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莫栀栀不敢置信地看着擋在她身前尚不足她腰際高的小身影,有些混亂。
迷魂丹失效了嗎?他怎麽能尾随自己到這裏?
她的滿腹疑問來不及解開,地牢的門口就湧入了大量鬼兵,堵滿了唯一的出口。
離人焱的目光從小棠身上移到莫栀栀身上,淡色的眸子鎖着她,帶着深深地打量,“人族?”
莫栀栀看着這雙似曾相識的冰眸,來不及細想,她垂下眼簾想将小棠藏于身後。
但他仿佛腳底生了根,她根本推不動他。
離人焱似笑非笑,視線向下又回到小棠身上,冷聲道:“潺蒼帶回來的人族?”
“不是。”莫栀栀直接反駁,她不能再給他們兄弟倆再帶去麻煩了。
小棠白淨嚴肅的小臉緊緊繃着,一雙圓潤的黑眸裏滿是堅定,他沒有開口說話。
即使年幼,無論說什麽鬼王都會将這些過錯記到師父身上。
離人焱沒有理會莫栀栀的話,不帶感情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心中的耐心所剩無幾,他揮了揮手。
身後的鬼兵會意,提着刀來到兩人身邊,還沒待他動手,牢房那處就傳來了女子尖銳的厲喝。
“不準傷害他們!”
“離人焱,你要心頭血我給你,放他們走!”
“不然我就和你們拼個魚死網破。”
離人焱身上的氣息瞬間又冷了下來,他轉過身對着流螢,不為所動,“我允諾你的是潺虞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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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你保不了他人。”
莫栀栀心一顫,流螢她...
她二人從未有過溝通。
表面看起來冷豔的妖族大公主竟如此心善,颠覆了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對妖族惡毒狡詐的印象。
她沉了沉心,既然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回憶,那麽她即使出手也沒什麽吧?
可還沒等她出手,流螢拿出一塊異于其他鱗片的紅鱗,置于自己白皙纖弱的脖頸下,稍稍一碰就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那是以她精血化為的本名靈器。
她的眼神裏摻雜着毅然決然的果決,“離人焱,我死了什麽都沒了。”
“寒酥會死。”
“你想清楚了。”
離人焱沒有說話,但是離他很近的莫栀栀能感受到他渾身暴動的氣息,顯然忍耐到了極限。
他在生氣。
“本君答應你。”
離人焱命鬼兵退出地牢,留下一人吩咐道:“将他們帶回潺虞府上,告訴柳知,若讓他們再出現于本君眼皮之下,不要怪本君心狠。”
“喏。”鬼兵應下。
小棠卻不肯離開,固執地留在這裏。
莫栀栀這會冷靜了下來,縱然心中也充斥着對離人焱的憎惡,可她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即便出手也救不了流螢。
方才只是氣惱上了頭,對流螢的遭遇産生了共情。
其實她做什麽都是徒勞。
想通之後,莫栀栀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向着離人焱行禮道:“王上,剛才是我和弟弟冒犯了,現在我就帶着他離開。”
小棠扭頭看他,漆黑的眸子微動,小臉皺成一團:“小芝姐姐...”
離人焱見她識時務,負手背過身去,不願再與他們多話。
莫栀栀帶着小棠離開的時候,她最後看向流螢——
她頹然丢下紅鱗,重新撿起丢在一邊的冰刃不帶一絲猶豫紮進自己的胸口。
昔日豔麗的美眸中是釋懷、是解脫。
耳邊傳來鬼兵的催促聲,莫栀栀緊緊抓着小棠的手,扭頭走近黑暗的甬道。
甫一踏出地牢,天邊的微曦,清晨的日光穿透雲層鋪散在巫溟宮各處。
莫栀栀的步子有些沉重,初晨帶來的不是新生而是一條鮮活生命的逝去。
可這場災難并沒有過去。
巫溟宮各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快來人,鬼後快不行了,快找王上!”
