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破案
醫院, 病房。
喬敏穿着病號服靠坐在床頭,左手插着針正在輸液,右手則随意翻着一本雜志。
前些天手術成功之後, 她已經進入了康複期, 此時臉上依然沒什麽血色,但精神看上去已經恢複了不少。
“餓了沒?”
這時,方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喬敏擡頭看去,只見方至拎着一個保溫桶走進病房,順手關上了門,邊走邊解釋道:“路上堵了會兒車,弄晚了。”
“沒事, 不餓。”喬敏不在意地合上雜志,曲起腿往上坐了些,又順手拉了拉被子, “天天坐着不動, 根本沒什麽消耗,感覺早飯都還沒消化完呢。”
方至笑了笑, 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擰開:“別着急,醫生說你恢複得不錯, 等過兩天能下床了就帶你去花園走走。”
說着, 他依次取出了保溫桶裏的幾樣飯菜,又抽出碗勺倒了一碗湯。
喬敏偏頭看着他忙活,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的手上:“你那傷到底怎麽回事?”
方至的手上還纏着紗布,正是那天絕望中握着“神燈”碎片所致。
喬敏當天術後醒來便問過一次,那時方至的解釋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可今天上午查房時, 她卻從護士口中聽到了另一個版本, 說是方至當時在樓下也不知打碎了什麽東西, 着了魔似的抓着碎片不放,這才割傷了手。
方至聞言動作一頓,料想她大概是聽說了什麽,便也沒再用先前的幌子胡扯,端着碗轉過身,側坐在了床沿:“那天你做手術的時候我出去買了個東西,結果走到樓下被撞了一下,摔碎了,當時心态有點崩,就不小心被碎片劃傷了。”
聽他這麽一說,喬敏不僅理解了不少,還驀地有些心疼。
因為她可以想象,當時她在手術室裏生死未蔔的時候,方至的心理壓力該有多大,所謂“心态有點崩”可能都只是輕描淡寫的說法,實際情況只怕會更難熬。
這麽一想,她便也沒再刨根問底,只淡淡笑了笑,從方至手裏接過湯,低頭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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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怎麽樣?”方至問道,“今天做的是酸甜的,想着正好可以開開胃。”
喬敏咽下湯,舔了舔唇,擡頭正要答話,忽聽病房門被“咚咚”敲了兩聲。
二人扭頭看去,只見房門已被擰開,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夫妻倆正疑惑,為首的那名警察已經走到近前亮出了證件:“你好,方至是嗎?”
見方至點了點頭,對方繼續道:“是這樣,我們正在調查一起詐騙案,可能跟你有些關聯,需要問你幾個問題,方便跟我們出來一下嗎?”
聽到這話,喬敏驚疑地皺了皺眉,而方至忽然像是預感到了什麽,回頭囑咐喬敏道:“你先吃飯,我很快就回來。”
說着,他站起身去,跟着警察出了病房。
五分鐘後,醫院走廊盡頭。
休息區座椅上,較為年長的那名警察正在跟方至簡述情況,而較為年輕的那個則在旁邊低頭做着詢問筆錄。
正如方至所預感的那樣,他們口中涉嫌詐騙的嫌疑人正是那個算命的老頭。
據調查,老頭曾多次使用他在天橋上對方至用過的那套說辭,以“你将經歷兩次大劫”為由,騙別人租購他的“神燈”。
但是,初次聽到這套說辭的人,反應幾乎都和當時的方至差不多,要麽不屑一顧,要麽嗤之以鼻,基本沒幾個會當場信以為真。
然而,老頭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話術中的“劫難”不是一次而是兩次,且他選擇的下手對象幾乎都是三四十歲左右的中青年。
這個年紀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生活、工作、感情等方方面面出問題的概率都非常高,比如父母因為年事漸高而身體有恙,比如夫妻因為感情不睦而吵架鬧離婚。
這些原本該算是常見的挫折,在經過老頭的心理暗示後,都容易讓人産生“我最近為什麽這麽不順,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劫’”的念頭。
而這念頭又會引發出一個疑問——如果這真的是劫,那麽第二個劫又會是什麽?
