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沈星上樓的時候腦袋裏全是空的,停在許午遇房前,她忽然扭頭看一眼天上,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一點明亮,遠處河水在發光,路也被照亮。
沈星輕眨一下眼睛,思考能力漸漸回轉,她扭回頭時餘光忽然瞥見窗臺的花,順着看過去,才發現許午遇正坐在床上。
他也在看花。
沈星先看向許午遇,許午遇随後才與她對視。
不知道是不是下過雨的原因,今晚的月光格外亮,穿過窗戶都能把許午遇的眼睛照亮。
沈星在短短幾秒時間裏回憶她見過的許午遇的臉,他大多數時候都在笑,不笑的時候也不會讓人覺得他有多麽苦大仇深。
他好像總是不覺得自己苦。
為什麽呢。
“怎麽不進來?”許午遇開口,“賞月啊?”
沈星有點無語,收回思緒進屋,許午遇問:“怎麽回事?”
沈星把許六被人懷疑的事情如實說了,但是隐瞞了她染毒的事情,只說:“那些人為了防止意外發生,讓她在那裏多待了幾天。”
雖然表面上看着沒什麽區別,但沈星還是從許午遇眼睛裏看出他松了一口氣。
沈星以前對着羅華豔撒謊撒慣了,所以剛剛說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可捕捉到許午遇這一點點細微變化後她忽然有些心虛,難得沒繼續在他屋裏賴着。
又過兩天許六才開始往樓上送飯,她心裏藏着事,跟許午遇說話都緊張,沈星每次看到她左顧言他都替她滴汗,也替許午遇難過。
許午遇那麽堅持地要保護她,如果被他知道真相,他該有多難過。
“最近沒其他事?”許午遇端起水杯,幾秒後又放下,一口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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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六心裏正緊張,沒注意這點,說:“好像沒有,就是外面緊張了一點,聽他們說警方最近動作很急,而且有很多新破獲,就像是……就像是有什麽人在給他們提供線索一樣。”
“查到你們了嗎?”許午遇問。
“沒有,”許六說,“但是我老覺得快了。”
說到這裏,許六有點擔心:“哥,你說,如果真的查到我們這,我們算什麽啊?”
許午遇看一眼許六,沉默間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六似乎也覺得自己問了什麽愚蠢的問題,苦笑一下,“算了,先不管這些了,能過一天是一天嘛。”
“別想那麽多,”許午遇說,“那麽多人呢,就是排着隊,也得排一段時間才輪到你。”
許六還真被弄得不煩躁了,她無語笑:“那還真是,能排我後邊的也沒幾個人了吧,一個傻子倆未成年。”
突然被點名的沈星:“……”
這句話不知怎麽戳到許午遇笑點了,許午遇靠在床頭笑半天,還一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許六:“我重新給你倒。”
許午遇一邊笑一邊說:“不用,不渴。”
許六也沒多問,“哦”一聲說:“那我下去了?”
許午遇看着她點點頭。
等許六關門走了,沈星看到許午遇原本挂在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他還盯着許六離開的方向,目光稍有渙散。
沈星有點緊張,問:“怎麽了?”
許午遇指腹無意識地揉搓被子一角,沒回答。
沈星又追問一句,才換來許午遇短暫地愣一下,反問:“嗯?怎麽了?”
“我問你怎麽了,看什麽?”
許午遇微微蹙眉,先是搖搖頭,随後看一眼她,又說:“不知道,感覺許六不太對勁。”
沈星更緊張了,“怎麽不對勁了?”
許午遇說:“也沒什麽,可能她真的有點擔心。”
沈星試探着問:“你不擔心嗎?”
“什麽?”
“就是,如果警方查獲了你們村,那你也會受牽連吧?”沈星問。
“我受什麽牽連?”許午遇隔着被子拍拍自己的雙腿位置,“我頂多就是知情不報,還是特殊原因不報,有我什麽事。”
他這麽一說,沈星心想還真是。
說起來可能有點冷漠有點自私,但這一刻,沈星想的确實是:幸好他沒事。
至于其他人,她真的沒有心思管了。
“你要睡覺嗎?”沈星問。
“睡了吧。”許午遇作勢往被子裏躺。
沈星點點頭,很幹脆地轉身走了。
等她回自己屋,她沒躺下,而是坐在床沿邊掐算時間。
剛剛許午遇應該是渴了,可是他沒喝,應該是想上廁所。
她怕她在那他不好意思去。
更重要的是……
沈星想着,不由得看向門縫處,一點點光線,卻也在黑暗裏顯得明亮。
不知過去多久,反正沈星感覺挺久的,她腿都快坐麻了,外面終于傳來響動,有木頭落地的聲音,偏偏沒有腳步聲。
沈星盯着自己的雙腿,好一會兒,緩緩閉上了眼睛。
摁在床沿邊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這次的時間好像有刻度,漫長得像村裏那條河,沈星感覺自己手指都痛了,還沒聽到許午遇回來的動靜。
摔了嗎?