緊接着戍守宮門的鬼兵匆匆跑來,神色匆忙驚恐,仿佛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
“虞大将反了!他帶着上萬的隗屍殺進宮來了——”
“蒼大将也反了!”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莫栀栀腳步頓住,隗屍。
她親眼見過整個小橋村的村民化為隗屍堵在妖洞門口的場景,還有沈棠和明詢滿身是血回到秣陵坊的樣子。
不行,她必須先帶着小棠離開。
有人比她更快,白色的身影自她身後的地牢疾馳而出,向着剛才來的宮殿方向掠去。
是離人焱。
他第一時間竟然不是去處理叛亂之事,而是為了寒酥而去。
這到底是他情深義重還是...成竹在心。
清楚地知道潺虞和潺蒼掀不起風浪。
“小芝姐姐。”小棠拉了拉她的衣角,剛才鬼兵的呼喊他也聽到了,“師父真的造反了嗎?”
莫栀栀啞然,她不知道怎麽解釋,因為這件事她也是看客,不知其中的曲折。
她蹲下身子,對上他的眼眸,認真地對他說:“姐姐雖然不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小棠的師父一定是個大英雄。”畢竟潺蒼這一生功績赫赫,說他為了鬼界鞠躬盡卒不為過。
“那姐姐可以去幫師父嗎?”小棠的眼神裏流露出哀求,“我知道你很厲害,比師父他們認為的更厲害。”
莫栀栀瞳孔一震,他..他怎麽會看出來。
見她猶豫不決,小棠又道:“姐姐是擔心我嗎?我既能跟着姐姐來到這,就能自己回去。”
被洞穿了心中所想,莫栀栀咬着唇猶豫不定,現在巫溟宮處于混亂中,小棠還這麽小,萬一呢?
溫熱軟嫩的小手摸上她的唇,小臉上嚴肅萬分,“姐姐不要傷害自己,咬唇不好。”
她松開唇,微怔。
半晌,緩緩道:“好,姐姐幫你。”
她自懷中将剩下的攻擊符咒一股腦塞給小棠,“這些你拿着,遇到大乘以下的鬼修都不能拿你如何,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
“姐姐安心,小棠不會有事。”
等莫栀栀趕到巫溟宮宮門口時,即使心中早有準備還是被眼前的慘烈情形震懾到。
滿地的殘肢,血流了一地。
數以萬計的隗屍蜂擁而上,仿若不知疲累的殺人機器。
鬼兵縱然修為不淺,但抵不住源源不斷的隗屍,一個不慎被咬到,須臾就化為它們的同類。
而屍群的中央,兩匹高頭大馬上坐着兩道同樣偉岸的身影,潺虞和潺蒼。
莫栀栀不再猶豫,運轉仙力,勉強越界禦空而行。
鵝黃破雲仙裙的女子平底而起,絕美的五官此刻肅穆萬分,柔和的日光打在她身上熠熠生輝。
她跨過屍山血海來到兩兄弟那處。
潺蒼見到她,從一開始的震驚變為惱怒,呵斥道:“你來這做什麽?”他将手中的雙刀至于兩邊,防止身邊的隗屍靠近這處。
“我知道你們是冤枉的。”莫栀栀直言了當,果見兩兄弟眼中閃過驚訝。
潺虞眸光微東,生硬道:“我們是如何與你無關,你趕緊離開,別在這裏礙我們事。”
出乎意料的是,兩兄弟沒有問她為何能用大乘以上才能用的禦空術。
莫栀栀浮于半空,看向潺虞:“流螢已經被離人焱害死,你們不必再去了。”雖然她明知道說了也沒用,潺蒼和潺虞之死是注定的。
果然,聽到流螢死訊的潺虞氣息一下子不穩,眼眶全紅,暴怒喝道:“你說什麽!”一身的氣勢沖着莫栀栀就去。
潺蒼甚至來不及攔住。
莫栀栀全身的仙力都用在禦空飛行上,被震得差點從半空中掉下去。
一時之間,她都想扭頭離開不管這頭倔牛。
潺蒼擰眉,低聲提醒,“潺虞,你失控了。”舊shígG獨伽
轉頭有對着莫栀栀低斥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快回府上去,我們等會就回來了。”說到最後半句他的聲音弱了幾許。
莫栀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們回不來,你報的是必死的決心。”
一尺八的漢子虎軀震動,扭過頭不說話。
“柳姐姐和小棠你真的不管了嗎?”莫栀栀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你就不怕你們死了之後,離人焱對他們下手。”
“不會!王上曾經答應過我不會傷我府上之人。”即使到了這個關頭,潺虞對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王還是心存期待。
莫栀栀涼涼地回擊,“那時你已經化為一杯黃土,發生什麽你如何得知?”
