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驚雷
翌日晚, 首都酒店。
頂層的花園式宴會廳內,歐式玻璃穹頂高懸上空,正中塔式噴泉源源不斷地流淌, 周圍燈火通明、衣香鬓影, 弦樂團舒緩的演奏從角落飄然傳出。
殺青宴比開機宴隆重了許多,這光從選址和規模就可見一斑。但無論隆重還是簡陋,其內容都大同小異,無非是為資方、片方和各路演員及公司提供一個交際的場所。
這種場合江闕本是不大可能出席的,就連莊宴和宋野城都說如果他不想來可以不來,但他們都沒想到的是,江闕這回竟是沒有多少猶豫就選擇了赴宴。
常言道人靠衣裝, 然而江闕卻偏偏是“衣靠人裝”的典型——為了正裝出席,他翻出了當年畢業答辯時的西裝,明明款式毫無特色甚至都有點過時, 可穿在他身上就像被加了什麽高端buff似的, 走到哪裏都會瞬間吸引一衆目光。
不消說,宋野城自然也被狠狠驚豔了一下, 只不過他驚豔的時機并不是在宴會,而是在家裏出門前——
傍晚家中走廊上, 江闕拉開房門走出時, 宋野城驀地定在原地盯了他許久。
盯到最後,江闕甚至都忍不住開始自我懷疑了:“……我穿得不合适?”
宋野城回過神來,喉結微微滑動了一下:“沒有……就是帥得有點過分。”
江闕啞然失笑,心下無奈地想:也不知這人是怎麽說出這種話的,明明站在眼前的他才是那個連妝發都不用做就已經璀璨得讓人挪不開眼的人。
此時宴會廳中。
開場結束後, 衆人紛紛四散開去, 秉着酒杯各自找目标搭讪攀談了起來。
而在這交際場中, 宋野城和江闕顯然是萬衆矚目的焦點,周圍無論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的,都趕集似的排着隊湊上來敬酒搭話。
好容易應付完一波又一波人,江闕剛剛覺得松了口氣,忽聽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哥!”
江闕和宋野城同時詫異回頭,便見來人居然是江北,而他身後還跟着單手插兜、捏着香槟杯的賀景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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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不來?”江闕問道。
江北的戲份雖然不多,但好歹是演員之一,殺青宴自然也有他一份邀請,可前兩天江闕在微信裏問他時,他分明說自己難得放暑假、懶得北上跑那麽遠,所以幹脆就不來了。
江北“嘿嘿”一笑,扶了扶耳朵上的助聽器:“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麽?”
江闕沒就這個驚喜發表什麽評價,只又問:“那你怎麽過來的?”
“還能怎麽來的?”旁邊的賀景升插話道,“當然是我親自開車去機場接的呗。”
江北也不知是沒聽清還是壓根沒打算繼續這個話題,直接忽略了賀景升,話鋒一轉道:“哥,我暑假就放一個禮拜,八號就得回去補課,這幾天我能留在這邊玩兒嗎?”
這種問題他其實根本沒有請示江闕的必要,因為從法律上來說,江闕只是他的資助人而非監護人,但他卻像是早就習慣了似的,事事都愛詢問江闕的意思。
“當然可以,”江闕答得倒也幹脆,“那我幫你訂酒店。”
“為什麽要訂酒店?”江北納悶道,“住你那兒不行嗎?”
聞言,旁邊的賀景升忽然嗤笑了一下,揶揄道:“你哥那房子早就不住了,他現在自己都寄人籬下呢,你要住只能住我那去。”
聽到這話,宋野城莫名有點不爽,心說那怎麽能叫“寄人籬下”呢?那分明就是……
結果“就是”了半天,他也沒能找出個合适的名分來,索性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一想江北跟江闕好歹也是能叫“哥”的關系,他驀地冒出了一股為人兄長般的責任感:“不用,你也可以住我那。”
江北原本還想追問“寄人籬下”是怎麽個意思,結果聽見這個“也”字突然反應了過來,瞪眼錯愕道:“我哥現在……住在你家?!”
宋野城理所當然道:“嗯哼,所以你想跟他住的話,等會兒直接跟我們回去就行。”
江北還沒來得及說話,賀景升倒像是忽然被激發了什麽勝負欲似的,急急搶着道:“還是住我家比較好,你以前去的時候不是還說那個房間冬暖夏涼,住得挺舒服?”
