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劇本
翌日。
京郊頂級別墅園。
豆子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大摞資料擠進了宋野城那幢豪宅,金雞獨立地擡腳把門關上,又前傾着身子一路小跑到茶幾邊“嘩啦”撂下滿懷資料,這才一屁股癱進沙發喘起了粗氣。
淩晨他把宋野城送回來已經接近破曉,等再回到自己家躺下時天都亮了。
誰知他城哥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沒睡,沒到中午就一個電話打來,讓他去公司拿點資料,他只得又從床上麻溜爬起,千裏迢迢去公司找來了他城哥要的東西,中途還被熬了一夜肝火旺盛的梁鶴鳴逮着劈頭蓋臉怼了一通。
豆子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躺了會兒屍,這才重新煥發生機地坐起身,朝樓上喊道:“城哥?城哥——!我來了!”
不消片刻,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宋野城穿着浴袍,帶着一身剛從浴室裏出來的水汽,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往樓下走來。
“都拿來了?”宋野城繞到冰箱邊拿了兩瓶水,轉身走到沙發前扔了一瓶給豆子,自己擰開另一瓶仰頭灌了幾口。
“拿來了,”豆子接過水沒急着喝,把茶幾上厚厚的資料往前推了推,“最近接到的所有本子都在這了,鳴哥說電子版他給你發郵箱裏。”
宋野城應了一聲坐下,随手丢開毛巾,掀開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開了機,又把電腦推到一旁,拽過了那摞堆得高高的劇本。
“城哥,怎麽又突然要看本子?”豆子好奇道,“你之前不是說要休息幾個月嗎?”
《天将雪》開拍之前,宋野城就提前和梁鶴鳴打好了招呼,讓他暫時別給自己接別的片子,拍完這部他準備放個長假。
後來快殺青的時候梁鶴鳴又找他确認了一次,他還是那個說法,說自己這幾年連軸轉,輸出多輸入少,得歇一段時間調整調整。
梁鶴鳴沒有多勸,他知道宋野城向來對自己的職業規劃心裏有數,所以也沒費勁給他上演什麽勸君惜取少年時的戲碼,只說那就等他休息夠了再說。
然而沒想到這才殺青沒多久,宋野城突然又說要看劇本,這漂移甩尾的勁兒搞得梁鶴鳴措手不及,逮不着宋野城就只能扯着豆子怼:“你讓他少給我想一出是一出!還能不能靠點兒譜?!”
豆子無辜被噴了一腦門子口水好不委屈,但其實他心裏也納悶得很,搞不懂他城哥這朝令夕改的昏君樣兒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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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野城手裏翻着劇本,嘴上答得甚是敷衍:“我就看看,又沒說要接。”
他當然不是閑着沒事溜人玩兒,只不過昨晚江闕說的那些話他雖然不信,可最後一句卻還是結結實實鑽進了他耳朵裏,跟唢吶催命似的一直萦繞在他腦中,惹得他回家後愣是翻來覆去幾小時沒能睡着,這才給豆子去了電話,讓他把最近接到的劇本都送過來。
哪怕是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他也想看看這人嘴裏的那部片子到底存不存在。
豆子聽他這麽說,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不接你還看個啥?這不就跟坐飯店裏光看菜單不點菜似的麽?
雖然這麽腹诽,但他嘴上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吐槽,十分有眼力見兒地伸手把電腦拽到了自己跟前:“那我幫你把電子版也整理出來?”
宋野城随意應了一聲。
其實電子版大多都是因為原版有改動才發來的補充修改,和紙質版內容基本重複,而宋野城只是想看看片名兒,大概率用不上電子版。
倆人就這麽相對而坐各司其職。
宋野城原本想着只看名字,可看着看着就被多年來養成的職業習慣帶偏,看到有趣的名字忍不住翻進去看看梗概,看完梗概覺得不錯又繼續往下看人物小傳和大綱,一不小心就将這些本子看了個七七八八,發現其中還真有幾個相當不錯的故事。
就在他幾乎都已經快忘了自己翻看這些劇本的初衷時,忽然,一個碩大而顯眼的标題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尋燈》。
簡潔的封皮上利落地豎印着兩個大字,除此之外再無多餘字眼。
宋野城連忙将其他劇本擱到一旁,迫不及待地翻進了這一本的扉頁,只見紙上赫然印着兩個他無比熟悉的名字——
導演:莊宴
編劇:白夜聆
這一剎那,宋野城只覺自己連血壓都飙升了幾分,匆匆翻到簡介那頁,只寥寥看了兩行就已經雙眼放光,直接扔下劇本起身往樓梯走去。
“哎?城哥!怎麽了這是?!”
