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村
雖然昨晚就已經從江闕口中聽到了他的“預言”,但如今看着他這麽堂而皇之地發出新章節,宋野城還是無語了半天。
無語之後,他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梁鶴鳴估計又要瘋”,果不其然,這念頭還沒出現三十秒,梁鶴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宋野城沒在電話裏和他多說,先是給秋明月發了個消息說自己有事要忙,又回複莊宴說這事自己來處理,然後便一個電話叫回了剛走不久的豆子,和他一起去了公司。
接連幾個熱搜已經把梁鶴鳴弄得焦頭爛額,但好在這回不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緋聞,在和宋野城确認過他确實打算接這部戲後,梁鶴鳴反而松了口氣。
他火速和莊宴那邊商量妥當,三天之內搞定了合同,并趁着熱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外豪邁官宣,宣完後對着宋野城發表了傲慢感言:“他不是每回預言都提前十天嗎?這次我偏不讓他得逞!”
宋野城對這最後的倔強深表敬佩,緩緩鼓着掌心想:果然瘋了。
其實,自從那晚找過江闕之後,宋野城對這件事的看法已經發生了些許改變。
雖然江闕關于“穿書”的說法他依然不信,但卻隐隐産生了一絲好奇——他想知道江闕接下來還會寫什麽,還能不能繼續屢猜屢中。
網上的喧嚣此起彼伏,而宋野城卻不再關注那些,在家閉關看起了劇本。
三月初,莊宴将《尋燈》的拍攝計劃發給了宋野城,讓他在中下旬進組,拍攝地點定在了一處山村。
劇本中有段發生在方至少年時期的劇情,也就是他親身經歷過的那些“迷信帶來的痛苦”,這段劇情主要是為了給方至對鬼神之說的厭惡埋下伏筆,将由一個配角出演少年方至,而因為那個配角還是學生,莊宴為了讓他能早點回校,将這段劇情提到了最前來拍。
這段戲其實和宋野城關系不大,但莊宴拍戲向來嚴謹,他希望成年方至能更直觀地“繼承”少年時期的心态,所以要求宋野城哪怕是旁觀也必須到場。
當然,就算他不要求,宋野城也一樣會去。
不僅是因為他對拍戲這件事有着和莊宴不相上下的精益求精,還因為——
白夜聆也會到場。
這個成名多年卻極度神秘低調、讓他隔着文字好奇了八年的寫書人,如今終于有機會一睹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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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飛機降落在了北緯45度的一座北方城市。
莊宴派來的車早已等在了機場,宋野城和豆子成功避開人群上了車,又經過了長達六小時的颠簸,才終于駛入了莊宴選定的山區。
北方的三月積雪未融,漫山遍野皆被皚皚雪色覆蓋,山路近旁還能看見松柏倒挂的冰錐和樹杈上遺留的蜂巢狀鳥窩。
宋野城透過車窗往外随手拍了幾張,很快便明白了莊宴選在這個時節在這裏開拍的緣由——這些景物拿來拍攝空鏡再合适不過,很容易就能讓人産生遠離城市的空曠寂寥之感。
他在拍景,豆子則在旁邊拍他,将他的手機鏡頭和窗外雪景組成了一幅畫中畫,拍完後十分滿意,但低頭修圖時卻發出了老母親般的感慨:“啧,現在還好不是夏天,這要是大夏天的進山還不得被蚊子啃死?萬一咬在臉上怕是妝都遮不住。”
“哈哈,那不至于!”司機是本地人,熱情地解釋道,“咱們這邊山裏一年到頭都冷,就算夏天蚊子也不太多。要是擱南方那才真叫受罪,我以前在南方當過兵,啧啧那蚊子,個頭快趕上蜜蜂了都!”
聽他這麽一說,後座的宋野城不由想起了自己十二歲那年參演的第一部 戲。
那部戲就是在西南山區拍攝,從年頭一直拍到了年中,當時宋野城曬黑累瘦了不說,還被蚊蟲咬得不成人樣,以至于回去上學時被同學懷疑是不是家裏破産出去流浪了半年。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苦,卻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電影的魅力,感受到作為演員憑借自己的表現演繹出另一種人生的成就感,所以直到如今回憶起來也全然不覺得辛苦,只覺得慶幸和滿足。
車子沿着山路又開了将近兩個小時,終于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了劇組所在的小山村。
村口的空地上停着不少車,大到箱式飛翼,小到單門兩廂,清一色的外地車牌,不看貼标都知道是劇組專用。
“村裏路不好開,車都得停外邊兒,咱們就在這下了啊!”司機一邊提醒着一邊往角落的一棵粗壯大樹下開去。
車在樹前停下後,豆子和司機下了車,往後備箱去拿行李。
宋野城打開自己那邊車門,先是被撲面而來的冷空氣拍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才邁腳跨了出去。
站定後,他随手關上車門,正要轉頭,忽然瞥見車前的大樹後飄出了一縷白煙。
宋野城有些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繞過樹幹看到樹後正蹲着個人,約莫十五六歲,挂着藍牙耳機,一手夾煙,另一手懶散地刷着手機。
大約是因為餘光裏突然瞥見一雙腳,少年冷不丁吓了一跳,猛地轉頭站了起來:“靠!”