誰料他這邊勝負欲一起,宋野城也仿佛被傳染了一般:“冬暖夏涼有什麽稀奇的?空調一開在哪不是冬暖夏涼?再說每次都住一樣的地方有什麽意思?沒住過才有新鮮感不是?”
江北狐疑的目光在他倆臉上來回掃蕩,簡直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突然就成了香饽饽。
然而還沒等他相想出個名堂,賀景升忽然使出了殺手锏:“哼哼,我剛買了最新款的Nintendo Switch。”
這話一出,江北雙眼陡然一亮,瞬間扭頭道:“我們現在走麽?”
宋野城:“……”
賀景升得意一笑,擡手往江北肩上一搭:“來,跟你哥再見,咱們回家玩兒去。”
江北從善如流:“哥,那我就先走了,過兩天再找你哈。”
說罷,他就跟恨不得長出翅膀似的,拖着賀景升蹭蹭蹭就往出口飛去。
目送兩人背影飛速遠去,宋野城不可思議地噎了片刻,忽地轉頭看向江闕:“我居然輸了?”
原本看到他和賀景升居然連這種芝麻大的事都能跟小學雞似的争起來,江闕已經足夠匪夷所思,如今再聽到這句話,他實在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你沒有,是他勝之不武。”
宋野城本就是在拿自己調侃,此時看着他濃密長睫下月牙般的笑眼,忽就覺得一本滿足,情不自禁地跟着彎起了唇角。
“嚯,這麽大風?”
宴會過半時,宋野城提議出去吹吹風,跟江闕一起行出側門、到了廳外因無人問津而顯得格外清淨的露天平臺。
他說“吹風”的本意當然只是透透氣,卻不料等兩人走到平臺邊緣,才發現這裏的風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江闕雙手搭上石膏護欄,迎着風閉眼做了個深呼吸,道:“快下雨了。”
“聞出來的?”宋野城看着他的舉動笑問。
“嗯,”江闕轉頭道,“風裏有水汽。”
聞言,宋野城也學着他的樣子閉眼迎風感受了一下,水汽倒是沒感受出多少,但卻覺得晚風裏的涼意讓人既放松又舒服。
片刻後,似是感慨一般,他輕聲道:“真好。”
江闕未解其意。
宋野城轉頭望向他,眼中帶着星點笑意:“雖然晚了兩年,但總算還是沒有錯過。”
江闕不由微怔。
他并沒有跟宋野城解釋過自己為什麽會來赴宴,而宋野城的這句話卻像是心有靈犀般道明了他的初衷。
是的,他之所以今天會來,就是因為兩年前《雙生》的殺青宴他已曾失約過一次,而今天就仿佛某種意義上的往昔重演,給了他一個彌補兩年前遺憾的機會。
正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呢喃般怯弱的輕喚:“宋老師……”
兩人回頭一看,發現來人居然是許意。
殺青宴好歹也算與電影有關的大事,許意作為主演之一當然不可能不來,但先前在大廳裏時,她明顯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與莊宴和宋野城接觸。
為什麽回避自不用多說,大家心裏都清楚得很,所以宋野城雖然發現了也沒多理會,只是沒想到她這會兒卻又主動跟了出來。
許意的手裏還拿着小半杯香槟,此時雙手捏着杯底,難以啓齒似的低垂着眼:“我,我來是想跟你說……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沒把監控發出去。”
江闕原本就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場面,更何況許意的話也不是對他說的,所以許意剛一開口,他便已像個局外人般轉回頭望向了遠處天邊。
宋野城後腰靠着護欄,聽到這話也沒太多表情,只道:“你該覺得抱歉的不是我,該謝的人也不是我。”
許意不解其意,困惑地擡起了眼。
“那些因為你的自導自演而關注你、安慰你的人,才是你該覺得愧疚和感謝的。”
宋野城平靜道:“你借他們的善意達到了原本不屬于你的高度,就注定要付出更多去填補腳下的虛空,否則同情的效力一旦過去,而你又沒有足夠的實力維系他們的關注和期待,支撐的力量就會不複存在,你也會體會到什麽叫登高跌重、黃粱一夢。”
他的話說得其實并不算嚴厲,但許意卻像是直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有多荒謬般,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副表情出現在面容姣好的女孩子臉上,足以稱得上楚楚可憐梨花帶雨,但宋野城卻像是鐵石心腸般并未動容半分,只默默挪開了視線。
片刻後,他就像是總結陳詞般,給予了最後一句忠告:“總之在這個圈子裏,越是想走捷徑的人就越容易走不遠,好自為之吧。”
天邊一道閃電劃破了夜幕,緊随而來的雷聲轟隆作響,狂風掠過樹梢,也掠過耳畔,宣告着暴雨即将來臨,也給所有沉默的故事畫下了句點。
大雨噼裏啪啦砸下的時候,豆子已經開車把他們送到了宋野城家的地庫。
“我走了啊!”豆子坐在駕駛室裏招呼道。
“路上開慢點。”宋野城道。
豆子沖他們揮了揮手,升上車窗倒車出庫,逐漸消失在了雨幕中。
宋野城轉過身,和江闕一起上了樓梯,走到一樓防盜門前,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沒有直接伸手解鎖,而是轉頭問道:“密碼還記得麽?”