這種疑問一旦出現,導致的結果通常會有三種:
第一種是,雖然隐約有所擔心,但還是比較理智,不會就此上當受騙,而是繼續過自己的生活。
第二種是,雖然将信将疑,但一想租燈的價格也不算太貴,為避免再經歷“第二劫”,回去找老頭租下燈,全當花點小錢買個安心。
而第三種就比較特殊了,這一類人屬于當中的極少數,但也是需求最為迫切的那一種——
他們遇見的不是“挫折”,而是“重創”。
比如方至。
在偶遇老頭之後,他很快就經歷了女兒墜樓的巨大創傷,這種創傷帶來的已經不僅僅只是擔憂那麽簡單,它會令人悲痛、悔恨甚至恐慌,将“劫難”這個詞深深刻進腦海,讓人無比懼怕“第二次”的到來。
這一類人正是老頭廣泛撒網重點捕魚的那個“重點”,因為驚懼之下的他們迫切需要找到某種依賴和保障,所以往往都會慌不擇路地為此付出高額的代價。
而方至的情況更是特殊中的特殊——兩次巨大打擊接連發生,還恰好都跟自己的至親有關,就仿佛完全“應驗”了老頭的預言,讓他對此深信不疑,甚至願意孤注一擲。
這種極個別的特例對老頭來說無疑是意外之喜,是連他自己都沒料到的天賜良機,所以他相當大膽地叫出了一個數十萬的驚人高價,而方至也的确沒讓他失望,幾乎沒怎麽猶豫就麻利地付了錢。
案情說到這裏,整個來龍去脈基本已經呈現了出來。
而警察今天來找方至的主要目的是想跟受害人确認一下案發當天的細節,也就是方至那天花二十萬買下“神燈”的具體經過,用來佐證嫌疑人供詞,以便形成完整有效的證據鏈。
聽完案情和他們的來意後,方至稍稍沉默了片刻,問道:“所以他……現在已經抓到了?”
“對,”警察答道,“我們之所以會找到你,就是因為他已經供認了自己前不久曾從你這騙走二十萬的事。”
方至琢磨着眨了眨眼,又問:“那你們最開始是怎麽發現的?是有別的受害人報案麽?”
聽到這個問題,兩名警察不由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他關注的重點有點奇怪,畢竟大多詐騙案的受害者關心的要麽是“我的錢能不能拿回來”,要麽是“騙子能被判多久”,像他這種關心立案原因的還真是少見。
而且因為這個問題涉及其他受害人隐私,他們也不便詳細解釋,所以最後也只簡略颔首道:“對。”
方至點了點頭,見他們像是不便細說,便也沒再追問,按着他們的意思将自己那天接到老頭電話、談妥價格、取錢買燈的過程詳細說了一遍,又在對方的提問下确認了幾個關鍵細節。
全部确認完畢後,年輕警察合上了手中的詢問筆錄。
兩人正要起身告辭,年長的那位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道:“對了,關于你那二十萬的問題,因為你當時用的不是轉賬而是現金,所以屬于跟案件有直接關系的贓款贓物,偵查結束之後會作為定案證據随案移交給檢察院,等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正式判決以後才能依法退還給你。”
直到聽見這話,方至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到現在都沒關心過那二十萬的去向,不由愣怔了一瞬,而後趕忙理解道:“好的。”
兩名警察站起了身,方至也跟着站了起來,年長的那位警察拍了拍他的臂膀,語重心長道:“小夥子,我能理解你當時的心情,也能理解你為什麽會被騙,但是理解歸理解,以後遇到這些事還是要理智,千萬別再上當受騙了。二十萬拿去做點什麽不好,哪怕給你老婆買點營養品呢?”
聞言,方至不禁苦笑了一下:“我明白,謝謝您。”
對方于是也沒再多說,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帶着另一名警察轉身離開。
方至站在原地,目送兩人的背影遠去,心中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他其實都沒想過這些錢還能回來。
并非因為他不在意,而是因為這些錢花出去的初衷是希望能換得喬敏手術成功,雖然那燈半路就被摔碎,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但喬敏的手術确實成功了,這在他看來其實就已是奇跡。
更何況,在經歷了人生的兩次巨大沖擊後,他也的确看開了很多——錢財到底是身外之物,即便沒了,往後總還是能有的,只要人還在,就比什麽都強。
只不過……
只不過錢能回來也終歸是好事。
所有的失而複得,都是好事。
方至的心緒百轉千回。
良久後,他感慨又自嘲地笑着搖了搖頭,轉身朝着病房走去。
“恭喜許老師殺青!”