一旦有這個懷疑,便再也坐不下去。
沈星在心裏倒數五秒,一字落音,她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外面比屋裏亮一點,走廊的路像鋪一層光,路過許午遇房間的時候,沈星往裏看一眼,床上果然沒人,角落裏的那兩根木杖也不在了。
沈星說不上自己什麽心情,其實沒有失望,只是有點難過。
她輕輕吸一下鼻子,正要往廁所的方向走去,忽然瞥見許午遇枕頭一角露了一張紙。
那紙很薄,晚上有風,一吹就要飛走。
沈星沒多想,只以為是許午遇什麽重要的東西,怕吹走就找不到,就先進屋準備幫他放好。
可當她拿起來,随意看一眼時,直接愣住了。
忽然,外面傳來桶滾動的聲音,應該是許午遇不小心撞倒了桶,沈星怕他出事,咬咬牙把紙塞回去,轉身出去。
咔嚓。
有落葉被碾碎的聲響。
很細微的兩聲。
沈星喚一聲:“許午遇?”
沒人應。
沈星又喚:“許午遇?你沒事吧?我可以過去嗎?”
幾秒過去,許午遇聲音傳來:“過來耍流氓啊?”
沈星臉上沒什麽開玩笑的表情,她盯着不遠處,地上長長的一道影子。
那影子慢慢動起來,直到第一根木杖先邁出來。
沈星眼睛酸脹。
緊接着,第二根邁出來。
許午遇走得并不順暢,甚至有點笨拙,沒走兩步,他停下了,半個身子靠在旁邊牆上,嘆口氣,似是無奈地妥協,“就這麽看着?不能過來伸把手?”
沈星立刻大步走過去。
沒幾步遠,可第三步以後沈星還是跑了起來。
從廁所到房間的距離也不過幾米,可沈星覺得他們走了好久。
他果然很高,她才堪堪到他胸口處,但他好輕。
明明那麽輕,可走在沈星左側,卻壓得她心髒疼。
好不容易回屋,沈星把許午遇扶上床,許午遇要她去放木杖,沈星置若罔聞,随手把木杖放一邊,蹲下身。
許午遇躲一寸。
沈星不管不顧地拿起他的雙腿,小心翼翼地放到被窩裏。
太瘦了。
完全是畸形的瘦。
沈星沉默着,一點點把被子掖好,然後起身把木杖歸置到角落放好。
她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表露出半分難過,一切動作娴熟得好像每天都做一樣。
“我去給你倒杯水。”說完,她沒回頭,轉身出門。
門關上,她垂眸,眼淚落下。
但是很快,她假裝無事發生,下樓去廚房倒水。
水杯遞到許午遇手裏的時候,許午遇還有心開玩笑:“真是半點都瞞不住你啊。”
沈星看着他喝掉半杯水,“嗯”一聲:“那還不趕緊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許午遇舉手做投降狀:“真沒了。”
沈星看着他不說話。
許午遇故意做出轉眼珠思考的樣子,浮誇地想幾秒,瞪大眼睛:“真的沒了。”
沈星轉身要走。
許午遇輕輕“啧”一聲,挺不正經的,“怎麽還生氣了呢。”
沈星停下,但依然沒有說話。
許午遇不懂她為什麽突然那麽生氣,調侃的口吻收斂一些,“怎麽了?”
沈星輕輕吸一口氣,又吐出去,她平複心情,慢慢轉身。
許午遇在看她。
好難得,終于有一次,她回過頭,他也在看她。
“許午遇。”她輕輕喚。
許午遇臉上最後一點玩笑表情也消失。
沈星其實知道她不該總是這樣,知道一點事情就迫不及待要弄清楚,可這裏不是其他地方,這裏是鹽霧村,一個全村都在吸毒的地方,她很怕夜長夢多。
“你真的覺得我很聰明,是嗎?”她問。
許午遇點頭。
“那你覺得我的聰明可以幫你做事嗎?”
許午遇一怔。
“可以的。”沈星自問自答。
她走到許午遇床前,蹲下,半仰着頭,看着許午遇,她甚至主動握住許午遇的手,他的手很涼,她的手也不暖,但是兩人相握,總要好一點不是嗎?
“我真的可以,你要做什麽?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沈星輕聲,“你總有為難的地方對不對?總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對不對?如果我也參與進來,你想要的結果,是不是可以快一點來。”
不僅是許午遇臉上的松散表情,連他一直貫穿身體裏的慵懶氣質都消失。
他垂着眼,盯看沈星時,瞳孔漆黑,像夜晚在他眼裏。
天總會亮的吧。
沈星不由自主握緊他的手。
二人對視很久,許午遇輕輕一扯唇,沈星一看他這動作就知道他又準備打哈哈過去,果不其然開口就是:“你又瞎猜什麽——”
“我看到的。”沈星打斷他。
“什麽?”許午遇微滞。
“你畫村裏的路線圖和監控地點圖幹什麽?”沈星盯着他,一字一句,“特意圈起來的村東那處是什麽?”
說罷,沈星從他枕頭底下抽出那張紙放在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