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快到晚飯點,沈星也沒見到小神婆。
好像從她被扔進來到現在,她一直沒見過小神婆。
哪去了?
沈星扒着窗戶往外看,看了一會兒發現院子裏沒活人動靜,沒忍住從屋裏出來。
她在院子裏站一會兒,正猶豫要不要出去溜達溜達探探地形時,許午遇忽然從旁邊小屋出來。
沈星在這兩天大概能确定這小屋是許午遇的房間。
她看着許午遇,年紀輕輕,有手有腳,一天天除了給老母親辦事就是在屋裏憋着。
他好像不太懂什麽叫,人,是要有點精神的。
“去哪?”許午遇走到她面前問。
沈星沒表現得心虛,很坦蕩,但是臉上有故意的小心翼翼和委屈,她眼睛微微往上擡,下巴卻往裏縮,顯得無辜。
“我想出去走走,我憋得難受。”
許午遇看她一眼,似乎在确認她的真實目的。
但是沒有第一時間反駁就說明有機會。
沈星乘勝追擊,“我就是想出去走走啊,這裏我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一整天都在小屋裏,連個燈都沒有,我難受。”
她說着露出隐忍的哭腔,要哭不哭的,比直接哭出來更惹人憐。
許午遇擰着眉還在猶豫,但是沒猶豫幾秒,在掙紮中點頭。
Advertisement
沈星瞬間眼睛亮晶晶,她直勾勾盯着許午遇,“真的嗎?謝謝你!我就知道你人好好。”
不說人很好,非要捏腔說好好,像在撒嬌。
是給他的獎勵。
這樣下次他才能不再猶豫,允許她做更多。
就在沈星心滿意足要出去時,許午遇忽然說一句:“我跟你一起。”
……哦,監視啊。
沈星好心情垮一半。
但是也沒關系,總要一步一步來。
沈星自認有本事拿捏一個沒見過女人的男人。
“可以啊,”沈星臉上看不出半分不悅,甚至微微噘嘴,嘟囔說,“正好我也缺個導游。”
許午遇說:“這裏不是什麽旅游景點。”
“喂——”沈星故意拖長音,“我不知道嗎?我這不是自我安慰嗎?總不能讓我每天都清醒地告訴自己,我現在正在被軟/禁啊,你不覺得這很殘忍嗎?”
許午遇果然不再說話,他微微垂眸,看上去有幾分愧疚。
沈星目的達到了,也不再多說。
畢竟過猶不及嘛。
飯點的村子是沈星沒見過的,家家戶戶煙囪都冒煙,都不用走過門口就能聞到很濃的飯香。
沈星本來只是想激發許午遇的愧疚,忘了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沒吃飯。
她以前經常因為犯錯被罰不吃飯,久而久之胃部好像能适應這種不規律飲食習慣,但是今天的饑餓感忽然非常明顯。
她不由自主揉了揉肚子,有點憋屈得撇嘴。
這次倒不是裝的。
許午遇看到,扭頭問:“餓了?”
沈星昂頭,眨巴眼睛。
許午遇說:“那先回去吃飯。”
沈星終于有機會問:“你媽在家嗎?我害怕她。”
許午遇說:“不在。”
沈星問:“她去哪了?她怎麽不看着我,不怕我逃走嗎?”
許午遇答:“有點事,晚上才會回。”
下一個問題沒回答。
不過他也不用回答,進村要上山要過水,小神婆當然清楚她一個小女生跑不掉。
沈星“哦”一聲,小聲說:“那我也不想回。”
許午遇停下腳步。
沈星後知後覺才停下。
此時二人已經相差幾步遠。
沈星像是反應過來,眼巴巴問:“我一定要現在回去嗎?”
許午遇看着她,沉默幾秒,說:“我先回去。”
沈星笑了,她重重地點頭,“嗯!”
許午遇提醒她:“別亂跑。”
沈星還是咧嘴笑,“我不會亂跑的。”
許午遇這才轉身。
他前腳轉身,沈星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
她心裏得意,自以為拿捏了許午遇。
然而在她沒看到的角度,許午遇臉上的猶豫和溫和也消失全無。
走的時候,他眼中的冷漠與平靜,一如之前。
沈星沒看到這些,目送許午遇離開,心情還算美妙,她轉身繼續往前,遠遠地,看見傻條手裏拿着一根木棍,一邊搖晃一邊蹦蹦跳跳往遠處走。
沈星對傻條沒什麽興趣,但是她覺得有些事情也許能問問這個傻子。
于是跟上去。
傻條一路去了河邊,他是真的傻,剛到河邊就要脫衣服。
沈星很無語,為了阻止他只能高喊:“傻條!”