病房布景中,劇組工作人員捧着幾束鮮花上前,遞給了病床上還穿着病號服的許意,周圍衆人也紛紛湊前道賀:
“恭喜啦!”
“恭喜許老師!”
“謝謝謝謝,”許意欣喜地接過花,笑着從病床上下來,“辛苦大家啦。”
今天這幾場結束後,許意的所有戲份就已經全部拍完,正式告別喬敏這個角色,也即将告別劇組。
“晚上就不安排別的事了,”莊宴在旁笑道,“大家收拾收拾換換衣服,等會兒都上樓去,參加小許的殺青派對。”
因為這幾場拍攝的都是病房、走廊一類的簡單內景,不涉及住院部外景或任何高端醫學儀器,所以并沒有去醫院實地拍攝,而是和先前方至那場公司戲一樣,将山莊商務會所樓上的辦公區布置成了醫院病房。
會所的樓頂剛好是個供游客喝茶賞景的開放式平臺,劇組便索性就近将許意的殺青派對安排在了那裏。
其實按照莊宴原本的意思,單個演員殺青只要小範圍的慶祝一下、簡單吃個飯也就行了,不用弄得太複雜。但因為考慮到大家忙了幾個月也确實辛苦,他這才接受了幾個組長和副導的建議,借着許意的殺青弄個燒烤自助派對,就當是給大家放松放松。
這會兒太陽已經下山,工作人員依莊宴所言,麻利地收拾起了片場,演員們則各自去換衣服。
見許意自己捧着幾束花往更衣室走,看上去不太方便,場務貼心地跟了上去,幫她拿了一半:“今天怎麽沒看到小尤?她沒來嗎?”
“謝謝。”許意先道了聲謝,而後才解釋道,“我們明天不是就要走了嗎?下午讓她去市裏買點東西,還沒回來呢。”
“哦——”場務秒懂,“買特産?”
許意笑了笑,也沒否認:“差不多。”
場務點點頭,索性暫時化身了她的助理,先陪她去更衣室換完了衣服,而後才出來與衆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往樓上行去。
晚七點,商務會所樓頂。
仿古鎮街道設計的天臺上,蜿蜒曲折的碎石小徑将整個平臺分割成了大小不同的數個區域,小徑兩側半人高的路燈伴着月光,将周圍映照得明暗錯落。
雖然許意殺青只是個聚餐的由頭,但大家還是十分熱情地給予了她主角的待遇,派對開場前撺掇着她發表了殺青感言,而後紛紛為她送上臨別祝福,又把準備好的蛋糕和禮物都奉上了場。
不過大家都沒想到的是,劇組給許意準備了殺青禮,她卻也給劇組準備了臨別禮。
當衆人拿到那人手一份、不算貴重但卻很精致的小禮物時,總算是恍然大悟:“難怪小尤一下午都不在呢,原來是去準備禮物了?許老師也太有心了!”
“應該的,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照顧嘛,”許意謙虛道,“都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大家不嫌棄就好。”
說罷,她也沒再讓大家繼續圍着她轉,和小尤一起招呼着大家自行吃喝。
衆人這才稍稍散開了些,三五成群聚往了被小徑分開的各個區域,吃自助的吃自助,弄燒烤的弄燒烤,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十分鐘後,天臺角落裏。
仿制舊木水車吱悠悠地轉着,扇葉般的水槽将水流源源不斷地倒入引水渠,再被水渠輸送到前方石臼,帶動木碓的尾巴,令它舂米般一下下地揚起下落。
旁邊涼亭似的藤架下,江闕和宋野城坐在樹樁造型的木墩上,面前是張燒烤架,頭頂則是青翠的藤蔓和零星吊在藤蔓間的幾盞小燈。
“來,吃這個。”
宋野城用手肘戳了戳江闕,把手裏的一串烤肉遞了過去:“這串能吃了。”
燒烤架和食材都是劇組早就布置好的,宋野城也不知是哪來的興致,開場一結束就把江闕拉到了這個角落,說要烤點東西吃。
他手上的傷還沒好,江闕本不想讓他亂動,打算自己來烤,誰知宋野城卻非要親自“掌串”,哪怕江闕都已經把他的傷手拽到一邊鉗制住,他卻還是用單手搗鼓了起來。
江闕實在拗不過,也只好在旁盯着,結果盯了一會兒發現他這獨臂俠的操作還挺娴熟,這才稍稍放了心,手裏仍捉着他的右手,注意力卻慢慢被旁邊的水車吸引了過去。
此時被他這麽一戳,江闕方才回過神來,擡手接過伸到眼前的烤串,下意識地細看了兩秒。
“不辣,”宋野城道,“沒灑辣椒粉。”
江闕略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說這人怎麽就跟會讀心術似的,不料這一眼又被宋野城瞬間解讀了出來:“拜托,我好歹也跟你一起吃了幾個月飯,你吃不吃辣我還能不知道?”
