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星其實沒去什麽地方,也沒見什麽人,她甚至本來都沒打算出門。
畢竟她是被關起來的。
只不過雖然是被關,但沈星睡得還行,這很出乎意料。
屋裏沒窗簾,天一亮,沈星就醒了。
她依舊縮在角落,安靜地看向窗外。
薄霧層層,村子還在沉睡,整個天地都靜谧。
沈星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好好看周圍的世界了,她總是躲在那個人身後。
這裏好安靜,也好像很安全。
想着,沈星看向門。
她一愣。
門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一條縫。
這門沒有上鎖。
沈星盯着門縫,手指一下一下摳床單。
耳邊有鳥鳴,風吹響樹葉,空氣很清透。
沈星斂眸,好一會兒,她掀開被子,走下床,打開門。
不知是天氣不好,還是村裏本身就沒什麽日出而作的習慣,這個時間點整個村子沒有一個人,沈星站在門口,像還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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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駐足很久才敢邁出一小步,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響。
走到大概廚房位置的時候,沈星忽然停住。
有視線在盯她。
幾乎瞬間,沈星感覺血液開始凝固,垂至腿邊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她雙腿僵硬,不敢再向前邁一步。
就在她瀕臨逃避之時,視線消失了。
緊繃的神經在頃刻松開,整個人差點脫力腿軟。
早上的風沒有昨晚冷,但是依然很涼,拂過人臉鑽進衣服裏,袖管褲管頓時鼓起來,影子落在地面上,人好像很魁梧很壯實。
然而這些鼓起來的風,就和沈星強撐淡定的勇氣一樣,都是虛張聲勢。
她慢慢握緊拳頭,身體僵硬得像木頭。
吸氣。
呼氣。
慢慢地,沈星沒有讓她出來,而是選擇自己轉身。
身後空無一人。
堂屋的門緊閉,一旁的廚房和小屋也沒有什麽動靜。
沈星謹慎地掃視周圍每一處,最終把目光投向二樓的窗口。
二樓還是有房間的,只是看那窗戶落的灰塵,應該沒有人住。
沈星想了想,還是走去了樓梯口。
樓梯口堆很多亂七八糟的雜物,樓梯很窄,只能走一個人,每一階梯的角落和邊層積滿灰塵,不像有人經常來往的樣子。
應該是自己太緊張了。
沈星也不敢往深處想,只能這樣自我安慰。
從許家出去以後,只有一條主路,相較于大城市,真的非常窄。
兩頭都是霧蒙蒙,走到這裏已經快要耗盡沈星所有,她不敢再往前面去,只能随便走昨晚走過的路。
路過柴火垛時,沈星想起昨晚那個傻條,她刻意往柴火垛後面看,沒看到人,但是看到了一雙腳。
兩腳相疊,挺有節奏地一點一點。
突然,腳不動了。
沈星一頓,随後就看到柴火垛的另一頭發出響動。
她小心翼翼看過去,只見一顆腦袋正一點點地往外伸。
有點滑稽。
但沈星沒笑,她還是害怕。
害怕也不敢跑,只能僵硬着身體站在原地。
也許她還是沒辦法面對,也許她只适合永遠躲起來。
“喵~!”傻條忽然伸出了整個頭。
他臉還是髒的,青/天白日裏能看出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桃花眼,笑起來有很重的憨傻氣,但是沒有大多數傻子自帶的那種不可控的可怕。
沈星被他這聲喵卸下一半防備,她站在原地,和傻條對視好久才試探着開口:“你……就睡在這裏嗎?”
傻條一邊笑一邊點頭,甚至伸出胳膊枕在腦後,柴火垛另一頭的雙腳點得更有節奏。
看上去舒服又得意。
小孩兒一樣。
為了和他視線差不多平視,沈星蹲下,她一蹲下就顯得小小一只。
像兩個小孩對話。
“你一直睡在這裏嗎?”沈星小聲問。
傻條只點頭。
沈星又随便問了幾個問題,她發現傻條只會點頭或者傻呵呵地笑。
其實這樣聊天也挺解壓的。
但是傻條笑着笑着忽然變了臉,他像受到了什麽驚吓,拼命地往角落裏縮。
沈星被他吓到,“怎、怎麽了?”