豆子被他這火急火燎的舉動吓了一跳,蹭地一下跟着從沙發上蹿了起來。
宋野城的身影早已奔到了二樓,閃身進屋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拔下充電線,直接翻出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那頭響了幾聲,很快便被接通,話筒中傳來了一個略顯意外的中年男聲:“喂,城子?”
“哎,是我,莊叔。”宋野城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拿着電話轉身往門外走去。
電話對面正是圈內著名導演莊宴,他既是宋野城父母的多年好友,也算得上是宋野城的伯樂和引路人。
當年宋野城十二歲參演的第一部 電影就是他的片子,雖然那會兒宋野城演的只是個配角,但卻因為那片子一騎絕塵奪下了國內外多項大獎,連帶着将宋野城的起點也拔到了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莊宴向來看好宋野城,這些年但凡手裏有合适的角色總會第一個想到他,而宋野城也着實沒讓他失望,演一部火一部,去年更是憑借他執導的《雙生》再度拿下了影帝的桂冠。
沒等對面繼續說話,宋野城連忙問道:“莊叔,《尋燈》那個本子是你拿來的?”
“那可不?”莊宴的語氣裏帶了點長輩慣有的嗔怪,“剛敲定就讓人給你小子送去了,結果小梁跟我說什麽你要休息一段時間,我心說你丫——”
“怎麽不直接給我打電話?”宋野城趕緊截斷了他的長篇大論,一邊下樓梯一邊反問道。
不提還好,提起這個莊宴就來氣:“我怎麽沒打?我連着給你打了三天,愣是一個沒打通!我都懷疑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給拉黑了!”
宋野城先是一愣,緊接着就明白了怎麽回事,忍不住樂着“嗐”了一聲回道:“哪兒能啊,前幾天跟我爸出了趟海,這幾天都在海上漂着呢,手機壓根兒沒信號。”
“我說呢,”莊宴的語氣終于緩和了些,“我也覺得你小子再混蛋也不至于辦出這種事兒。”
“那當然,”宋野城下到一樓,重新坐回了沙發,半是玩笑半是哄地附和着道,“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老給盼來了,巴結還來不及呢,是吧?”
好容易給莊宴捋順了毛,宋野城的狐貍尾巴終于晃悠着露了出來——他的手指下意識地輕捏着自己耳垂上的三顆小痣,試探着問道:“那個啥,莊叔,這回白老師他……跟組嗎?”
電話那端的莊宴愣了幾秒,然後直接給氣樂了:“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人家接片兒看導演、看劇本、看投資、看班底,再不濟也看看片酬,你丫整天盯着人家編劇跟不跟組,你腦殘粉啊你?”
不怪莊宴會這麽說,去年讓宋野城再度拿下影帝的那部《雙生》的編劇也是白夜聆,前年電影拍攝期間,宋野城就總是有意無意地跟莊宴念叨他,一會兒問白老師怎麽不跟組,一會兒問白老師怎麽都不來探個班,還旁敲側擊打聽人家住在哪兒,有沒有空出來吃飯,那架勢活像個狂熱追星少女。
要不是莊宴知道他倆連面都沒見過,甚至都要懷疑宋野城是不是暗戀人家。
宋野城并沒有理會他的擠兌,仗着自己和他關系親近且又是晚輩,幹脆開始耍無賴:“啧,您就說跟不跟吧!”
莊宴最是受不了他這小孩兒似的撒潑勁兒,半晌才終于無奈道:“跟——跟!行了吧?服了你了真是。”
然而,宋野城卻還不買賬:“可我記得您上回也是這麽說的,到最後還不是連個人影兒都沒見着?”