江闕連着兩次還沒說話就得到了解答,簡直真要懷疑他是不是能聽到心聲了,宋野城好笑道:“別看了,快嘗嘗。”
江闕收回目光,吹了吹那肉串,依他所言咬下了一塊。
“怎麽樣?”宋野城期待道。
江闕細細嚼了幾下,意外地發現味道居然相當不錯,連忙點了點頭,又像是想讓他自己驗證似的,順手把烤串遞到了他嘴邊。
剛遞完,兩人不禁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意識到這舉動多少有點暧昧的江闕當即就想收回手,可宋野城卻沒給他這機會,反應極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湊上肉串咬下了一口。
江闕眼看着他囫囵嚼了兩下就吞了下去,忍不住跟着吞咽了一下:“……好吃麽?”
宋野城吞得快其實是因為有點燙,這會兒食道裏還熱乎着,壓根沒嘗出味兒來,但就因為江闕那不經意間的舉動,他莫名就覺得回味無窮,笑意止都止不住:“好吃,我手藝真好。”
那笑意如閃動的魔法星碎般,從他觑向江闕的眼中跳躍而出,輕巧地躍入了江闕眼底,令他也不知不覺跟着笑了起來。
正這時,江闕的餘光突然瞥見了宋野城身後的某個身影。
那身影所處的位置對于坐在燈下的他們來說其實是暗處,若不是因為對方朝這邊走近卻又驀然頓住的動作有些惹眼,可能根本就不會被注意到。
江闕偏頭朝那方看去,宋野城見狀也随之轉過了頭,稍稍适應了一下光線才看清那人。
童茜?
童茜見自己被兩人發現,原本停下的腳步又重新邁開,徑直朝着這邊走了過來:“兩位老師坐得好偏啊,我繞了一圈才找到你們。”
這話雖是笑着說的,但聽上去總覺得透着一股尴尬。
童茜确實尴尬。
她作為許意的經紀人,今天來銀嶺打的是祝賀許意殺青的幌子,但事實上卻是為了過來找宋野城談點事。
剛才被許意拉着問完《尋燈》後的檔期安排,她便四處尋覓起了宋野城,誰知剛在不遠處看到宋野城的身影,正要走上前,就冷不防目睹了兩人又是喂東西又是相視而笑的一幕,頓時懷疑自己撞破了什麽不得了的事,這才驀地停下腳步,只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時既然已經被兩人發現,她也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來,好在她還算有先見之明,先前路過餐臺時她便特意取了一份水果沙拉,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
“你們就光吃燒烤啊?”童茜走進藤架下,把手裏的沙拉擱在了燒烤架邊,順勢在一旁的木樁上坐了下來,朝沙拉擡了擡下巴,“吃點水果?”
“謝謝。”
宋野城客氣了一句,順手用簽子插了顆草莓遞給江闕,接着便轉回頭問道:“找我有事?”
他和江闕跟童茜都不熟,所以不用多想也知道她找過來不可能只是為了送水果。
童茜早就聽說宋野城不是那種喜歡場面話的人,所以這會兒也沒顧左右而言他,坦然承認道:“對,是有點事想找你商量。”
說着,她意味不明地往旁看了眼江闕,而後才轉回目光繼續道:“前兩天我約馳導見了個面,聽他說你已經确定會上《無限N+N》了,是吧?”
這種事在圈裏不是秘密,所以宋野城也沒什麽好遮掩的:“嗯,怎麽了?”