江闕也沒多說,直接擡起手按下了一串數字:
3-0-1-0-8-6
滴——
咔噠。
門鎖瞬間彈開。
宋野城不由暗道失策,他本還想借此機會證明密碼容易忘來着,卻沒想江闕居然記得這麽清楚。
無法,他索性打了直球:“不如你錄個指紋呗?每次都要輸密碼多麻煩?”
江闕愣了一下,回避似的垂下了眼:“……不用了吧。”
掌握密碼和錄入指紋,兩者看似都只是開門的方式,但意義卻有着天壤之別。這一點宋野城有沒有意識到江闕不知,但他心中卻清楚得很。
然而,宋野城接下來的話卻毫無疑問地表明了他也同樣對二者的區別心知肚明——
他的語氣活像是一只被戳漏了的氣球:“你也覺得你住在這只是‘寄人籬下’是不是?”
江闕沒想到他居然還惦記着賀景升這句話,忙解釋道:“沒有。”
“那為什麽不願意錄指紋?”
“……”
江闕語塞地盯着他,仿佛在與一只霜打了的茄子對視,半晌後,終于無奈又好笑地敗下陣來:“……錄錄錄。”
說着,他就在宋野城旗開得勝般的娴熟操作中,伸手配合着将自己的指紋錄進了電子鎖。
“喵~”
兩人剛進屋,白毛就十分給面子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新換的住處不僅沒有讓它産生任何不适,反而還讓它有點如魚得水的意思,仿佛是對自己的地盤變得更大了這件事相當滿意,連脾氣都比從前更好了幾分。
江闕過去給它添了點食水,宋野城則就着它低頭吃東西的姿勢揉着它的腦袋呼嚕了兩把,直揉得它威脅地眯眼龇牙才罷休,鳴金收兵般撐膝起身,跟江闕一起往樓上行去。
“你今晚好像一點都沒喝?”宋野城邊上樓梯邊随意問道。
晚上的殺青宴上,江闕一直跟所有人一樣秉着個香槟杯,但宋野城從始至終就沒見那杯子被他遞到過嘴邊。
江闕點頭:“嗯。”
“平時就滴酒不沾?”宋野城追問道。
其實在劇組他也從沒見江闕喝過酒,但那主要是因為劇組裏吃飯真就只是吃飯,本身也沒誰能想起來喝兩杯,所以宋野城還真不确定他到底是從來就不喝還是怎麽。
江闕看了他一眼,道:“我怕你喝多。”
聽到這話,宋野城忍不住笑了:“我要是喝多了你打算怎麽辦?背我回來?”
這話明顯是調侃,誰知江闕居然還真像是在考慮這操作的可能性般,轉頭認真掂量了一下他們倆的身高和體型差:“我可以試試。”
這會兒他們已經走到了二樓,宋野城聞言腳步微頓,随即挑眉側身橫跨一步,雙臂擡起,就那麽把自己挂在了他背後,下巴枕着他的肩道:“試吧,我多了。”
此時二人前胸貼着後背,宋野城說話時帶出的溫熱氣體掃過江闕側頸,讓他不禁縮了縮脖子,偏頭笑道:“別鬧。”
宋野城不依不饒,偏就緊緊箍着他:“不是說要試試麽,嗯?”