“嘿?”莊宴噎了一噎,剛要反駁卻又有點心虛。
宋野城說得沒錯,前年拍攝《雙生》之前,宋野城也曾問過他一句“編劇跟不跟組”,但那會兒莊宴以為他只是随口一問,自己便也随口答了一句。
然而國內影視圈的現狀是,無論電視劇還是電影,拍攝期間資方和導演對劇本的話語權都比編劇要大,所以一般只要沒有特殊修改任務,劇組對編劇是否跟組不會有硬性規定,再加上白夜聆本身極度低調,不愛在人前露面,這就使得直到電影拍完宋野城也沒能見到過白夜聆。
其實,當初在發現宋野城對白夜聆感興趣後,莊宴也曾私下裏和白夜聆提議過,讓他來劇組逛逛探個班,但白夜聆卻以不想影響拍攝進度為由婉拒了他的邀請,只說等殺青宴時可以來湊個熱鬧。
莊宴本想着這樣也不錯,說不定還能給宋野城一個驚喜,誰知道殺青宴當天白夜聆又說臨時有事沒法出席,莊宴也只好讓這小插曲爛在了肚子裏。
如今聽宋野城舊事重提,莊宴心裏那點類似于沒能讓孩子吃上糖的小愧疚頓時又冒了出來。
但是,一想到這回和白夜聆商量跟組時,他那明顯與過去不同的态度,莊宴忽然又有了底氣,索性一咬牙道:“得,上回是叔不地道,答應了也沒給你放心上,這回我保證他鐵定跟,不跟我綁也給你綁來!行了吧?”
聽到他這豪言壯語,宋野城驀地有些想笑,連忙順杆爬道:“行,有叔您這句話就行,我莊叔真是太靠譜了。”
“得了吧,”莊宴沒理他這拍馬屁的勁兒,沒好氣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還說什麽盼星星盼月亮把我給盼來,你這是盼我嗎?你就是盼人家白老師!”
這話裏的酸味兒聽得宋野城忍俊不禁,悶笑着哄道:“您不是也說白老師本子寫得好嗎?那他寫得再好也得有您這麽會拍的人才能拍出精華不是?您二位合作那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如虎添翼缺一不可——”
莊宴鼻腔裏哼笑了兩聲,沒再繼續跟他扯淡,轉回正題道:“現在是怎麽着?你這自己就直接能定下?用不用再跟小梁商量商量?”
談起正事,宋野城也收起了那不着調的模樣:“不用,他那邊您就甭操心了,我去跟他說。”
“行,”莊宴也是個幹脆人,“我這邊準備的都差不多了,不出岔子應該下月就能開機,你要是閑着就提前過來。”
宋野城笑道:“沒問題。”
挂斷電話,宋野城心情愉悅地将手機在手裏轉了兩圈,而對面豎着耳朵聽完全程的豆子早已瞠目結舌:“城、城哥,你這也太雷厲風行了吧?你不是說劇本只是看看,不接嗎?”
宋野城手中動作驀地一頓,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看這些劇本的初衷,繼而又想起了江闕那句篤定的“預言”,連忙再次劃開手機把電話又撥了回去。
“喂,莊叔?”
莊宴明顯很茫然:“怎麽了又?”
宋野城問道:“我接這部片子的事還有誰知道?”
莊宴被他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你這不剛剛才定下嗎?我都還沒來得及跟別人說呢?”
宋野城一想也是,就算江闕知道這部劇本的存在,甚至知道莊宴有意讓他來演,又怎麽能在他沒有拍板之前确定他一定會答應?
這事問莊宴估計也問不出個名堂來,宋野城索性沒再問,只道:“那就暫時先別對外說了吧,等流程走完正式敲定了咱們再官宣。”
這一點其實不用宋野城提醒,圈內那種提前放出選角消息最後被打臉的事不在少數,雖然當中有些劇組就是奔着黑紅去炒的熱度,但也的确有不少是因為“以為能定下最後談崩了”才鬧出的笑話。
前者那種炒作是莊宴不屑于去做的,而後者這種失誤對于莊宴這麽一個混跡圈內幾十年的老手來說也不可能犯,只要合同一天沒簽,他就斷不會輕易放出消息。
跟莊宴商量好後,宋野城挂斷了電話,也沒急着現在就去找梁鶴鳴,而是讓豆子先回去休息,約好明天再來接他去公司。
豆子走後,宋野城坐在沙發上盯着《尋燈》的封面看了一會兒,但卻沒有再次翻開,而是直接拿着它上樓進了卧室。
走到床邊,他俯身從枕頭下摸出了一本書,随即轉身靠坐在了床頭。
那是一本褐色封面的書,從邊角和色澤的磨損程度來看已經有些年頭,封皮正中是灰色手寫體的書名《塵埃》,而右下角則标着一行正楷小字——
白夜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