童茜笑了笑,道:“我是這麽想的,一般上節目不都是為了宣傳新作品嘛,那如果有機會的話,兩個主角一起上效果會不會更好一些?”
聽到這話,宋野城似乎明白了什麽:“你是說許意?”
不料,童茜居然搖了搖頭:“不是,我是說唐瑤。”
不等宋野城意外,她便繼續解釋道:“現在《尋燈》還沒殺青,上映還早得很,但《天将雪》下半年肯定會定檔,《無限N+N》剛好也是下半年播,如果你跟唐瑤一起上,到時候不就正好可以宣傳電影了?”
其實無論是唐瑤還是許意,對宋野城來說都沒什麽區別,因為他上節目的初衷根本就不是為了宣傳,而是因為這節目的嘉賓設定讓他能和江闕一起上。
說白了,他就是想和江闕同框。
但這個原因江闕并不知情,而宋野城也沒打算到處宣揚,所以此時聽完童茜的話,他只是就事論事道:“但這節目要的嘉賓是臺前加幕後的組合,我跟唐瑤都是臺前,這也不符合要求吧?”
“你們不用非得在一組啊,”童茜顯然是早就做過功課的,半點也沒被問住,“你們倆都作為臺前,各自再邀請一個幕後不就好了?”
這計劃聽上去倒是很理想,但聽完之後,宋野城反而有點搞不懂她的來意了:“那你不是應該跟馳謹安商量才對?我又不是節目組的,最多也只能決定我這組的人選,其他組我哪有決定權?”
如果童茜是想讓唐瑤和他一組,那來找他運作還算可以理解,但現在她是想讓兩人分別成組,而宋野城就算咖位再大也不過只是嘉賓之一,怎麽也不可能替節目組決定請誰不請誰,童茜大老遠跑來找他商量,這操作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然而,童茜卻像是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問般,立刻欣喜道:“沒有決定權,但是有建議權嘛。馳導自己都說了,你是他的嘉賓首選,在節目裏要不要宣傳作品、宣傳哪部作品,都看你自己的打算,只要你有需要,他都可以行個方便。”
聽到這裏,宋野城總算是聽明白了——馳謹安這是想賣他個人情。
唐瑤畢竟不是什麽一線大牌,原本必然不在馳謹安計劃邀請的名單裏,而馳謹安卻把這決定權交給了宋野城,可算是給足了他面子。
思及此,宋野城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他其實倒也不介意擔下這份人情,只不過……
“這是唐瑤自己的意思?”他問。
以他對唐瑤的了解,如果她真想上這節目,大概率會直接聯系他打聽情況,而不會這麽迂回曲折地托童茜來斡旋。
果然,童茜聽到這話愣了愣:“哦……那倒不是。”
說完,她像是猶豫了一下該怎麽解釋,而後才有些為難地笑着道:“不瞞你說,我今天來幫唐瑤争取這個資源……其實是賀總的意思。”
賀景升?
這倒是出乎宋野城意料的答案。
他居然會幫唐瑤争取資源?
聯想到唐瑤當初對賀景升的抵觸,再一想江闕跟賀景升的關系,宋野城忍不住納悶地偏頭往旁看了一眼。
然而這一眼卻沒給他帶來任何有效的反饋,因為江闕壓根就沒在聽他們說話,不僅沒聽,甚至還百無聊賴地在手機上玩起了一款單機數獨。
這舉動出現在江闕身上可着實稀奇,要知道他可是位手機軟件加起來都湊不夠一只手的主,宋野城還從來沒見他玩過游戲。
看着屏幕裏幾乎已經快要填滿的killer數獨宮格,宋野城忽然有點想笑——也不知道童茜開啓的話題到底是有多無聊,才能把江闕都逼得開始玩手機游戲了。
這麽一想,他的心情莫名變得格外晴朗,忽然轉頭道:“行,我明天跟梁鶴鳴打聲招呼,讓他去跟馳謹安商量。”
“啊?”
他答應得實在太突然,弄得童茜反而愣了一下,随即才反應了過來:“哦,好的。”
她不僅猝不及防,其實還有點莫名其妙,因為剛才那幾秒在她看來分明就是——宋野城轉頭想問江闕的意思,卻連一個眼神都沒得到,可他突然就跟被戳到了哪根神經似的,笑看了江闕好幾秒,然後就心情愉悅地答應了下來。
……有毒。
童茜在心裏默默吐槽了一句。
遙想當初看到他和唐瑤“戀情”熱搜的事,她還真曾以為倆人之間多少有點什麽,可剛才在不遠處看到那麽一幕,再加上現在這一出,她已經完全可以蓋棺定論——無稽之談!這要能是個直男,她就生吞燒烤架!