傻條吓一跳,忙不疊趴在地上,把腦袋埋進胳膊裏。
好一出掩耳盜鈴。
沈星走過去。
她越走越近,停在傻條跟前。
傻條還在裝,但他顯然聽到了沈星的腳步聲,否則也不會越抖越厲害。
沈星撿起木棍,拿木棍戳傻條的脖子。
傻條“嗷”一嗓子,連滾帶爬從地上起來。
他看到沈星,眼睛瞪得很大,“是你?”
沈星點頭。
傻條不敢相信,他扒着沈星左看右看,最後把沈星一起拉着蹲在地上,小聲說:“你怎麽還沒跑!”
“哎呀!你怎麽不跑!”口吻非常恨鐵不成鋼。
沈星也沒力氣站着,幹脆就坐着。
“不跑了,”她說,“我留下來嫁給許午遇。”
傻條吃驚地瞪大眼睛。
沈星反問:“怎麽了?”
傻條猛地捂住嘴,瘋狂搖頭。
沈星眯眼,追問:“到底怎麽了?”
傻條開始後退。
“不說是吧?”沈星拿起木棍。
傻條害怕道:“不打我不打我。”
沈星拿木棍指他,“那就快說。”
傻條猶豫着,左看右看,很害怕,很謹慎。
沈星朝他勾手指,“你小聲說。”
傻條湊過來,捂着嘴,很小聲:“許午遇要娶我。”
沈星:“……你知道什麽叫娶嗎?”
傻條想了下,“一起生活。”
沈星問:“你想和他一起生活?”
傻條重重點頭。
“為什麽?”沈星問。
“因為好,”傻條說,“他好。”
沈星冷笑,罵髒話,“好幾把。”
傻條沒聽懂,歪了歪頭。
沈星敷衍,“誇他好呢。”
傻條高興鼓掌,“許午遇好幾把許午遇好幾把!”
“……咳,”沈星忙不疊捂傻條的嘴,“閉嘴!”
傻條委屈。
沈星威脅,“不準再說。”
傻條撇嘴,點頭。
等沈星把手松開,傻條湊上來,聲音非常小,嘴巴卻很浮誇地張合問:“為什麽呀?”
“這是秘密,”沈星說,“不能說,說了會被扔井裏。”
傻條果然閉嘴,絕不再提。
沈星很滿意。
她重新找塊石頭坐下,此時天色昏暗,河水也發黑,唯有頭頂一點星月,河面波瀾,掀起點點星光。
這河應該就是她那天來的時候過的那條河,她記得有一段河面霧蒙蒙,像進入另一個空間。
沈星想起當初羅華豔詢問許午遇上學畢業的事情,她扭頭問傻條,“你一直認識許午遇?”
傻條不懂什麽意思,蹲在河邊拿石頭扔着玩,扔完還要問沈星,“什麽叫一直?”
沈星換個方式問:“你什麽時候認識許午遇的?”
傻條懂了,提起許午遇他挺高興,也很有興致,捧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說:“河裏,河裏!”
沈星覺得她自己可能真的被關出毛病了,不然為什麽要對一個傻子心存希望。
“他為什麽不去工作?”沈星決定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傻條忽然變得好沮喪,他雙手捧臉,怔怔地看着河,喃喃道:“掉河裏了。”
沈星問:“什麽?”
傻條忽然開始大喊,他很生氣,拿大塊的石頭往河裏砸,一邊砸一邊喊:“掉河裏了!河裏!河裏!”