“噓。”傻條豎起食指。
沈星下意識噤聲。
下一秒,她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噠”。
像石子像撞的聲音,也像打火機的聲音。
應該是柴火垛後這家有人醒了。
沈星第一反應是躲。
人很可怕。
可傻條卻忽然問:“你聽到了嗎?”
沈星被打岔,“什麽?”
傻條嘴巴張合得很誇張,“鬼,有鬼。”
“……”
傻條似乎察覺出沈星不信,有些急迫道:“真的,有鬼!”
沈星不怕鬼,鬼有什麽好怕的呢。
她輕輕“嗯”一聲,很有耐心地配合他說:“那你躲好。”
傻條先是點頭,随後又瘋狂搖頭,“躲不掉的,要跑!”
他看着沈星,強調:“要跑!”
沈星也想走了,她怕柴火垛後面這家人出來。
“好,那我先走……先跑了?”
說着,沈星站起來。
還沒等沈星站穩,傻條忽然鑽出來。
他一把攥住沈星的兩肩,沖她低吼:“跑!要跑!快跑!”
即便傻條看上去沒有任何攻擊力,可他到底是個男人。
沈星被吓住,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臉色開始發白。
傻條看她沒有反應,開始推她,把她往村口的方向推,一邊推一邊喊:“跑!跑!跑!”
沈星被推得踉跄一步,等站穩,她臉上的蒼白恐懼已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煩躁。
她躲開傻條,冷眼看去。
她前後變化太大,傻條好像被吓住。
沈星揉搓兩下吃痛的胳膊,口吻很冷:“你想住井裏?”
傻條果然怔住,下一秒迅速躲到柴火垛裏。
沈星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自主想起許午遇威脅他的時候。
裝得一本正經,不還是只會吓唬一個傻子?
傻條神神叨叨左右看兩眼,再次對沈星小聲說:“真的要跑,真的有鬼,好多鬼。”
沈星敷衍點頭:“跑跑跑,你不跑?”
傻條搖頭。
沈星故意說:“憑什麽我跑你不跑?”
傻條好像被問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沈星,答不上來。
沈星笑一聲:“騙我是吧?再騙把你扔井……”
她話未說完,整個人忽然僵住,像是被定格一般。
但只有短暫的一秒。
很快又恢複如初。
沈星眼裏的冷漠褪去,臉上重新浮現出柔和和拘謹,她神色有點無奈,不知對誰說一句:“你吓唬他幹嘛。”
傻條聽不懂,他還是看着沈星,好像很疑惑,甚至歪了歪腦袋,很認真地盯看沈星。
沈星沖他笑笑,“知道了,我會跑的。”
傻條眼睛一亮,伸出手,“拉鈎!”
沈星沒有嫌棄地和他拉鈎。
松開手的時候,沈星感覺拇指指甲擦過了傻條的虎口處,有點硬,像什麽疤痕,她看一眼,沒看清,他手太髒了。
想想也是這些年爬來滾去弄傷的,沈星收回目光,轉身往回走。
傻條見她往回走,着急了,“跑啊!”
他意思是讓沈星往村口跑。
沈星指了指許午遇家的方向,“我得先回去,回許午遇家,許午遇,你知道的。”
傻條沉默了。
感覺許午遇就像傻條的情緒開關一樣,沈星再次沖他笑笑,轉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星回頭看傻條,發現傻條也在看她。
他們好像都對彼此不放心,但是又似乎只能做到這裏。
本來,沈星是想悄無聲息回小屋的,可沒想到會撞上許午遇。
最終還是讓她出來面對的。
她一邊洗手上的灰和血,一邊盯看水裏因為波瀾而變得扭曲的臉。
她說:“你說你圖什麽?一個破村有什麽好逛的?瞎折騰。”
血和灰漸漸融入水中,水中人安靜沉默。
沈星随手一撥水,水面淩亂,她不再看水裏,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看手掌心。
這麽一折騰,許家上下都醒了。
羅華豔一醒就往堂屋跑,沈星看她躲避眼神覺得諷刺,冷笑一聲。
許午遇正巧從堂屋出來,二人擦肩而過時,沈星喊住他:“喂。”
許午遇停下。
沈星伸出手掌,她個子不如許午遇高,看許午遇時微微擡頭,眼睛裏有委屈,“有創可貼嗎?我手疼。”
許午遇看她一眼,面不改色走了。
操?
