可能出格的行為。
我原本還不理解這條指示的用意,但是很快,我發現宋野城的定位真的動了。
他去了四樓檔案室。
我匪夷所思地跟着他的定位上了四樓,途中還遇到了其他兩名指導員,然後我便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三名志願者都在檔案室尋找去年的檔案——他們真的對遺忘的記憶産生了好奇。
按照先前培訓時說過的特殊狀況應對措施,賀景升向他們公布了反悔程序的存在,而他們也無一例外地選擇了開啓程序。
在這過程中,我想到了某種可能,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下樓前我試着賭了一把——向他們索要通行卡。
不出所料,他們果然每個人都交出了一張——基地故意在他們房中放置了通行卡,這就是促使他們夜探檔案室的原因。
只不過,那個叫段鏡明的志願者為什麽沒來?難道他就沒在房間找到通行卡?
思及他所住的房間與我的宿舍有條密道相連,回房後,我立刻通過前幾天已經摸清的密道入口前往了他的房間。
我原以為可能會看到他已經入睡的畫面,卻沒料當我抵達時,卻目睹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明明整棟樓都已經熄燈,他的房間卻燈火通明,不僅如此,房中竟然還不止他一人——基地負責人金博士和指導員今赴寒都在那裏。
隔着單面可視的玻璃鏡面,我聽不清房中的聲音,但卻能清楚地看見金博士和今赴寒并排站在辦公桌前,對他說着什麽,而他則靠坐在椅子裏,一邊喝茶一邊單手擺弄着通訊器。
我意識到他的身份恐怕有很大問題,但當我想再走近些、聽清他們對話時,他卻突然稍稍偏頭,若有似無地朝密道看來。
我擔心他可能發現了什麽,出于謹慎,沒等他有下一步舉動,我立刻轉身離開了密道。
至今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我推斷出不少真相,但我知道基地的計劃還遠沒有結束,接下來一定還會有所發現。
至于走入圈套的那三名志願者,我雖然還無法确定他們是否完全清白,但直覺告訴我,他們很可能是無辜的。
我想,我需要找機會提醒他們,以免他們在這個陷阱中越陷越深。】
整個筆記本中的記錄到此全部結束,它就仿佛一篇以第一人稱記述下來的懸疑故事,帶着三人以完全不同的另一個視角重新審視了至今為止的整段經歷。
兀自消化了一會兒後,淩安率先開口:“段鏡明到底是什麽人?”
時至此刻,先前宋野城心中那些隐隐猜測已經愈發成型,于是他也沒再含糊,将之前發現的段鏡明宿舍沒有設計圖、衣櫃密道口太過顯眼和他房中沒有道具這些蹊跷依次提了出來,最後總結道:
“如果這些疑點不是我多心的話,基地這種區別對待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沒有宿舍設計圖是因為不需要讓他産生‘去年來過’的錯覺,密道口不做遮掩是因為用不着防備他,而房中沒有道具是因為他不用‘找回記憶’,因為他要扮演的本來就是那個‘由于沒找回記憶而被殺雞儆猴’的角色。”
唐瑤道:“也就是說,他是基地安插在我們中間的內鬼?”
宋野城點了點頭。
“那他到底死沒死?”淩安忍不住好奇道,“基地該不會為了逼我們自首,真拿他當炮灰用了吧?”
宋野城聽着他最後幾個字,忽然意味不明地輕輕一哂:“炮灰?”
“?”淩安和唐瑤不明所以。
宋野城低頭指向江闕昨晚寫下的、他在密道所見的情景:“一方站在桌前說話,另一方坐在椅子裏喝着茶,你們不覺得這場景其實更像是下屬在對領導彙報工作?”
兩人皆是愣了愣,緊接着淩安醍醐灌頂般瞪眼道:“大BOSS啊?!”
宋野城也沒把話說太死,只道:“是不是BOSS不敢說,但就算不是,基地也完全沒必要弄死他——他的擔架床被推出來之前我們就已經被鎖進了辦公區,根本沒人有機會接近他的‘屍體’,甚至連白布都沒掀開過,裏面就算躺的是個充氣娃娃又有誰知道?”
二人咂摸了片刻,終于認同地點了點頭。
少頃,唐瑤重新低頭看向筆記本,有些為難似的微微蹙眉:“不過……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按照白老師的記錄來看,他其實直到昨天都還沒确定我們是清白的?”
