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1)
莫栀栀睡得并不好,那思過塔中得來的記憶一直在困擾她,循環往複出現在她夢中。
來了北域兩天,她根本連寝殿的門都沒有出過,無論是記憶還是天殺星終會吞噬紫微星的星圖警示,都讓她心中困擾煩憂得厲害。
以至于她一覺醒來後,滿心的郁氣無法疏散,召來述懷一問,竟已是午時。
昨日讓述懷出去回話後,沈棠并沒有強行入殿,莫栀栀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沒有心思盥洗,起身後掐了個淨決打理了自己,由着述懷替自己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就擡步走向殿外。
入目皆是紅色。
如火如荼的紅。
炫麗奪目的紅。
大片大片的紅色花海包裹了整座寝殿,花瓣層層疊疊,僅有一根褐色根莖托着它,好似自霜白的土地中拔地而起,迎着晨間的微風微微搖曳。
莫栀栀不由自主地撫了近身的一朵,喃喃感嘆,“好美..”
這是述懷接觸莫栀栀兩天來第一次見她露出如此神情,适時上前解釋道:“禀鬼後,這是鹿山獨有的幽昙花,是末勻大将連夜搬來巫溟宮的。”
莫栀栀怔神,看着眼前連綿至殿門口的紅色花海,語帶訝意道:“全部都是?”
述懷颔首,“回鬼後,是的。”
莫栀栀眉頭一蹙,從未聽說沈棠喜歡花,難道又是他身為青玄的愛好?
“是此花有何特殊功效嗎?”她試探道,難道對提升修為有妙用?
述懷輕搖頭,“幽昙花僅作觀賞之用,花期極短但很美。”
“僅、作觀賞?”莫栀栀感覺自己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抽了起來,沈棠這一失憶把腦子都變傻了嗎。
“王上在讨鬼後的歡心呢。”說話的時候述懷刻意說的很慢,小心翼翼地觀察莫栀栀的神色唯恐自己說錯話。
莫栀栀的目光一時間變得迷茫起來,沈棠,不,應該說是青玄。
失憶後的他只能算作是青玄,他究竟是想做什麽?
“他…現下還是住在議事殿嗎?”莫栀栀偏首問述懷,“還未睡醒?”
述懷擡首看了看日頭,恭敬回道:“按現在的時辰,王上應是剛醒。”
聽着他醒着的消息,莫栀栀下意識擡步就要往外走,走了兩步才想到自己以什麽理由貿然去尋他呢?畢竟是自己昨夜貿然趕走了他。
“述懷,殿內的糕點可還有剩?”莫栀栀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興沖沖的往殿內跑去,裙角翻飛,劃過鮮紅欲滴的幽昙花,帶起一陣清香襲人。
述懷邁着小步在她身後緊緊跟着,趕緊回答:“昨夜還剩了一疊芙蓉糕。”
莫栀栀雙眸一亮。“就它了!”
議事殿。
沈棠正皺着眉聽着末勻的述職,眉心狠狠皺着,“你是說隗屍的數量已經超出你們的控制範圍?”
末勻後背冒着冷汗,“回主子,離人焱代掌門這五年來,人雖未離開昆吾宗,卻派他手下那名叫餘若席的弟子前往五域各處設立各點接引人,每座整個修真界偏遠城鎮的村民作為試驗品,似乎在現有的隗屍基礎上研制更為歹毒的人屍,數量極大。”
“且昨夜末破傳回消息,有一黑衣女屍似乎是這群特殊隗屍的首領,行動極快,修為不下于他,他不敢貿然激進,故而亟待王上定奪。”
沈棠挑着眉冷笑,“末勻啊,昨夜的消息你現在才報?”
末勻嘴角一僵,欲哭無淚,昨天他正忙着當‘花匠’呢。
心裏委屈但他不不敢開口辯駁。
沈棠似乎也想到了,輕咳一聲嚴肅了幾分,沉聲道:“如此看來他的意圖并非掌控修真界,而是...”