這驚天動地的一嗓子吼得宋野城不禁後仰,感覺心髒都被擂了一鼓槌,車後正在拿行李的豆子立馬聞聲趕來:“什麽情況?!”
少年手裏的煙蒂早已随着他那聲驚呼掉落在地,等到看清眼前來人後,他不禁愣了愣:“宋野城?”
這句的音量已經比剛才低了不少,但依然有種在大聲喊話的感覺,仿佛哪家孫子生怕爺爺耳背聽不見,扯着嗓子叫人。
宋野城懷疑他耳機裏還在放歌,無奈地擡了擡下巴:“你要不先把耳機拿下來?”
少年的反應慢了半拍,停頓一秒後才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擡手指向耳朵道:“你說這個?”
見宋野城點頭,少年好笑道:“這不是耳機,這是助聽器。”
宋野城一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那東西确實和一般的耳機有差別,再一想自己剛才那話似乎有點嫌棄人家嗓門大的嫌疑,不禁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沒事,”少年無所謂地笑道,“說明我這款挑得還不錯,戴出去基本都以為是耳機。”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聲音太大,少年後面這兩句的音量明顯控制着降低了幾分,聽上去已經完全正常。
豆子還沒明白這是什麽情況,少年已經把手機揣回了兜裏,随手拍了拍剛才靠在樹上、沾到灰的後腰:“走吧,莊導讓我在這等你們,我都蹲一下午了。”
聽到這話,宋野城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你是……”
少年狡黠一笑:“我是你小時候。”
“江北?”宋野城恍然道。
莊宴發給他的飾演名單上列舉了所有主配角,出演少年方至的演員名叫江北,這名字宋野城以前雖然沒聽過,但因為簡單好記,他的印象還挺深。
“對呗,”江北迎着宋野城的目光左右轉了兩下臉,像是要三百六十度展現自己的帥氣,“怎麽樣,對自己小時候的長相還滿意嗎?”
見宋野城沒有立刻回答,他頓時挑了挑眉:“幹嘛?你該不會是歧視殘疾人吧?”
宋野城原本只是有些意外,聽見這話被他逗樂了:“你有什麽值得我歧視的?”
“也是,”江北點點頭,繞過樹幹往車後走去,“四肢健全頭腦發達還長得這麽帥,當我的成年版你也不虧。”
他這自來熟且迷之自信的态度還挺對宋野城胃口,眼看着他要伸手拿行李,宋野城上前一步拍開了他:“你帶路就行,我自己拿。”
江北也不假客氣,從善如流地收回手插進了衣兜,豆子跟司機交待了一聲讓他去忙自己的,和宋野城一人拖着一個行李箱跟上了江北。
江北帶路帶出了一種行走在自己地盤上的嚣張感,迎面遇到的幾個村民都是先熟稔地招呼他一聲“小北”,然後才對他身後的宋野城表示驚訝:“喲!這也是大明星吧?哎呀我知道!你是那個……顧将軍!是吧?”
顧将軍是宋野城演過的一個古裝正劇角色,那劇當年播出後火爆非常,創造了無數年度熱議話題,幾乎算得上家喻戶曉,也就此成為了宋野城的代表作之一。
宋野城一路客氣地微笑點頭,遇上熱情點的還配合着合影簽名,好在村子不大,人不算多,停停走走差不多二十分鐘也就到了住處。
這一片的房屋靠近村路盡頭,是劇組跟村民租借來當臨時宿舍用的,獨門獨院且收拾得幹淨利索,雖然肯定不如酒店舒服,但這本來也不是度假,拍戲時什麽樣的住宿條件都會有,雨林戲住竹樓、草原戲住氈房、沙漠戲住帳篷都是常事。
宋野城對這些并不在意,把行李放下後讓豆子先收拾着,自己轉身出了屋。
“莊導在哪?”他問江北。
“山上,”江北繼續帶路,“片場在半山腰,他們布置着呢。”
村路盡頭是一片稀疏的樹林,樹林連着山腳,順山路往上再走一段便已能隐約看見片場。
那是地處半山腰的幾座石砌的村屋,此時已經被各種器械和道具包圍,不少人在其中進進出出調試忙碌,當中穿着軍大衣指揮調度的那個背影尤其顯眼。
“莊導!”宋野城隔着老遠先喊了一聲。
莊宴聞聲回頭,其他人也循聲看了過來,這些都是莊宴的禦用班底,裏頭不少人跟宋野城都挺熟,看見是他後紛紛揚手打着招呼。
“來了?”莊宴大步迎了上來,掃了眼他空着的兩手,“東西都放下了?”