宋野城雖沒壓實,但身高差和雙臂的禁锢還是讓江闕根本沒法正常走路,仿佛身後拖着個大型熊娃娃,只得一邊往前慢慢挪一邊歪着腦袋,簡直哭笑不得:“你又沒真多?嘶……癢。”
“哪裏癢?這裏?”
宋野城壞心眼地故意用下巴蹭蹭他頸側,又用鼻尖勾了勾他的耳廓:“還是這裏?”
兩陣酥麻接連襲來,江闕只覺自己腿都驀地軟了一下,眼看主卧就在眼前,他趕緊一蹲身從肘彎間溜了出去,回身推着宋野城就往門裏走:“趕緊洗澡睡覺去。”
宋野城就着一種耍無賴的姿勢略仰着身被推進房,一路到了自己床邊,倒也沒有繼續糾纏,反而還從善如流地“哦”了一聲。
江闕才剛暗自松了口氣,卻不料宋野城站定轉身,像是因他的話收到了什麽啓發似的,似笑非笑道:“那我就去洗澡吧。”
說着,他随手脫下西裝外套往床上一丢,單手捏着領帶左右扯松了些,緊接着便開始解襯衫的紐扣。
一顆,兩顆,三顆……
江闕沒回過神般盯着他的手一路往下,直到解完最後一顆、修長的手指搭上皮帶扣時,他才陡然反應了過來,連忙收回視線後退幾步,手忙腳亂地帶上了門:“晚安!”
房門“砰”地一聲合上。
宋野城停下了動作,盯着緊閉的房門,有些好笑又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
天可憐見,他這接二連三的騷操作根本就是傷敵一千自損一萬,江闕有沒有心猿意馬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心裏就跟點了把三昧真火似的,被烘烤得口幹舌燥。
宋野城喉結輕滾,低頭往下看了一眼,随即哭笑不得地擡手扶額。
得,完敗。
他自嘲地搖頭一嘆,三兩下扯掉了襯衫領帶,認命地往浴室行去。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大作。
回到客卧的江闕背靠房門,愣愣眨了眨眼,又擡手勾了勾隐隐發熱的面頰和通紅的耳根。
怎麽可能不心猿意馬。
早在宋野城将下巴抵在他肩頭、溫熱氣息拂過頸側的剎那,他渾身血液就已經亂了方寸。
在門邊靜靠了片刻後,他也不知想了些什麽,微微嘆了口氣,走到床邊拿上居家服,轉身去浴室簡單沖了個澡。
再出來時,他面上的緋紅已經褪盡,取而代之的是瓷白肌膚上未幹的水漬。
他用毛巾擦了擦頭發,無意間一擡眼,正巧看見一道閃電從窗外的天邊劃過。
愣怔一瞬後,他放下手中的毛巾,緩步走到落地窗前,就那麽靜靜站在了那裏。
暴雨瘋狂拍擊着整面落地窗,窗外茂密的竹林張牙舞爪地搖晃,閃電在遠處劈開夜幕,奏響震耳欲聾的雷聲。
這般情境在旁人眼中許是駭然,但在江闕眼中卻極為浪漫。
——不是那種桃花三月的浪漫,而是狂風肆虐大地、閃電撕裂蒼穹時,那一剎目斷魂銷、深入骨髓的震顫。
這種驚心動魄的美讓人覺得危險,卻又讓人清醒地為之着迷。
不知怎的,這一刻江闕腦中再一次浮現起了先前走廊中的情景,那些細微的觸覺就像是窗外閃電延伸出的微末電流,游走在神經末梢,麻痹着所有殘存的理智。
其實哪裏還有理智可言。
江闕自嘲地想。
從決定繼續與宋野城留在同一屋檐下時起,他就仿佛已經放任自己沉溺進了一池鸩酒,每一寸肌膚都在醉生夢死、每一個毛孔都在飲鸩止渴。
他是個寫書人,卻注定無法書寫自己的結局,甚至當劇情分岔即将到來時,他連接下來的走向都難以掌控。
電影已經殺青,而他承諾坦白的期限也随之而來。
他無法預料宋野城的反應、态度以及所有可能的變化,就像在等待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窗外風雨依舊,伴着他渺遠而紛亂的思緒千回百轉。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又一道驚雷炸響時,房中的大燈忽然“啪”地滅了。
卧室裏陡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闕倏然回神,下意識地擡頭望去,然而還沒等他弄清楚什麽情況,就聽主卧方向隐約傳來“嘩啦!”一聲脆響,仿佛是有什麽重物摔碎在地。
江闕心中一驚,連忙折身去床邊摸到手機,邊走邊打開電筒,匆匆往對面趕去。
到了主卧門前,他也沒顧得上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剛要問怎麽回事,卻見手電光掃過的房中居然空無一人。
與此同時,隐約水聲從浴室方向傳來。
還在洗澡?