“毀滅修真界。”
末勻渾身一凜,即便他身為鬼修也對這歹毒的心思嗤之以鼻。
“那主子,我們要管嗎?”唇亡齒寒,于情于理其實他們都不該放任。
沈棠眯着紅眸,修長的指骨輕動,指尖點着案幾,“離人焱背後定還有人助他,派天鬼在各處盯着,揪出各點的接引人,逐個擊破。”
末勻舒下一口氣,主子真的變了很多,再也不像十年前那般戾氣深重。
“妖界那邊如何?”沈棠皺褶的眉頭沒有松開,“流芮可應付得來?”
“末崎留在鬼界從旁協助妖王,此刻妖界還未生變,一切尚未被離人焱察覺。”末勻立刻将今日得來的消息回禀,末崎是他們四将中最為神秘的一位。
他是青玄親自培養出來的影子,極善追蹤僞裝,故而派他去假扮付三最為合适。
他随手丢開手中把玩的物什,揉了揉眉心,“嗯,你下去吧。”
“禀王上,鬼後求見。”門外戍守的鬼兵應門。
沈棠松開長指,紅眸似有所感地投向殿門處,那處隐隐投射出一道嬌小窈窕的身影微微晃動,似在左顧右盼。
“莫栀栀?”莫不是醒來看到幽昙花後心生歡喜,來跟他致謝?
他的嘴角輕輕勾起,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突然,沈棠想起了昨夜被她拒之門外的事,嘴角瞬間垮下,漫不經心道:“她來做什麽?”
下一秒,“放她進來。”
末勻往後移着腳步,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該離開。
門扉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了莫栀栀躊躇的鵝黃色身影。
她緩步踏入殿內,目光很快被一側的軟塌吸引,沈棠這幾日都宿在這嗎?
秀美蹙起,這塌這麽小她睡着都嫌擠得慌,沈棠身子修長怎麽睡得下?
這麽大個巫溟宮怎麽連個像樣的床都沒有嗎?鬼界很窮嗎?
正思索間,少年低沉好聽的嗓音在她身邊響起,“鬼後來尋本座所為何事?”
莫栀栀聽着他叫自己鬼後說不出來的別扭,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她決定先糾正他的稱呼。
她思忖着開口道:“青玄,我名喚莫栀栀,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着黑金蟒袍的少年方舒展的眉頭又狠狠蹙起,聽她叫青玄這個名字他就渾身不适,擰眉盯着她良久才道:“本座以前如何叫你,你又是如何喚我的?”反正肯定不是青玄這個名諱。
莫栀栀目光一動,說得極輕:“小芝,我叫你...木木。”說罷,不着痕跡地看着他的神色。
“小芝...?”沈棠重複了一遍,緩緩地,溫柔地念着這個名字,令莫栀舊shígG獨伽栀有一種錯覺他還記得自己。
至于聽她喚自己木木沈棠只覺渾身舒适,他滿意地點點頭,“那就這麽喚我。”
莫栀栀莫名舒了口氣,看來他對自己不抗拒。
“你來找我?”沈棠視線轉向她,狐疑地盯着她手中食盒,“這裏面裝了什麽?”
莫栀栀提起來放在案幾上,将裏面的芙蓉糕拿出來,勾着淺笑道:“給你送糕點。”
沈棠面色漸黑,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難道還包括愛上了甜食?