石頭一塊一塊掉落,撲通一聲,又悶又沉,河面激起水花,晚風經由河面吹到人臉上,沾染着濃重的濕氣和涼意。
沈星看着突然暴躁起來的傻條,有點發怵,她不動聲色站起來,正準備悄無聲息離開,傻條猛地轉身看向她,沈星吓得直接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怎、怎麽了?”她問。
傻條不說話,就盯着她,手裏還拿着石頭。
沈星不敢呼吸了。
這是她的下意識行為。
之前在那裏,很多時候,危險逼近,黑暗裏,她會屏住呼吸,以此來降低存在感。
忽然,傻條又湊近。
沈星睜着眼,看着他越來越近。
她手裏也同樣握一塊石頭,很小,但是尖。
她思考要從哪裏下手。
但是傻條動作更快,他伸手要抓,沈星揮手就要劃他的臉,可就在石頭快要劃到傻條臉上時,沈星猛然一怔。
她臉上的狠厲表情變得僵硬,原本微眯的眼睛睜開,裏面一層茫然。
就是這個轉變空隙,傻條把沈星撈進懷裏,沈星的後背抵着傻條的胸膛,傻條手臂橫在沈星身前,沈星抓住傻條的胳膊,轉瞬之間,臉上再次浮現狠厲。
她正要咬傻條的胳膊,忽然整個人再次僵住,她低罵一句:“我服了。”
話音落下,沈星臉上表情徹底變了。
她身上的抵抗瞬間全部消失,微表情也不再掙紮,她扔了手裏的石頭,正要說話,傻條直接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往旁邊鑽。
沈星十分配合,她相信傻條不會傷害她。
等躲進角落,傻條才輕輕說:“噓。”
沈星點點頭。
傻條松手,“有鬼。”
沈星蹲着不動,她扭頭和傻條說:“所以你是在救我,對嗎?”
傻條點頭。
沈星說:“那你下次可以提前說一聲,不然會吓到她的,她很兇的,會打你。”
傻條聽不懂。
沈星只好說:“下次不要那麽突然,會吓到我,我害怕,知道嗎?”
傻條隐約明白,咧嘴笑。
他聲音還是壓得很低,逼近氣音:“好,我輕輕的,你不要害怕。”
沈星淡淡一笑,然後扭頭看向河邊。
河邊來了幾個人,有男有女,他們應該就是傻條口中的鬼。
其實就是村裏人。
大概是飯後散步,所以來到河邊,他們每個人都抽煙,白煙縷縷,在夜晚顯得格外明顯。
有女人說:“今天怎麽沒見傻條,他不是每天都在河邊玩?”
有男人接:“騷/婊/子又惦記人是不是?”
女人也不生氣,哼笑一聲:“我惦記他不正常?真論身材和臉,你們誰比得過他?”
另一個男人說:“傻條臉确實不賴,反正我對男人不感興趣,不然也要爽爽。”
“哈哈,那傻子,”女人又好笑又憤怒,“他媽的教都教不會。”
“操/你媽,你還教?怎麽教的?跟老子說說,讓老子也學學?”男人粗聲粗氣。
女人罵一聲:“滾你媽。”
寥寥幾句對話,沈星聽得耳朵發麻,她不好意思再聽下去,起身想走,卻被傻條拉住。
傻條伸食指,“噓!”
沈星小聲說:“我要回去了。”
傻條還是伸食指,“噓!”
沈星沉默幾秒,忽然懂了,她問:“你不想讓他們發現你是嗎?”
也是。
聽剛剛那些人的話就知道傻條過的日子并不舒坦。
沈星看着他,心裏有些難受。
如果是個聰明人,大概還知道躲藏,可他能怎麽辦呢。
沈星越想越難受,她低頭看到傻條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道傷口,她拿起他的手,看了看,問:“為什麽不找許午遇?”
傻條應該沒聽懂。
沈星說:“找許午遇幫忙。”
傻條這次聽懂了,可他忽然變得好安靜。
他搖頭,低下頭。
沈星看着他的後腦勺,他那麽高,蹲在這卻顯得很小,月光下像一頭失群的狼。
他外形條件那麽好,以前過的什麽日子?
現在又這般委曲求全。
沈星摸了摸他的後腦勺,明明她也是小孩,卻好像是長輩一樣,溫柔地說:“你不想讓許午遇為難對不對?”
傻條不說話,開始扒拉地上的土石玩。
連傻子都知道沉默是避免尴尬的最好方式。
沈星也沉默,繼續摸了摸傻條的後腦勺。
就在這時,那幾個村民忽然提起了許午遇。
沈星一頓,擡頭看去。
其中一個男人說:“傻條也就跟許午遇親近一點。”
“廢話,他不就是許午遇救下來的。”
“哧,到底誰救誰可不好說。”
“什麽意思?”那女人問。
“這話我可一直沒說過,我跟你們講,那次我多了,我眼睜睜看着傻條把許午遇從水裏撈出來的,許六啊,就在旁邊露一個頭,可吓人了,像他媽鬼一樣。”
“現在許六确實是鬼了,”另一個男人說,“你別說,這許六死得真可惜,人長那麽好看,最後他媽給淹死了。”
“确實,你看許午遇現在,雖然那次淹壞了嗓子,身子也不如從前,但是長得還是俊,小神婆家的人長得都不賴。”
“哎,你說是傻條把許午遇撈起來的?那小神婆怎麽說是許午遇救的傻條?”有人問。
那人拍拍自己的臉,“面兒呗,她多愛兒子,他媽的接連生五個女兒都不罷休。”
“就這破地,兒子女兒都一樣。”
這話一說,沈星明顯察覺到幾個村民之間的氛圍有些微妙,好一會兒,有一個人說:“說什麽呢。”
那人把煙扔了,意味不明說一句:“多了,腦子迷糊了。”
女人也站起來,“走了,沒意思。”
很快,幾個人都走了,只剩下那個曾經見過傻條的人還站在河邊。
沈星扭頭看傻條,發現傻條正盯着那人發呆。
天色太暗,沈星其實沒看清傻條的表情,但卻從傻條身上捕捉到一絲微妙的氣場。
她想說話,但是蹲太久腳麻了,一時不察,歪坐在地上。
石頭摩擦,在靜谧的夜發出聲響。
沈星人一僵。
河邊那人果然回頭,“誰在那!”