這人幾歲?情窦開了沒?
“哧。”
疑似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沈星一怔,擡頭看去。
二樓似有人影一晃而過。
沈星眯眼,盯着看。
不過她沒看出什麽,堂屋的門倒是開了。
是許明七。
許明七看上去還是對她很感興趣,他直接走到身邊,仰頭問:“你現在是人是鬼?”
估計是聽了小神婆和羅華豔的什麽對話。
沈星說:“你猜?”
許明七絲毫不怕,他說:“是人是鬼我都不怕!我媽最會抓鬼了!”
沈星本來想吓唬這小孩,忽然捕捉到信息,一頓,問:“你媽?小神婆是你媽?”
許明七點頭,“是啊。”
沈星上上下下看許明七,“你多大?”
許明七說:“我七歲了!”
七歲。
小神婆看着怎麽都六十多了。
“所以二樓住的是你爸?”沈星問。
“我沒有爸!”許明七疑惑地問,“什麽二樓?我家二樓沒人。”
沈星猛地起一身雞皮疙瘩。
許明七像忽然想起什麽一樣,“你是不是見到他了?”
“誰?”
許明七說:“我爸。”
沈星立刻反駁:“你不是沒有爸?”
“我爸死了啊!”許明七說,“但是我媽說我爸的鬼魂在二樓。”
有病。
沈星現在覺得傻條一點都不傻,這村子老少都操蛋,是該跑。
她不再搭理許明七,她也知道羅華豔已經無藥可救,現在這種時候和羅華豔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時間。
不如就趁現在,就現在。
沈星深吸一口氣,轉身。
可就在同時,身後忽然傳來什麽東西劃破空氣的冷厲,沈星甚至沒反應過來是什麽,脖子上就被套上了粗繩。
整個人直接被拽飛,狠狠摔在堂屋門檻前一處。
沈星有點發懵,她坐在地上,兩手攥住脖子上的繩子。
小神婆來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想跑?”
她說完看一眼許明七,許明七倒是乖巧,小跑到小神婆跟前,“媽,她看見爸爸了!”
小神婆眼神微變。
羅華豔忙問:“你爸爸在哪?”
許明七亮着嗓子,“我爸爸死了啊,她看見的是我爸爸的鬼魂。”
羅華豔頓時臉色慘白,甚至快要站不住。
她後退兩步,扶住門框,另一只手指着沈星,“你,你……”
沈星已經懶得和羅華豔交流,也放棄掙紮逃跑,她看向小神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施法吧,趕緊把鬼從我身上抓走,抓走我也安生了。”
小神婆眯眼:“你承認了?”
沈星敷衍點頭,“嗯嗯嗯,認了認了。”
有什麽招趕緊使出來,她不想再多遭一分皮肉之苦。
“好,”小神婆喚,“午遇。”
許午遇從廚房出來,他不知什麽時候換了鞋,手裏還拿着昨天的那兩把傘。
“媽。”
“把她帶進來。”小神婆說完先轉身進屋。
拿着傘的許午遇一愣,“什麽?”
“我說,”小神婆沒回頭,“帶進來。”
許午遇抿唇,把傘放到旁邊牆角,他借着拉沈星的動作,微微湊近沈星的耳,低聲:“你又做什麽了?”
沈星還生着他的氣,故意道:“你猜?”
許午遇臉色很差,他攥沈星胳膊的手用力,聲音更低更沉,“你還想不想走了!”
“不走了,”沈星一笑,“留下來給你當媳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