“嗯,豆子收拾着呢。”宋野城朝他身後的片場擡了擡下巴,“什麽時候開拍?”
“明天第一場。”莊宴答道。
宋野城挑了挑眉:“開機儀式省了?”
“那不能,”莊宴笑道,“這回進山的演員沒幾個,不算正式開機,等轉到銀嶺都進組了再補開機儀式和開機宴。”
銀嶺是臨近這片山區的地級市,方至成年後的劇情大部分都會在那裏拍攝,那邊片場也早已定好布置了起來,這邊拍完大概需要三天,之後就直接轉去那邊。
“怎麽樣?”莊宴大手揉搓着江北的腦袋,“見到你的少年版什麽感覺?”
江北被揉得腦瓜子直轉,滿臉生無可戀。
宋野城對江北的來路其實挺好奇,但當着他本人的面也不好細問,況且他都還沒見過江北演戲,也不知道他演技如何,于是只道:“小夥子挺精神。”
說完,他自認為已經寒暄到位,眼睛瞄着片場那邊,湊近低聲道:“白老師來了嗎?”
“哎喲我的天!”莊宴張開五指推開他的臉,“白老師白老師,你這滿腦子就惦記着這一件事呢是不?”
宋野城也不否認,只抿嘴悶笑了兩聲,而旁邊的江北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行吧,走走走,”莊宴無奈地拍了拍宋野城的胳膊,“先帶你見你白老師去!”
說罷,他回頭朝片場那邊吩咐了幾句,領着宋野城和江北往山下走去。
宋野城兩步跟上:“他沒來片場?”
莊宴邊走邊答:“昨晚連夜改了場戲,上午才改完,我讓他先休息着,這會兒應該也醒了。”
宋野城點了點頭沒再多問,直到下了山原路返回村中住處,他才想起來道:“他住哪?”
莊宴指了指前方:“就你隔壁那間。”
說罷,他又揶揄道:“特意這麽安排的,就是為了方便你找他讨教,滿意不?”
宋野城先前沒注意過那間屋,現如今才發現那邊院門和屋門都沒關,随着一步步走近,從敞開的屋門裏已經能隐約看見後院一角。
不知怎的,他心裏驀地有點緊張,踏進院門時下意識地整了整衣領,還順手撥弄了兩下根本沒亂的頭發。
眼看着莊宴要把他們直接往屋裏領,宋野城趕忙拉了他一下:“就這麽進去?萬一他還沒起床呢?”
莊宴瞪他一眼:“你家睡覺不關門啊?”
正在這時,身邊的江北扯着嗓子朝屋裏喊了一聲:“哥——!”
宋野城還沒反應過來這稱呼是怎麽個意思,就聽一聲淡淡回應從後院傳來:“這裏。”
這嗓音聽着莫名有些耳熟,宋野城不由疑惑地皺了皺眉,但僅僅兩個音節畢竟太短,他也分辨不出太多。
沒等他再多想,莊宴已經領着他們穿過堂屋、到了通往後院的後門邊。
後院不算大,圍着院子的是一圈石砌院牆,暗香浮動的臘梅枝從牆外伸來,低懸在牆頭積雪之上。積雪凹陷處蹲着只小貓,雪白的毛色幾乎與雪融為一體,此時一個身影正背對着他們、站靠牆的舊木梯子上,伸手将一只搪瓷碗輕輕擱在了那只貓跟前。
聽見身後腳步聲,那人剛要轉頭,誰知牆上的貓卻突然受了驚吓似的、猛地一爪子将碗掃飛向他,碗中顆粒潑灑而出,那人猝不及防仰身躲避,不料竟連着腳下的梯子一起向後倒去!
宋野城瞳孔驟縮,電光石火間來不及多想,以百米沖刺的速度一個箭步疾沖上去,堪堪趕在那人落地前攔腰将他一把兜在了臂彎中!
梯子啪嗒傾倒,搪瓷碗當啷落地,肇事的貓蹿下牆頭跑得無影無蹤。
兩人保持着一仰一站的姿勢,呼吸都有些急促,驚魂未定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看清對方那張臉的剎那,宋野城霎時瞪大了雙眼——
“江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