“本座、我喜歡吃這個?”他頓覺本座這個自稱燒嘴,自然地改成了我。
莫栀栀捏着骨瓷碟的手一緊,其實她不知道,喜食甜點的人其實是她,沈棠只是每次都陪着她吃。
在與她在一起之前,沈棠似乎從不進食,他的所有行為都很刻板,像個古板的老修士。
她還未搭話,身邊之人已經伸出長指撚了一塊吃起來,表情多變,最後咽下,“不錯。”
沈棠靠向身後的寬大椅背,雙手枕在腦後,單腿翹着二郎腿一晃一晃,閑适道:“你來找我不止于此吧?”那雙似笑非笑的紅眸仿佛能洞穿莫栀栀的心。
莫栀栀放下碟子,忽而正視他,不再遮掩自己的目的:“木木,你想恢複以往的記憶嗎?”她想過了,既然沈棠忘了她,那就讓他想起來,想起當初答應自己不殺謝雲衍的約定。
若是想起來後他還要殺謝雲衍,那她...終是只能舍了小愛,與他為敵。
沈棠怔住,若是剛醒來那會,讓他去費心拾起這段記憶他定然嗤之以鼻,可自從見到她後,無論是何處都很舒心,他本該厭惡這種被牽制心神的感覺,但他做不到。
他的喉結動了動,道:“你想如何做?”
莫栀栀定定地看着他,問:“你可以抽出半月的時間随我去幾處地方嗎?”她想了很久,能想起恢複記憶的辦法只有故地重游,去兩人曾經去過的地方。
沈棠放下了撐着頭的雙手,擱在膝上,垂眸似在考慮,半月說長不長,對于修煉之人來說不過轉瞬的時間,說短也不短,足以離人焱那邊再做些其他的動作。
莫栀栀看着他的面色不定,以為他不願,心慢慢沉了下去,“若是不願意就當我未曾來過?”她阖上食盒,轉身就要離去。
鵝黃的裙角在空中打了個轉,喚醒了沈棠低垂失神的雙眸。
“去哪些地方?”
莫栀栀的腳步一頓,“落雁城、鴻碩城、靈澤城。”本來她還想說玉梁城渠陽鎮的,但是渠陽鎮就在昆吾宗山腳下,恐有不便便沒有提出。
沈棠面色一沉,這幾個地方正是末勻方才提過的幾個地方,若是去一趟倒也不是不可,他親手除去那些人倒是更為穩妥。
“木木...”少女輕柔的嗓音湊近,“你是有什麽顧慮嗎?”
沈棠擡起頭,見莫栀栀靠近,有些面熱,頓時尴尬地別過臉去,冷硬道:“我,本座能有什麽顧慮,又有何懼?”
莫栀栀知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卻沒有戳破,而是帶着些俏皮笑着問他:“那你是擔心去了修真界護不了我?”
少女的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比之幽昙花還要美上三分。
沈棠一時看怔了神,而後掩飾尴尬地嗤笑道:“修真界又如何?即便是龍潭虎穴本座也不會護不住自己的鬼後,明天就帶你去!”
說這話的時候,少年的紅眸仿若白日裏的璀璨星子。
莫栀栀好似看到了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傲氣少年。
她來的目的已經達成,準備轉身離去,餘光又撇過那張小榻,心中躊躇了一番,卻道:“寝殿內的床榻很大。”
沈棠微微側首,不明所以:“什麽?”
“我是說你回來睡吧,床很大,不會碰到你的。”
從議事殿回來後,莫栀栀等了許久都沒見沈棠忙完過來。
她如常用過飯解了口腹之欲後,靠在寝殿的軟榻上刷着玉佩論壇,她看到了很多關于修真界的動态,無一不是指向鬼王青玄再次現世,來昆吾宗明目張膽地搶走罪徒莫栀栀,不将修真界放在眼裏,甚是嚣張跋扈。
莫栀栀癟癟嘴,假消息,劃過劃過。
下一條是關于各處肆虐的隗屍,帖子裏說數量不多卻很惱人,有人在帖子裏大罵青玄喪心病狂制作隗屍禍亂修真界,更有人将妖界的妖人之禍都甩鍋到他身上,意圖擾亂三界安定。
如今的玉佩論壇戾氣很重,關于青玄的帖子更是層出不窮。
想起當年她剛來修真界時,遍尋論壇都沒找到青玄的消息,心中不由一陣唏噓。
帖子的內容莫栀栀看得十分生氣,她知道不是沈棠做的,以他對隗屍的厭惡,他根本做不出這些事,多半是離人焱所為。
“見過王上。”述懷的聲音。
莫栀栀起身,向入口處望去,少年着黑金蟒袍的身影從門口出現。
少年入殿後神色自然地脫去了寬大厚重的外袍置于一邊,解着腕間的束腕,疑惑地看着她:“小芝,這麽晚了還未休息?”明日不是還要出去?
