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許午遇冷不丁想起幾年前,像回憶上一輩子的事情。
他跟着支教老師離開鹽霧村,先去的縣城生活,他不必害怕被村裏找到,因為當時村子與外界的聯系人是他二姐。
後來二姐意外去世,聯系人更換成四姐,他也轉去隔壁縣,開始一個人的生活。
那個小警察是什麽時候開始接觸他的呢?大概是他第一次和別人打架的時候,打得挺兇,所有人都被抓去局子。
別人有家長,陸續被帶走,他什麽都沒有,一個人在小警察休息室待到天亮才走。
“我叫嚴安,喊我嚴哥就行。”
嚴安也是一個人生活,他是大城市過來的,父親殉職,母親調職,他跟着來到小縣城,從底層做起。
倆人差幾歲,但是許午遇比同齡人成熟,嚴安又比同齡人幼稚,所以幾次來往就熟悉起來。
嚴安經常給許午遇帶飯,時不時還賴許午遇出租屋不走,偶爾還能幫許午遇吓唬幾個流氓。
大概是快冬天的時候吧,秋風吹得人臉緊繃,嚴安過生日,許午遇開玩笑問他許什麽願望。
當時蛋糕上只插一根蠟燭,燭火搖曳,一點明亮照亮嚴安的臉,也照亮許午遇的眼睛。
他說:“希望我今年能成功。”
許午遇随口問:“什麽?”
嚴安看着許午遇,沉默幾秒,說:“成功破獲販毒案。”
說完嚴安吹滅蠟燭,那口氣似乎正吹在許午遇臉上,他嗆一下,差點呼吸不過來。
第二年,嚴安同樣許一個願望,“今年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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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午遇沒說話。
嚴安一笑,“怎麽不好奇我為什麽今年還許這個?”
許午遇擡眼看他。
嚴安收了笑,“因為我需要一個人幫忙,得看這個人願不願意。”
那天嚴安穿的是一個灰色外套,版型不算特別,但是領口有一處設計很別致。
許午遇在那個支教老師身上見過。
打從一開始,嚴安就是有預謀地接近他。
許午遇那天只說一句話:“我馬上初三了,要複習,別來打擾我。”
一晃,快四年沒見,村裏與外界的聯系人也從四姐變成許盼。
高中學業緊張,許午遇只有偶爾偶遇警局或者警察的時候才會想起來嚴安。
高三那年新年,許午遇在出租屋看煙花,嚴安忽然來了。
幾年過去,他升職,調任,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警察了。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做。”嚴安說。
許午遇在飄着雪的夜晚灌啤酒,不說話。
嚴安繼續說:“這幾年,我抓了不少人,老是在第三階斷掉。”
“再等等。”許午遇擰癟啤酒瓶。
嚴安笑了,他問:“你覺得還要多久?”
這兩年聯系人換得頻繁,四姐死後,許盼接得不情不願,那些人大概也看出許盼沒什麽誠意,一直沒讓許盼跟更上面的人交手。
大概要等到許六去。
否則,斷在第二階,打草驚蛇,讓第一階更為警惕,有什麽意義?
“不知道,明年?後年?”許午遇一扯唇,“說不定等我大學畢業親自去呢?”
一語成谶。
他沒有大學畢業。
但他真的要親自去了。
512地震後,許午遇申當志願者,前後忙很久,恰巧他快過生日,小神婆喊他回家過成人禮。
回去之前,許午遇聯系過嚴安,卻被告知嚴安在忙工作,許午遇想着後面還有時間見,就直接回了村。
但是沒想到再也沒出去過。
他想做什麽?
他沒有什麽特別偉大的想法,拯救全村?沒有,他只是想救唯一還清醒的人,哪怕只有一個。
他也沒有所圖,榮譽功名他都不圖,他只是不想屈服。
苦難。
或者厄運。
許午遇從漫長的回憶中回神,他扭開臉看向窗外,忽然問一句:“你知道今天什麽日子嗎?”
沈星一愣,她以為許午遇又要打岔,擰着眉,不太高興,“你又要胡說什麽?”
許午遇笑一聲。
沈星滿臉不信任地看他。
“今天五月初五,端午節到了。”許午遇聲音低低的,有些輕。
沈星,沒聽懂。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
可是……
“我二十二歲了。”許午遇說。
沈星一愣。
許午遇又笑一聲,他扭回頭,目光落在沈星臉上,眼睛微彎,唇也染笑,“不祝我生日快樂嗎?”
“我……你……”沈星一時不知所措,“今天是你生日?”
許午遇還是笑,“怎麽?不行嗎?”
“不是,我的不是說……我的意思是……”沈星胡言亂語一通,才強行冷靜下來說,“你怎麽不提前說啊。”
“就這條件你還要給我準備生日禮物啊?”許午遇笑。
“那也比突然知道強啊。”沈星小聲嘀咕。
許午遇笑了笑,“我已經收到禮物了。”
沈星有點懵,“什麽?”
許午遇表情稍顯做作,“不是要幫我嗎?怎麽,後悔了?”
沈星連忙說:“我沒有!”
許午遇驚得瞪眼,迅速擡手捂住沈星的嘴。
無奈他手太大,幾乎捂住沈星半張臉。
沈星眨眨眼睛,僵住。
許午遇沒察覺,只說:“祖宗,你是準備加入組織第一天就讓我們全軍覆沒嗎?”