江闕納罕地想,随即快步走到浴室門前,這回終于是擡手叩了叩:“你還沒洗完麽?剛才什麽聲音?”
“哦,沒事,”宋野城的聲音聽上去居然有點倉促,“打碎了個東西。”
一門之隔的浴室裏,宋野城心中簡直叫苦不疊。
他沒法跟江闕解釋為什麽自己一個澡洗了這麽長時間,更沒法理解為什麽洗到一半居然還會突然停電。
我特麽不就是順手解決了一下其他問題,用不用這麽針對我?!
剛才那聲脆響是他在燈滅後一不小心打碎了旁邊裝沐浴液的瓷瓶,此時亂糟糟的碎渣和黏糊糊的沐浴液形成的滿地狼藉就匍匐在他腳邊,活像是無聲的嘲諷。
“那什麽,”宋野城暫且忽略了這些細枝末節,撿重點道,“幫我拿下睡衣呗?就在靠牆的衣櫃裏。”
門外的江闕應了聲“好”,随即轉身往衣櫃那邊行去。
其實若不是隔着磨砂玻璃門看見江闕手裏有光源,宋野城壓根不會讓他幫忙拿衣服,畢竟現在黑燈瞎火的,萬一再把江闕磕着碰着,他還不如裸着出去。
宋野城家裏有專門的衣帽間,所以卧室的衣櫃裏只放了些貼身衣物和居家服、運動服之類,江闕打開衣櫃後,很快就看到了幾套疊好的睡衣。
他挑了套夏天穿的薄款,拿上後正欲走開,卻不料抽出時不小心帶翻了周圍其他東西,撲撲簌簌掉落了好幾件。
江闕低頭用電筒一掃,見散落的只是些衣物便沒急着理會,還是先把睡衣拿去了浴室。
宋野城開門伸手,江闕把睡衣遞去:“小心別踩到地上的碎片。”
宋野城應了一聲,江闕便又轉身重新往衣櫃走去,準備将散落的衣物收拾起來。
浴室裏,宋野城也沒再多餘去關門,就任它那麽虛掩着,站在盥洗池前囫囵套起了睡衣,邊套邊揚聲囑咐道:“你待着別亂動啊——等我出去看看電閘。”
剛停電那會兒他第一反應是幾個月沒回來忘了交電費,可轉念一想家裏電費每月都是自動劃扣,應該不至于欠費才對,所以估摸着可能是什麽原因導致了跳閘,而電閘就在地庫裏,他打算一會兒下去看看情況。
穿好衣服,宋野城随手抽了條毛巾,一邊揉着還在滴水的頭發,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除了落地窗外時不時掠過的閃電外,屋裏唯一的光源就是江闕的手機電筒。
此時那點光源正位于床和衣櫃之間,隐約映照出江闕背對着這邊跪坐在地的身影。
“幹嘛呢?”
宋野城随意揉着頭發,好奇地往那邊走去,然而還沒走出兩步,他心裏驀地閃過了一絲異樣——
不知怎的,他莫名覺得此刻江闕的背影看上去竟然有些僵硬。
這其實是很荒謬的。
別說此時周圍一片漆黑,只能隐約看到個輪廓,根本沒法看清看仔細,哪怕就是燈光大亮時,想單憑背影看出一個人的狀态也絕非易事。
然而宋野城偏就像是隔空感覺到了某種氣息般,本能地覺得這氛圍不太對勁。
或許是因為落地窗外持續不斷的電閃雷鳴,也或許是因為江闕一言不發的沉默,宋野城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緩慢地走到了江闕身後。
手機電筒的光源照亮了狹小的一隅之地,在那鋪着柔軟地毯的一小片地面上,散落着幾件從衣櫃裏掉出的無關緊要的衣物。
而在那幾件衣物之上,此時正平攤着一張皺巴巴的薄紙——
那是宋野城在衣櫃裏珍藏多年、他十二歲時收到的那封來自鈴铛的親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