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續約
天禦鹿鳴別苑A8。
廚房水池邊。
嘩嘩水流和碗筷叮當聲中, 宋野城從江闕手裏接過沖洗好的碗碟,瀝水擦幹後依次擺進下方消毒櫃裏。
明明是機械又枯燥的家務,卻也不知牽動了宋野城哪根神經, 擺着擺着, 他忽然就沒來由地笑了起來。
江闕納悶轉頭:“?”
宋野城也不解釋,就那麽挂着笑意從他手上接過最後兩只盤子放好,伸手關掉水龍頭,這才将人拉到近前,環着腰身笑看着他道:“我現在特別開心。”
這話其實都有點多餘,因為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活潑的氣息,眼裏仿佛藏着無數戴着花環轉圈飛舞的金色小精靈, 每一只都在宣告着他雀躍的心情。
“為什麽?”江闕忍不住被他感染,眼底也蕩漾出了淺淺笑意。
宋野城道:“昨晚讓你錄指紋的時候我還在想,萬一等綜藝錄完你又說要搬家, 我還能找什麽理由讓你留下, 該怎麽跟我爸媽介紹你,又該怎麽才能跟你在一起。結果一晚上過去, 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我到現在都覺得特不真實, 就跟在做夢似的。”
這樣不真實的感覺江闕又何嘗沒有, 只不過他清早剛醒就被宋野城爸媽來了的消息吓了一跳,根本都還沒來得及感受。
直至此刻聽到這話,他才終于後知後覺地跟着回過味來,心底像是被誰灌進了一杯遲到的蜂蜜水,滿溢着彌漫了開來。
“我也覺得像做夢。”他含笑輕輕眨了眨眼。
兩人就這麽靜靜依偎着, 眼底唇邊都帶着笑意, 仿佛在各自消化這一夜間轉變的境況, 像在雲端行走,每一步都飄忽而輕盈。
良久後,江闕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好笑地擡眼看向宋野城:“你覺不覺得……我們這樣站在廚房對着笑有點傻?”
這話不提還好,剛一提起,宋野城就跟被點中了笑穴似的,笑得反倒更厲害了些,以至于江闕也跟着開始笑,倆人仿佛兩個降智小學生,無厘頭地面對面傻樂。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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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聲在這時響起。
兩人齊齊轉頭看去,還沒來得及想會是誰,就聽門外的人跟趕着救火似的,叮咚叮咚叮咚開啓了奪命連環炸。
“嘿?”宋野城就奇了怪了,簡直想不通誰能把他家門鈴按得這麽理直氣壯,納悶地跟江闕對視了一眼,繞過島臺大步朝玄關走去。
屋門呼啦一下拉開,幾乎帶出了一陣氣勢洶洶的風聲,而比之更氣勢洶洶的是站在門外的黑臉門神——梁鶴鳴。
“祖宗?你手機是掉馬桶沖走了嗎?!”
梁鶴鳴咆哮帝的體質在宋野城進組的這幾個月裏其實已經幾近沉睡,直到今天中午忙完、看到宋野城發來的消息、連打了無數電話都沒人接聽後,他的咆哮之魂終于歸位附體,連帶着血壓都飙升了幾個段位。
宋野城摸了摸兜,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手機不在身上——早上接完秋明月電話後,他給梁鶴鳴發了條消息,然後就順手扔在了床頭。
“啊……對,”宋野城好笑道,“手機在樓上,你給我打電話了?”
他這沒事人似的态度簡直要把梁鶴鳴氣出腦血栓,原地閉眼做了個深呼吸才好險沒犯病:“你發那麽個炸彈來我還能不給你打電話?!”
他伸手扒拉開宋野城,一邊換鞋一邊堆積技能條,換完後跟個炮彈似的大步邁進了家門:“這都十多年了!永泉哪年不是跟供菩薩似的供着你?什麽條件人家沒做到?哦,你倒好,随随便便說不簽就不簽了?來來來你給我個理由,你告訴我為啥,為——”
他噼裏啪啦一通輸出,結果轉過玄關直愣愣撞見了正往這邊走的江闕,口中的話霎時哽住,好半天才猛然想起上次江闕搬家過來的事,緊接着就把宋野城不接電話的原因發散出了某個不可言說的版本。
江闕當然不知道他的腦回路已經抵達了哪個次元,但卻從他那波輸出裏聽出了個大概:“你說的是永泉之水?”
聽到這話,梁鶴鳴被打斷的思路瞬間回歸:“對,正好白老師也在這,你說說看——他跟人家永泉之水都合作十多年了,效果有多好你也知道吧?結果他今早突然就跟我說不準備再續簽了,你說這人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
江闕不禁啞然。
雖然昨晚宋野城就已經說過“既然永泉的廣告是隐患那就不拍”,但他還以為那只是一種可供備選的選項,完全沒料到宋野城居然這麽快就已經毫不猶豫、雷厲風行地直接将它付諸了實際。
“啧,”宋野城撥開梁鶴鳴,“你還能不能有點職業素質?說我的事扯上他幹什麽?”