她沒來由地局促起來,将手中的傳音玉佩收了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兩人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但那都是基于互通心意,兩情相悅地行為。
都怪她白日裏看到那張小榻動了恻隐之心,如今沈棠真的回了自己的寝殿,她反倒有些不自在。
雖然黑玉臺階之上的那張高榻足以并排睡下十人。
突然身前投下一陣陰影,是沈棠。
莫栀栀下意識後退兩步,踩着自己的腳後跟差點摔個踉跄,被少年及時拉住,她順勢跌進了他的懷中。
清冽好聞的問道撲鼻而來,卻不再是她熟悉的杜若香。
她從他懷中掙紮着起身,沈棠不甚在意地放開她,留下一句:“小心腳下。”就踏着黑玉臺階向上走到了高榻邊,
他修長的手指方搭到束腰的盤扣上,擡頭看向莫栀栀,卻見她并未上前,眉間郁色一閃而過,遲疑道:“難道過去我們并未同處一室?”
莫栀栀輕輕搖了搖頭,挪動腳步,拾級而上。
沈棠見她神色不明,忽而郁氣難散和衣躺下,将床榻外邊一大塊區域讓給了她,自己則面朝裏,将背留給了她。
莫栀栀眨了眨眼,千言萬語在嘴邊都泯滅無聲,她脫下鞋襪爬傷榻,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即使失憶了,恢複本性的他還不忘替她着想。
一陣清風拂過殿內燃着的多枝燈,燭火熄滅。
莫栀栀貼着床沿躺下,盡量舒展身躺平。
她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但阖上雙目沒多久她就陷入了深眠。
身側的呼吸聲漸漸均勻,沈棠轉過身,紅眸晶亮,一瞬不瞬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顏。
他緩緩撫上胸口肋骨處的凹陷,真的只要一靠近她,那裏就會出奇地舒适,仿若放在暖陽下。
突然,莫栀栀的小臉皺了起來,額間冒出細密的汗,口中不停地喊着:“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将他放進來的。”
“是我...害了神...”
“我該死啊...”
沈棠紅眸內爬上困惑,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神?世間哪來的神明?
若是有神,那他幼時又怎麽會在被譽為神山的鹿山上遭人挖去他天生多出來的那顆‘心髒’垂死而無神救他。
他只當莫栀栀被夢魇住了,翻過身阖眼睡去。
但是不過一瞬他又睜開眼,真是...拿她沒辦法。
少女眼角滑下淚珠,夾雜着汗水,将底下的枕巾濡濕,卻始終不見醒來。
沈棠目光閃動,長臂一聲,勾着她的腰肢将她輕柔地拉入懷抱,颀長的手指微曲勾去她眼角的淚痕,似惡狠狠道,音調卻綿軟無力:“別哭了!再哭就将你丢出去!”
少女的身子嬌嬌軟軟,摟在懷中仿若無骨,沈棠褶皺的內心緩緩撫平,這樣好像也不賴。
睡夢中的莫栀栀感受到溫暖,情緒似慢慢舒緩,不再哭泣,聲音也漸漸停了下來:“...舒,對不起。”
沈棠沒有聽到她最後的這句話,他正全神貫注地看着懷中人的睡顏。
若是今後多這樣一個她陪在身邊,這枯燥乏味的日子也許不再難熬。
他開始有些期待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究竟是什麽?若是能想起來,她興許就不會如此抗拒他了吧?