沈星咬住唇瓣,還沒想好該怎麽辦,傻條忽然沖了出去。
他一邊傻呵呵地笑,一邊假意提褲子跑過去。
那人看清是傻條,罵道:“傻條!”
傻條“嘿嘿”笑,“拉屎!拉屎!”
那人嫌棄,“滾蛋!”
傻條試圖脫褲子。
那人問:“你又幹什麽!”
傻條喊:“洗澡!洗澡!”
“他媽的,拉完就洗,還挺知道幹淨。”說完,那人轉身就走。
角落裏,沈星看着傻條糊弄那人。
她想起剛剛傻條拉着她躲藏,不讓她出聲,她以為是傻條想躲着他們,可現在傻條明顯不怕什麽。
那他……難道是要她躲嗎?
他在幫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傻條的影響,沈星總覺得要躲着村民走,所以回去的時候一直很小心。
快走到主路時,旁邊忽然照過來一道光。
沈星一驚,看過去。
是許午遇。
不知道從哪來的。
他手裏拿着手電筒,褲腿上有泥。
沈星一怔,“你、你怎麽來了?”
許午遇說:“來接你。”
沈星耳根子有點熱,她低頭輕聲“哦”一聲,主動道歉,“對不起,待得有點晚了。”
許午遇沒說什麽,只說:“走了。”
他這次沒先走,而是讓出一點位置,大概是讓沈星先走。
沈星看他手電筒燈光照的位置,是她要走的路。
沈星抿了抿唇,低低說一聲:“謝謝。”
全程,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許午遇走到沈星身後,他目光盯着沈星的背影,看她走路時的姿态和動作。
有一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呢?
氣質。
整個人的氣質。
講話的語調和看人的眼神。
都不一樣了。
他又想起剛剛他躲藏在一邊偷看她和傻條相處時的畫面,最開始,沈星還是那個沈星。
後來……後來的那個沈星,有點像那天在船上剛醒來的沈星,也有點像早上許明七見到的沈星。
難道真的有鬼?
回到家以後,許午遇讓沈星先回屋,然後從廚房拿出兩個包子給她吃。
沈星接包子的時候動作很拘謹,也不太願意碰到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一點都要小聲道歉,然後匆匆低頭。
和那個向他要創可貼的沈星不一樣。
許午遇又盯着她看兩眼,說:“在這別亂跑。”
沈星點頭說好。
太乖了。
許午遇從沈星屋裏出來,轉身上了二樓。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現在這個沈星應該不敢偷看他在幹什麽,所以他幾乎沒有任何防備地上了二樓。
推開門,屋裏沒開燈,只有淡淡一層月光。
“怎麽樣?”床上的人面朝牆躺着,聲音很懶。
“她在傻條面前确實跟在我面前不一樣。”許午遇說。
“你又不是傻子,”床上人輕笑一聲,“誰會防備一個傻子。”
許午遇“嗯”一聲,把自己看到的,猜到的都說了。
床上人沉默很久,說一句:“知道了。”
許午遇撓撓頭,試探地問:“真的有鬼嗎?”
“你也傻了吧?”床上人說。
許午遇被罵也不生氣,反倒覺得很羞恥,撓頭撓得更厲害。
好一會兒,床上人才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然後說:“人格分裂吧。”
許午遇驚問:“什麽?”
“說難聽點就是精神病,”床上人說,“也是個沒過什麽好日子的人。”
許午遇聽到這話,無聲怔了一會兒,說:“她……和那個地方有關系嗎?”