他走到江闕跟前,不由分說地攬着他往樓梯那邊帶去,語氣驟然轉變了一百八十度:“要不你先上去補個覺?早上不是沒睡好麽?”
江闕當然知道他這是想把自己支開,可這事分明跟他脫不了幹系:“永泉之水……”
“不用操心這個,”宋野城無甚所謂地笑着打斷了他,“我有我的考慮,晚點跟你說。”
江闕還想說些什麽,但此時兩人已到樓梯下,宋野城扶着他的雙肩硬是把他推上了臺階:“乖,先上去睡個午覺。”
江闕回頭看向他,眼中遲疑顯而易見,但宋野城明顯沒打算給他商榷的餘地,只笑着擡了擡下巴:“快去。”
江闕無法,只得暫時作罷,轉頭依言走上了樓梯。
眼看他上了樓,宋野城這才回過身,無視了梁鶴鳴對他剛才那番膩歪言行的瞠目結舌,到冰箱邊拿出瓶綠茶扔給他:“來,消消火,坐下說。”
梁鶴鳴也是沒脾氣得很,擰開綠茶猛灌了一口,随即跟他在廚房島臺邊相對而坐,一邊重新擰上蓋子一邊道:“說吧,我倒要聽聽你能找出什麽理——”
“我要結婚了。”宋野城道。
——轟隆隆隆隆!
梁鶴鳴猶如一棵被五雷轟頂的老樹,唰然焦黑的枝丫咔嚓咔嚓掉了滿地:“什、什麽玩意兒?!”
“哪個字聽不懂?”
宋野城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我要——機依爺結,喝屋恩婚,了。”
“不是,”梁鶴鳴整個人都有點錯亂,語言系統幾乎要産生故障,“你、你跟誰結婚?!”
宋野城給了他一個“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梁鶴鳴不可思議地快速眨着眼,遲疑着擡手指向樓梯方向,頭頂冒出了一排問號。
宋野城确認地一點頭:“這個理由夠充分了吧?我要結婚,所以下半年沒時間拍廣告,就這麽簡單。”
梁鶴鳴明顯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以至于連大腦都不太清醒,混沌了好半天才匪夷所思道:“你們這進展也太快了吧?不是就一起跟了個組?這就已經……談婚論嫁了?!”
宋野城高深莫測地搖了搖手指:“你不懂,我們小時候就認識,現在這叫久別重逢。”
眼看他滿臉春風得意,梁鶴鳴只覺得玄幻得離譜,幹笑兩聲以表詞窮,緊接着又想起了什麽:“不是,就算是結婚吧,你結個婚要結半年?”
宋野城理直氣壯:“結婚不得辦婚宴?婚宴不得花時間準備?結完不還得度蜜月?你又不是沒結過,能不能別這麽沒常識?”
“……”梁鶴鳴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因為這種事被怼,噎了半晌才又好氣又好笑道,“法定婚假三天,人家晚婚假也才十五天,你一個婚假放半年?”
宋野城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我老板就是我自己。”
這理由确實霸道,連帶着不續簽的事都能一并解釋——千金難買我樂意。
梁鶴鳴簡直不服都不行,無語地瞪了他一會兒,終于還是氣笑着妥協道:“……行。”
說完,他凝神靜了片刻,把亂七八糟的思緒都理了理,才又開口道:“那你們倆打算什麽時候公開?”
作為經紀人,他關心的當然不止是資源,像宋野城這種被偶遇一次都能炸翻微博的人,一旦公布戀情還不知會惹出多大風波,他必然得提前做好公關準備。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宋野城居然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這事兒你不用操心,也不用做準備,我自有安排。”
半小時後。
梁鶴鳴被宋野城送到了門口。
他低頭換着鞋,換着換着忽地想起了什麽,哂笑感慨道:“真別說,你還挺有先見之明。”
宋野城茫然:“我幹嘛了?”
梁鶴鳴瞅了他一眼:“你還記得你當時跟唐瑤曝出熱搜的時候說了啥不?你說出點緋聞也不是什麽壞事,反正遲早要談戀愛要公開,就當給粉絲提前脫敏了——這特麽的現在回想起來簡直神預言啊?”
宋野城被那“預言”倆字戳中了某根神經,耐人尋味地悶笑了起來——想當初他那番話不過只是随口一說,還真沒想到那“遲早”會來得這麽快。
“行了,我走了。”梁鶴鳴道。
宋野城擺了擺手,待他轉身離去後關上門,兀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感慨似的搖頭輕笑着往回走去。
結果剛出玄關,他就“哎喲”了一聲,被險些撞上的江闕吓了一跳:“你沒睡啊?”