黑衣少年擁着嬌弱的少女也緩緩睡去,嘴角挂着餍足的淺笑。
晦暗無光的石室中,白衣人靜坐在蒲團之上,面容清冷,雙目緊閉,似在打坐。
他身側的角落中站着一名全身泛着死氣的女子,面上戴着頭套,看不真切。
面前跪着一瘦弱少年,“銜燭愧對師尊,讓季付和青禾逃到了西域妖族境內。”
明詢睜開眼,淡色的眸子淺淺地盯了他良久,似在考量他所說之話的準确性。
半晌,他撤去威壓,嘴角挂上似有若無的笑容,“罷了,此事本君交于付三,你不必再接手。”
銜燭的身形舊shígG獨伽一抖,趕緊低頭應道:“是,師尊。”
明詢:“你也許久未見你姐姐了,去敘敘舊吧。”
銜燭隐于袖中的指尖死死嵌入肉中,面上恭敬道:“多謝師尊。”
小少年背影挺拔,一步一步靠近毫無生氣的黑衣女子,緩緩揭下她的面紗,眼眶殷紅,埂咽道:“阿姐...小燭來看你了。”你等着小燭,我會解救你...然後為自己犯下的錯事忏悔。
“主子。”室內突然出現一帶着帷帽的黑衣人,氣息高深,似在大乘。
明詢頭也不回,沉聲問道:“付三,妖族準備得如何了?”
付三拱禮回道:“已準備妥當,随時可動。”
明詢似是很滿意,身上的霜寒之氣少了些,“青家和季家的小子入了妖族境內,你将他們捉了,到時不失為一份好的籌碼。”
“是!屬下立刻去辦。”
“慢着。”明詢緩緩轉過身,淡色的眸子淺淺地望着他,不悅道:“流芮那處你快些解決,別是不舍了?”
付三目露陰鸷,毫無感情道:“屬下不敢,只是在等候時機,到時定一舉斬下她。”
“嗯。”明詢垂下眼睑,似是信了。
與‘銜月’在角落的銜燭袖中的拳頭捏得更緊了些,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目光。
第二天莫栀栀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燭龍車鸾中了,一旁是倚着車廂閉目養神的沈棠。
陽光透過車窗透入車廂內,照在少年曲線完美的臉上,莫栀栀看得出神。
他未睜眼的模樣就好似曾經的沈棠還在她身邊。
她醒來的動靜似是吵醒了沈棠,少年眉峰一皺,睜開雙目,看到莫栀栀的瞬間眉峰又撫平了。
莫栀栀卻愣在了原地,他...變回了黑眸。
見她盯着自己的雙眸看,沈棠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解釋道:“我那紅眸太過顯眼,許會為你增添煩惱。”
莫栀栀剛睡醒,嗓子有些幹,她張了張嘴,“哦,,,”
一時相顧無言,直至沈棠推過來一疊糕點,清咳一聲問她:“我們先去何處?”
莫栀栀這才發現身在何處,她愕然,他們不會要坐着這麽張揚的車鸾去修真界吧,那還沒等他們到目的地,各宗各派就要出來對他們喊打喊殺了。
想到沈棠現在身上背着的那些黑鍋,她不由縮了縮脖子,民衆的力量是強大的!
看出了她擺在臉上的困惑,沈棠頗有耐心地說道:“燭龍車鸾會将我們送到北域和中域的交界處,到時我們再禦劍前往會快上很多。”
莫栀栀有種錯覺,眼前之人對她的态度好上了許多,怎麽一夜之間就變了?
難道昨晚他對自己做了什麽?
莫栀栀頓時驚恐地上下看了看,沈棠察覺到她的動作面色一黑,哼聲道:“你将我、本座當成什麽人了?我可不是什麽搓衣板都能下手。”
莫栀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起伏,這怎麽也不能成為搓衣板吧?