宋野城想了想,颔首嚴謹道:“确實,到目前為止,不管是他找到的證據還是我們自己搜集到的線索,都只指向現在的‘第二階段’是一場騙局,卻沒有确鑿的證據能證明‘第一階段’百分百不存在、‘抹去記憶’這件事絕對沒發生過。”
話至此處,他忽然莫名想起了劇情之外的某些現狀,鬼使神差又補了一句:“雖然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抹去記憶這種神乎其神的技術不太可能實現,但既然暫時沒有實證,我們就不能僅憑經驗先入為主否認它的存在。”
聽到這話,原本都覺得已經水落石出的淩安不由也跟着換了個思路,整理起了邏輯:“假設那些案子真是我們做的,而第一階段也真的發生過、我們确實洗掉過記憶,那麽基地很有可能就是在第一階段的過程中掌握了我們的犯罪證據,然後設了第二階段這個局……來逼我們自首?”
“嗯哼。”宋野城擡了擡眉。
“呼——”淩安長籲了口氣,後仰着把自己丢進了沙發裏,顯然是對眼下這無比燒腦的局面累感不愛,“那現在怎麽辦?”
宋野城笑了笑,也順勢走過去坐下:“其實不管我們到底是不是無辜的,現在都有一個最好的選擇。”
“什麽?”唐瑤立刻好奇道。
宋野城擡眼觑向她:“——自首。”
“啊?”淩安條件反射彈坐起身,“那不就跟以前的志願者一樣,正中基地下懷了嗎?”
宋野城倒也不急,不緊不慢道:“我們跟他們可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他們去自首是因為相信自己真的有罪,而我們卻更懷疑這是一場騙局。”
迎着二人不甚理解的目光,宋野城繼續解釋道:“正因為懷疑,這兩天我們找到了不少線索,也發現了不少貓膩。既然基地想讓我們自首,那不如就如他們所願,告訴他們我們決定自首。”
“等我們到了警局,可以把目前已知的情況全部交代給警方,配合他們進行調查。如果我們是無辜的,警方一定能查明真相、還我們清白,而如果我們真的有罪,那最後就算因罪受罰也是天經地義。”
說到這裏,他話音稍頓,而後才接着總結了最後一句:“總之無論清白與否,先想辦法出去,待在警局裏,總比被困在這裏受制于人要安全得多。”
他這話剖析得入情入理,淩安和唐瑤聽後細細一想,也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目前最佳的選擇——
自首是自首,但卻不是基地以為的那種自首,而是借自首的由頭先離開這裏,化被動為主動。
這麽一想,淩安果斷一抽大腿拍了板:“行,那就自首!”
說着,他征求意見般看向唐瑤,而唐瑤一看兩人都已決定,也幹脆地一點頭:“自首吧。”
淩安也是個實幹派,聞言立刻伸手從兜裏摸出了通訊器:“先前白老師不是說,等我們決定好了直接跟指導員聯系?”
他低頭戳戳點點,很快在設備自帶的通訊錄裏翻到了林硯,揚了揚通訊器最後确認道:“那我現在就……聯系了?”
宋野城一點頭:“打吧。”
淩安按下呼叫鍵,幾秒後,揚聲器中傳來了等待接聽的提示音:
嘟——
嘟——
幾聲長音過去,對面沒有接聽。
三人也沒着急,就那麽耐心等着,誰知等過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直到都已響了幾十聲,對面還是毫無動靜。
“嗯?”淩安納悶地轉向二人,“他怎麽不接?靜音了?”
唐瑤也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掏出自己的通訊器:“那我打給賀景升?”
“行,”淩安挂斷電話,“你來吧。”
唐瑤翻出賀景升的號碼,利索地撥了過去。
和之前一樣,揚聲器中很快就傳來了等待接通的提示音,然而結果卻也和之前一樣,就那麽響了許久都毫無回應。
“什麽情況?”唐瑤簡直一頭霧水,“難道他們通訊器沒帶身上?”
淩安立刻擡肘戳戳宋野城:“你打給白老師試試?”
宋野城依言摸出通訊器,手裏翻找着通訊錄,腦中卻已在飛速判斷——
通訊器沒帶或者靜音是不可能的,畢竟這會兒節目還在錄制當中,就算暫時沒有指導員的戲份,他們也不可能完全脫離劇情。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自己開小差、沒注意到有來電,所有跟拍導演可都還随時挂着對講麥呢,不至于疏忽成這樣。
那麽也只有一種可能了——
無人接聽并不是場外因素,而是劇情發展所致。
宋野城攥着通訊器,盡管已經對這通電話不抱多少希望,卻還是求證般選中了號碼、按下撥出鍵,耐心等待起了未知的結果:
嘟——
嘟——
熟悉的提示音在擴音器中響起,回蕩在安靜的房中,猶如一把磨人的鈍刀,在每個人心頭緩慢拉扯。
嘟——
嘟——
數十聲後,漫長的提示音戛然而止。
撥號界面自動切斷跳轉,向三人宣告了最終的答案——
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