江闕抿了抿唇,如實道:“我沒上去。”
宋野城往樓梯轉角那邊看了一眼,頓時心領神會,恍然又狡黠地擡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喲,還學會聽牆根兒了?”
剛調侃完,他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跟梁鶴鳴胡扯的那番說辭,驀地有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強作鎮定道:“沒被吓着吧?”
江闕知道他指的是有關“結婚”的事,但卻也知道那不過是他為“沒時間拍廣告”找的借口,所以并沒有當真,只搖了搖頭道:“我是在想永泉之水那邊……哎?”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整個人就騰了空,被宋野城抄着膝彎打橫抱了起來。
他幾乎有些手忙腳亂地勾住了宋野城的脖子:“……你幹嘛?”
宋野城但笑不語,抱着他大步走下客廳臺階,把他橫放在了沙發上,然後整個人傾身覆了上去,将他牢牢籠罩在了身下。
他的雙肘撐在江闕耳側,就那麽自上而下近在咫尺地笑看着他:“知道什麽叫急流勇退麽?”
這種距離下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江闕根本都沒法集中注意力思考,耳中捕捉到了關鍵詞,卻沒能立刻理解他的用意。
好在宋野城也不是真需要他回答,手指勾繞着他鬓邊的軟發,耐心解釋道:“我跟永泉确實合作了十多年,但并不代表就會一直合作下去。品牌的壽命可以很長,但我的職業巅峰卻有時限,與其等到盛極必衰的時候被動被替換,不如就在最高點主動改變現狀。明白了麽?”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江闕當然不會不懂,可他卻并沒有被這番話說服,因為他清醒地知道,只要宋野城願意,他的巅峰期明明還可以持續很久,不說二三十年,至少在接下來的十年內都根本用不着考慮所謂的“盛極必衰”。
而他此刻之所以會這麽解釋,說到底無非是為了讓這個決定顯得順理成章,好讓自己別多想、別有負擔罷了。
江闕默默在心中輕嘆一聲,開口剛要說話,宋野城忽然飛快地在他唇上一啄,搶先道:“我還沒說完呢。”
江闕既無奈又赧然,只得紅着耳根眨了眨眼,聽他繼續道:“其實要不是因為那個綜藝已經簽約,我連它都不想拍了。”
這倒是江闕沒有想到的:“為什麽?”
宋野城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笑得仿佛一個偷摸做了壞事的孩子:“我當時只是不想電影拍完就跟你各奔東西,所以才拉着你一起上綜藝。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才不多此一舉呢。”
說着,他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埋頭悶在江闕頸窩裏,甕聲甕氣地幽怨道:“我現在可算是理解唐明皇了,身邊放着這麽個大寶貝,誰他娘的還想上早朝啊?恨不得賴在家裏與世隔絕才好呢,連江山都不想要了。”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讓江闕頸側陣陣酥癢,而話裏的意味又活像個十足的昏君,聽得江闕簡直哭笑不得,偏頭往旁躲了些才道:“……江山還是要吧。”
宋野城擡起頭:“?”
江闕無奈地笑望着他:“我還指望能用那綜藝杯水車薪的報酬稍微彌補一下你永泉之水的損失呢。”
宋野城沒料到會聽見這麽一句,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不可思議道:“你覺得我會缺錢?”
“不覺得,”江闕如實道,“但也不能因為你不缺,我就心安理得讓你損失吧?”
宋野城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片刻,忽然幹脆地一點頭:“行,那你就把以前賺的版稅都交出來吧,我沒收了。”
江闕稍愣,随即不禁苦笑:“這還真交不出來,都捐出去了。”
宋野城有些意外:“全部?”
“嗯,”江闕輕聲道,“當時就只留了一年的房租。”
聽到這話,宋野城很快反應了過來——那時的江闕覺得自己注定逃不開重回過去的命運,所以從衣食住行到積蓄存款,所有東西對他而言都變得無足輕重、無關緊要,因為反正一切都終将失去,終将從頭開始,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将來”值得去做打算。
思及此,宋野城驀地有些心疼,但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故作思考地轉着眼珠道:“那……我就預定下本的吧,或者下下本也行。”
江闕不免有些好笑:“那些都還沒着落呢,萬一到時候賣不出去怎麽辦?”
這話在宋野城聽來簡直就是杞人憂天,因為如果不是江闕一直沒開放版權預簽,這會兒別說下本下下本,恐怕就連十年後要寫的書都已經被競價到天文數字了。
然而宋野城卻并沒有反駁,反倒是裝模作樣地挑起眉,露出了一抹“哦喲那确實值得擔心”的表情,随即彎起了嘴角——
“那你可就慘了,”他揶揄地一刮江闕的鼻尖,眼中泛起星子般的笑意,“只能把下半輩子賣給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