她紅了臉,不知是氣紅的還是羞紅的,咬牙道:“無恥!”真該讓他魂穿過去的自己看看!
說得自己仿佛閱女無數,若不是莫栀栀了解他,都快信了!
因為這段口角之争兩人愣是在下燭龍車鸾之前,再也沒說過話。
沈棠後知後覺自己那話偶有歧義,但他又不是會低頭的人。
他召出無名,生硬地問她:“我們先去哪兒?”
莫栀栀心中也有氣,但她沒忘記目的是什麽,冷冷地回了句:“既然此處與中域相近,就先去鴻碩城。”
“上來。”黑衣少年于劍上茕茕獨立,俯身向她伸出手。
黑衣,黑劍,除了抹額外與當年那道身影幾乎重合。
莫栀栀心神跳動,幾乎毫不猶豫地将手放入了他的大手中。
她的舉動也成功取悅了某人,嘴角勾着笑,輕輕攬着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道:“站穩了。”
無名在沈棠修至化臻的修為下如飛馳的利劍快速向着鴻碩城方向而去,他們周身隐在霧中,他人瞧之不得。
落到鴻碩城外時,沈棠收起了無名,斂去了一身的氣勢,與莫栀栀兩人宛如一對普通的道侶,閑庭散步。
兩人甫一進入城內,并未引起衆人的注意。
城內挂滿了各色彩燈,行人面上都覆着各色面具。
莫栀栀微微愣住,這是又到了上元燈節嗎?這不是才過了五年多?
難道這屆上元燈節提前開始了嗎...
不過倒是省了她斂去相貌的麻煩。
路邊賣面具的婆婆就給了兩人答案,她叫住了二人兜售自己的面具,眉眼慈祥。
莫栀栀看過去,卻見她瞎了一只眼,卻并沒有使她的面容看起來猙獰,她熱情地拿出兩塊面具:“仙君、仙子要買面具嗎?”
“這是老婆子今年畫得最好的一對夜神與神女的面具。”這話似曾相熟,好像這城裏的小販都喜歡這樣說,那年季安鷺拿回來面具時似乎也是這麽說的...
莫栀栀看着她瞎了一只的眼睛,心生恻隐,她确實不容易。
她正待拿出靈石付錢,一只如玉的大手已經先她一步将靈石付與老人家。
老人家将望舒和白榆面具遞給了他們,才收下靈石,面上帶着笑意,說着喜慶的話:“仙子與仙君是道侶嗎?看起來好生恩愛。”
“婆婆何出此言?”莫栀栀拿着面具的手僵住,下意識去看沈棠,卻發現他跑去了隔壁的攤子,微微皺眉,就要跟上去。
賣面具的婆婆笑着道:“愛一個人的動作和眼神是瞞不住的。”
莫栀栀心中酸脹難受,“可他、已經忘記我了。”
婆婆笑意微收,而後又笑道:“愛一個人經久之後會化為本能,他即使一時忘了你,也不會太長久,終會想起你。”
莫栀栀捏着面具若有所思,轉過身去找沈棠,卻發現他已然向着她走來,手中拿着什麽熠熠生輝。
她有些失神,那是銀簪...
她猶記得當年自己與季安鷺在一處小攤買的銀簪随手插在發髻間,沈棠為此還盯了許久。
心猛地一跳,難道他這就想起來了嗎?
沈棠走近她,見她滿目困惑,拿着銀簪随手遞給她,“我看到覺得不錯,送你了。”
莫栀栀垂下眼睫看着躺在手心中的銀簪,身影仿佛揉碎在風中,“你想起來了嗎?”
沈棠皺眉,似乎有些不悅,“難道我只能想起過去才能買東西給你嗎?”