我沒有啊……
沈星眉眼一點委屈。
她一蹙眉,許午遇才感到掌心下少女肌膚柔軟,嫩得像豆腐。
皎月清光,閉塞小房,孤男寡女,寡女還“心術不正”……
許午遇心裏倒吸一口氣,面色卻無異,片刻,他輕輕松開手,在沈星臉前劃拉一下,口吻輕松地說:“你臉那麽小。”
沈星有點不自在,小聲:“是你手太大。”
氣氛一時間更加微妙。
許午遇的手落回被子上,恰巧碰到那張地圖紙,他立刻抓起紙,像是很正經地問:“你這是什麽時候看到的?”
沈星也察覺剛剛氣氛不對,所以許午遇一岔開話題,她立刻跟着說:“就你出去的時候。”
許午遇随口一句:“還挺巧。”
沈星以為他在內涵什麽,說:“我本來沒打算看的,我是看它快掉地上了,想着幫忙撿起來放回去……”
“我知道,你緊張什麽,”許午遇笑笑,“剛才逼問我的膽子哪去了?”
沈星收聲,垂眸,摳床沿邊。
許午遇看着小姑娘的頭頂,忽然起了心思,“诶,要不你先猜猜?”
沈星擡頭,有點茫然,看着一點也不像推理能力很強的學霸,“猜什麽?”
許午遇拿手指彈一下地圖紙。
“猜不到。”沈星說。
許午遇看着她淺笑。
沈星被他看得不自在,躲開眼神,伸手去拿地圖紙。
她把注意力放在地圖紙上,剛剛看到的時候确實沒想什麽,因為她只是匆匆掃兩眼就被外面的響動吸引,眼下重新打量地圖,才發現這小小的一張紙,別有洞天。
除了村裏的路線圖,監控點,和特意被圈出來的一角,還有幾家房屋被反複點出痕跡。
沈星只在村裏繞過一次,還不算是完整地繞,所以很多地方沒法确定,但是通過河流和上次她被關的地點,基本可以判斷出,其中一家有筆跡痕跡的,是她曾經路過的。
那個被她親眼撞破吸毒的。
“這些,是已經确定染毒的人嗎?”沈星問。
許午遇笑,“你覺得現在村裏還有沒染上的嗎?”
沈星一噎。
“這些都是基本全家沒人的。”許午遇說。
即便之前已經覺得震驚,可現在具體地聽到這些,還是覺得可怕。
“那這個……是村長的家嗎?”沈星指着那處被圈出來。
“嗯,後臺監控在他家。”許午遇說。
“為什麽要那麽多監控啊?”
沈星之前就好奇這一點了,他們明明都是沆瀣一氣的,也基本統一與外界割裂,需要監視什麽呢?
“不清楚,可能是這兩年不太平,”許午遇說,“這監控不是一直有的,是三年前才裝的。”
“那你……”沈星換一種說法,“是那個時候裝的嗎?”
許午遇點頭,“差不多,大概我回來後半年。”
沈星陷入沉思。
許午遇看她嚴肅認真的模樣,笑了笑問:“還看出什麽來了?”
還能有什麽可看的。
最重要的不就擺在眼前?
沈星問:“這些路線是誰告訴你的?”
許午遇反問:“你以為呢?”
沈星猜不出來,她對這個村了解太少,人員也完全不清楚。
但她真的沒有見過除了許六,還有誰和許午遇親密接觸過。
“是許六嗎?”沈星其實心裏已經否定了這個答案,但她實在沒猜到別的。
“這就是我對你的第一個要求。”許午遇說。
沈星問:“什麽?”
“不要告訴許六。”許午遇說。
沈星沒問為什麽。
她多少也能猜到,如果許六知道得多,行動上肯定會有桎梏,那麽在那些人面前太容易露餡。
“可是,你怎麽給警方傳遞這些信息呢?”沈星實在沒想到他傳遞的方式。
許午遇不回答,也不反駁。
他像一個老師,在引導學生獨立思考。
因為他認為她有這個能力。
沈星确實在思考,村裏目前和外界的聯系人只有許六,可許六對此一無所知,不僅如此,不管是村長,還是小神婆,從他們的各種行為都能看出來,他們并不覺得鹽霧村存在威脅。
那也就是說,警方其實是沒有任何行動的。
否則靠他們這種程度的監視,應該是稍有打草驚蛇,他們就會立即警惕的。
可為什麽沒有行動?
沈星猛地看向許午遇。
因為警方不知道。
“你還沒有和警方取得聯系,對嗎?”
許午遇挺欣慰地點頭,“是啊,所以現在暫時還不需要你,等需要你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別的。”
沈星有點失望,嘀咕,“又這樣。”
許午遇挑眉,“是,不服?”
當然不服。
“不服憋着。”
“……”
“行了,很晚了,回去睡吧,”許午遇笑,“放心吧,我很厲害的。”
雖然沒有知道很具體的事情,但許午遇在做什麽、要做什麽沈星已經知道。
她點點頭,像在回答去睡覺的問題,其實心裏承認的是:是的,真的好厲害啊,我的大英雄。
還有。
“生日快樂,許午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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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