“有。”
“啊?那不是治病的地方嗎?”許午遇問。
床上人聞聲笑了,他忽然問一句:“早戀算生病嗎?”
許午遇噎住,“我怎麽知道?我又沒戀過。”
“凡胎肉骨,七情六欲,都是情理之中,”床上人說到這,頓了頓,忽然又說一句,“這幾年,為難你了。”
許午遇怔住。
好一會兒,他很認真地說:“哥,我不為難。”
床上人不再說什麽。
許午遇知道他不想繼續聊,只能說:“我去做飯。”
轉身離開前,他想了想,還是說一句:“哥,我不知道你在堅持什麽,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站在你這邊。”
“我一點都不為難,我甚至覺得,成為許午遇,是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如果我不是許午遇……”他苦笑,“我指不定在做什麽腌臢事。”
“我就是,怕為難了你。”
屋裏只有淺淺呼吸聲。
門關上,許午遇脹着眼眶下樓。
路過沈星屋的窗戶時,沈星忽然喚一聲:“許午遇。”
許午遇回頭。
院子裏只有一盞燈,燈光不算亮,他臉上更濃的是月光,薄薄一層,照在他眼睛上。
他眼睛好紅。
像要哭了。
沈星怔住。
許午遇主動問:“有事?”
他聲音更低更沉,帶着隐忍的沙啞。
沈星像不小心窺探到別人的隐私,忙不疊錯開眼睛,她好內疚,低聲說:“我可以去上廁所嗎?”
許午遇說可以,然後轉身去廚房。
從廁所出來,沈星猶豫很久,還是主動去了廚房。
廚房是大鍋竈,燒柴,許午遇坐在竈口前,往裏扔柴。
沈星走進去。
許午遇聽到聲響,回頭。
柴火光很紅,照的他半張臉都發紅。
沈星把毛巾遞給他。
“我洗過了。”她說。
許午遇看一眼毛巾,又看一眼她,說:“不用,你留着用。”
他重新擰回頭扔柴。
沈星局促地站在原地,她攥着毛巾,盯看許午遇的兩肩。
她鼓起勇氣再次開口,“我來幫你吧。”
“不用。”許午遇拒絕得很幹脆。
沈星尴尬得臉和耳朵都發紅。
“你回去待着。”許午遇頭都不回。
沈星沒動。
“我媽一會兒就回來了,”許午遇說,“你亂跑,她說不定會把你綁起來。”
沈星被吓住,忙不疊跑了。
許午遇回頭看一眼,沒忍住扯了扯唇。
小神婆确實沒多久就回來了,當時沈星閑着無聊正靠在窗戶前盯看月亮,院子裏忽然進來一道佝偻的身影,沈星一頓,有些害怕地躲在窗後。
小神婆先是看一眼小屋,又走向廚房。
許午遇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她回來了,他站起來,“媽。”
小神婆問:“她在屋裏?”
許午遇點頭。
“一直沒出去?”小神婆問。
許午遇說:“剛才沒看住,出去了一趟。”
小神婆皺眉。
許午遇接着說:“沒見到人,只見了傻條。”
小神婆這才舒緩了眉,但還是說:“現在還不是讓她到處跑的時候。”
許午遇猶豫着問:“真的要把留下來的嗎?村裏這兩年沒人要孩子吧?”
小神婆本來都要轉身出去,聽到這話停頓下來。
許午遇有些緊張。
幾秒後,小神婆慢慢側身,她看過來,昏暗無光的夜晚,她老去的面容顯得猙獰。
許午遇不動聲色後退一步。
小神婆忽然喚一聲:“小六啊。”
許午遇瞳孔皺縮。
“是不是做了幾年許午遇,你真當自己有點能耐了?”
“我……”
“不要試探我到底想做什麽,懂嗎?”小神婆語氣雖然年邁,但卻很冷。
沙啞的聲音像鈍刀,在人最疼的傷口上磨。
疼痛無限放大。
很折磨。
許六低下頭,“媽……”
“許六啊,”小神婆忽然轉變了态度,這一刻,她真的像媽媽一樣,“你知道你哪兒最不像他嗎?”
許六慢慢攥緊了手中的一根柴,她聽到小神婆聲音很輕地說。
“他從不試探,也從不猶豫。”
此時的小神婆确實像媽媽,口吻在驕傲,在惋惜,在遺憾。
可她只想做許午遇的媽媽。
許六垂下眼睫。
只因為她是女孩子。
--------------------
作者有話要說:
人是要有點精神的。——《蹦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