他面上覆着望舒面具,看不清神色,越過莫栀栀往前走去,帶着些怄氣的稚氣行為。
莫栀栀莞爾,是她急了。
她匆忙戴好白榆面具跟上他的腳步,有些讨好地捏着他的衣袖。
其實她是想牽他的手,但又怕在氣頭上甩開她。
沈棠身子微微一僵,步子放緩了些許,由着她牽着。
兩人走着走着就來到了昔日末荇開的小店,莫栀栀餘光一直撇着沈棠的神情,看他會不會停下。
“怎麽了?這裏我們曾經也來過?”沈棠停下來,面具下的黑眸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神色不明。
莫栀栀誠實地點點頭,只是末荇已經回了北域,這處不知道現在這裏還賣糕點嗎?
“那就去看看。”沈棠反手牽着她,神态自若地走近店內。
此刻天色漸晚,店內人頭攢動,掌櫃胖乎乎的身影穿梭于各桌之間。
莫栀栀眼眸一亮,居然是那個賣糕點的小二崔念,難道末荇将店交給了她?
崔念擡眸之時也注意到了即使帶着面具也是集萬千風華于一身的兩人,他看着沈棠兩股戰戰,這位爺怎麽這會來這?
他忙腆着臉迎上去,“王...仙君仙子光臨小店,是要來些什麽?”
莫栀栀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崔念帶着他們去了樓上雅間,讓小二上了糖水三件套。
等東西上來之後,沈棠頗有些苦大仇深地瞪着眼前的糕點,難道他過去真的很喜歡吃這些東西?
要知道吃一塊還好,吃多了真的..膩得慌。
莫栀栀吃的歡快,主要是太久沒喝到糖水了,雖然不是劉記的但這個贗品也不賴。
只能說末荇從他娘手中學手藝學得好。
“怎麽不吃?”莫栀栀喝完了自己那碗擡起頭,看向皺着眉的沈棠。
沈棠的眼神卻落在少女剛喝完糖水還帶着水潤的紅唇上,喉結不自主地動了動,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當他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時,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推脫道:“擔心你不夠吃。”他順手就将自己那一碗糖水推給莫栀栀。
莫栀栀不疑有他,接過來就着原有的湯匙繼續喝。
兩人都沒意識到這碗沈棠剛喝了一口。
等沈棠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莫栀栀的唇上,黑色的眸子越發深邃。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莫栀栀擡起臉茫然道:“怎麽了?我吃到嘴上去了嗎?”
沈棠微涼的指尖果真伸了過來,撚走了莫栀栀嘴角的糕點碎屑。
莫栀栀咀嚼的動作頓住,呆呆地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動作。
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将碎屑塞到嘴裏,面無表情地咽舊shígG獨伽了下去。
莫栀栀:“......”無論失不失憶,這個人怎麽總是有意無意地在撩她。
忽而他微涼的指尖抵上莫栀栀的唇,“這裏...我是不是...”嘗過?
他從進了這家店就有一種致命的熟悉感,好似在這裏撿到過寶貝似的。
莫栀栀蹭的坐起了身,沈棠的指尖也滑落在一邊,神色慌亂,“我吃飽了,我們走吧?”
說罷看也不看沈棠的表情,徑直走向門口。
一只手拽住了她,沈棠跟了上來,她在閃爍不定的目光中他平靜道:“慢些走,下面去哪?”
莫栀栀定了定心,穩住狂跳的心,随口道:“沿着街市慢慢逛吧。”
“好,依你。”他道。
兩人離開糕點鋪子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滿大街的花燈都亮了起來。
街市上的人好像并沒有因為近期的三界動亂而少,雖看不清各人的神色,但是氣氛一派祥和。
商家的吆喝聲和小孩的追逐打鬧聲宛若隔世,多年後再次在莫栀栀面前呈現。
莫栀栀驚喜地找到了售賣當年被金之煥打斷而不能吃抄手的那家店鋪,拉着沈棠就着街邊的桌凳來上了一人一碗。
她特地将當年的事情給沈棠講了一遍,他還板着臉問她解不解氣,需要回去捉了金之煥送過來給她解氣嗎?