“還有事麽?”
宋野城明顯逐客令般的問話打斷了她飛沙走石的心理活動。
“哦,沒了。”童茜連忙起身讪笑道,“那你們慢慢吃,我就先過去了?”
宋野城禮貌一點頭,目送她轉身走遠,随即收回目光,擡臂撞了撞身旁:“欸,賀景升到底什麽情況?”
江闕已經适時收起了手機。
他剛才雖然在玩游戲,但也不是完全沒聽見兩人的交談,“賀總”這倆字他其實也聽了個分明,但卻沒太懂宋野城的意思:“你是指什麽?”
“就是他對唐瑤啊,”宋野城道,“他到底是想追她還是怎麽着?為什麽我之前聽唐瑤的意思,好像不太待見他?”
這事江闕還真知道內情,但卻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合适,稍微想了想,才道:“這個……可能是他追人的方式不太對吧。”
“嗯哼?”宋野城示意他繼續。
江闕原本只想一筆帶過,可宋野城這意思顯然是想讓他展開說,于是他只得琢磨了片刻,挑着重點道:“他本身條件不差,以前學校裏對他有意思的也不少,但他喜歡的都是那種比較成熟獨立的女生,而他追人的方式卻又有點……幼稚?”
宋野城聽出他最後這個形容詞找得好像挺艱難,不由好奇道:“比如呢?”
江闕回憶了一番,回憶完後,表情有些一言難盡:“比如……在人家宿舍樓下擺蠟燭,往教室訂花,再不然就是不停送禮物,或者開豪車堵在校門口、硬要請人家全寝吃飯。反正都是些古早偶像劇裏特別高調浮誇的方法,但凡成熟點的肯定都受不了這一套。”
這些死纏爛打的操作确實和當初唐瑤描述的差不多,也難怪會煩得唐瑤唯恐避之不及。
宋野城邊聽邊覺好笑,聽完最後一句,眼中忍不住多了幾分促狹:“哎喲?看樣子你很懂嘛,白老師?”
“那倒沒有,”江闕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我只是覺得他這種追法倒也說不上不好,但給人的感覺總像是不太走心,或者說……顯得不那麽真誠?”
聽到這話,宋野城饒有興趣地問:“那你覺得怎麽追才真誠?”
江闕顯然也是沒什麽經驗的主,眨着眼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我也沒追過什麽人,但我覺得要是真想追,至少也要投其所好吧?就比如唐瑤是個演員,又那麽有事業心,如果賀景升早能像今天這樣,背後默默幫她争取資源,對她來說應該會有意義得多?”
投其所好。
宋野城若有所思地咂摸了片刻,不由心念微動,眼底含笑地望向了江闕:“那如果我想追的是個作家,該怎麽投其所好?”
他雖沒有指名道姓,但眼底的狡黠和話中的意味卻已經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江闕的心跳驀地亂了一拍,匆匆垂下眼去,忽閃着顫了顫長睫。
與此同時,他腦中就像被誰吟唱了某種魔咒般,倏然浮現出了當初餐桌上的那盤蘆蒿,清晨廚房裏的甜豆腦,黎明時在停車場閃動的尾燈,深夜打來關心拆遷的電話,還有這幾個月裏無數個與之相仿的細碎畫面。
投其所好。
如果這真的是一種本領,那麽宋野城其實早已無師自通。
甚至他所做的還不僅是投其所好,更是想其所想,解其所憂。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無微不至早就悄然滲透在共度的分秒間,潤物于無聲,也叫人耽于其中,成瘾于無形。
如果不是終點的鐘聲終将敲響,江闕恨不能就此沉溺其中,将這醉夢延續至永恒。
“如果我想追的是個作家,該怎麽投其所好?”
江闕靜默着擡起眼,重新迎上了宋野城的視線,雖是久久未能給出回答,可眼中的答案卻又是那樣的明晰——
你哪裏還需要什麽投其所好。
你本身,就已是我的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