莫栀栀見沈棠似乎很認真的說,忙擺了擺手。
遠在西域辦事的金之煥打了個大噴嚏:首先,我沒有惹你們任何人!
吃完抄手,莫栀栀拉着沈棠買了幾盞精美的花燈,轉過街角,跟着人流向河邊方向走去。
路過一處小攤時,她停了下來,這裏與旁邊熱鬧的小攤似乎格格不入。
頭發花白的普通老人家,絲毫沒有修為,在這人人修煉的修真界極為罕見。
他正拿着杆毛筆一筆一劃地認真在眼前的紅紙上細細寫着什麽。
莫栀栀湊過去一看,微微怔住,他在寫婚書。
凡人成親前,都會用上的婚書。
老人家擡起頭,笑容可掬,“仙子要買一副婚書嗎?”
莫栀栀垂下手,這東西好似對她無用。
“婚書?”沈棠疑惑道,“這是何物?”
老人家看向沈棠,似是被他身上的氣勢震懾住,微微後仰,喘過氣後才道:“是男子寫給欲娶女子的一封聘書。”
“一封親手寫的聘書代表了對女方的尊重與珍愛。”
沈棠凝着眸,定定地看着他寫在紅紙上的字,若有所思。
莫栀栀卻問,“老人家你為何在此處賣這個?”
老人家眼神中流出的悲傷她看在眼裏。
“因為五十多年前的上元節,我答應了一個姑娘在這裏送她婚書。”老人家似在回憶,神情悵然若失,“只是我因為別的事情失言了。”
“等我趕到這處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找到她家,卻發現她已經搬走了,此後我再也沒有聯系到她。”
“我壽數不必修士,不知還能不能等到下一個上元燈節。”
“只嘆歲月弄人,我希望所有有情人能夠珍惜眼前人。”
老人家的眼角流下渾濁的淚,“仙君、仙子可要買一張?”
莫栀栀伸手去摸靈石,卻被沈棠扼住手腕,拉到一旁。
“他騙你的。”少年的黑眸在璀璨的燈火下熠熠發光。
莫栀栀:“??”
“你看他的手就知道了。”沈棠不想多聊那個老人,轉而問她,極為認真,“你想要婚書嗎?”
但是清朗的少年音被嘈雜的人聲淹過以至于莫栀栀沒有聽清他說的話,“快,祈福活動開始了!”
沈棠隐在面具後的面容不善,似要發怒。
等人流過去,莫栀栀柔軟的手回握他,仰頭問道:“你剛才問我什麽?”
沈棠沉下眸,淡淡道:“沒..什麽。”
難得一次的上元燈節祈福活動,莫栀栀自然不想錯過,她轉身拉着沈棠也向河邊擠去,“快點,我們也看看去!”不然花燈白買了。
今時不同往日,莫栀栀的修為到了渡劫,而身邊又跟着一尊大佛。
她在兩人周身設了結界,一旁擁擠的人群根本近不了他們的身,一來她也是怕身邊這尊陰晴不定的大佛被不長眼的惹急了,鬧出禍端。
明知莫栀栀設了結界,少年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一只胳膊虛護着她,再發現沒被她抗拒後他才攬緊了她。
等到了河邊,正好有一處空位,莫栀栀快步走了過去,方要放下花燈,卻發現又來晚了!
整條河的河面上飄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承載了衆人祈願飄向遠方。
沈棠見身前的少女眉眼耷下,再結合眼前之景,心下了然。
他的雙眸定定地看着河面,隐有紅光閃過。
河面上起了點點星光,繞着花燈,仿佛天神賜福。
河渠二分,花燈極快地順着水流而下,河面瞬間空出一大片。
人群瞬間嘩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