“你!”潺蒼語塞。
“誰都別想走,本君要你們付出代價。”冰寒刺骨的聲音随着白衣龍袍的身影落于莫栀栀對面的半空中。
潺虞和潺蒼立刻轉向他。
莫栀栀本來見自己就快說動潺蒼,卻被突然出現的離人焱打斷,真是氣得牙癢癢。
心中對離人焱的仇恨值又高了。
忽而在莫栀栀愣神中,一股強大的力量将她包裹住,猛地将她推向宮門口,潺蒼沉重的聲音自那處傳來,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溫和,“莫姑娘,麻煩你替我照顧妻兒和小棠,我潺蒼在此謝過了。”
莫栀栀還來不及問他哪來的兒子就被這股力量送出了巫溟宮。
遠處想起了沉悶的爆體聲和滿天的血光無不彰顯了這個硬漢選擇了什麽方式拉扯住離人焱的步伐。
莫栀栀不敢猶豫,用上僅剩的仙力拼了命地往潺蒼府上奔襲。
如今的情況,誰也不能保證離人焱會不會有後手,對柳知和小棠不利。
可是等她到府上時,卻發現府門大開,別說柳知人在何處,就連小棠都不見身影。
他騙了自己,根本沒有回來。
莫栀栀扶着柱子,全身如同被抽空了一般。
“呃啊...”壓抑的痛苦聲喚回了莫栀栀的神識,她向聲源看去,那是府內的鬼兵。
她趕緊跑了過去,急促地問他:“柳姐姐和小棠呢?小棠他回來了嗎?”
鬼兵大張着嘴,卻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胸口的傷正汨汨流着血,莫栀栀一道靈力打過去,暫緩了他的狀态,他勉強開了口:“在、神..神山、有人族、修士、闖...闖入。”
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但莫栀栀救不了他,她的芥子手鏈打不開,也沒有救命的丹藥。
但是她聽到神山立刻想到了最初遇到小棠的鹿山,她猶記得他說北域的鹿山被鬼界之人稱為神山。
她不帶猶豫,立刻旋身離開府邸。
小棠一定不要有事!
鹿山與鬼界各處不同,山巅長年積着經久不化的雪。
莫栀栀上去之時,雪依舊簌簌地下着,積雪的厚度沒過她的雙足,步履艱難。
靈力用盡、仙力用盡,她只能一步一步向着記憶中的那處趕去。
晶瑩的雪花落在她的長睫上,不多會就将她的睫羽變成雪白色,她渾然未覺,微微喘息,呵氣成冰。
不行,體內的熱能消耗太快了,這樣下去她可能就要困在塑夢珠中了。
因為在找到造夢者制造的命定之人之前,她若在這裏死去,就會被永遠困在塑夢珠中。
反之若是她找到了,只需刺穿他的心髒,一切過往的回憶碎片就會瞬間破裂,她就能脫離塑夢珠。
莫栀栀不知道昔日被潺蒼收養的小棠是不是就是往後的沈棠,但她的心神确實會為他所動。
她想找到他。
皚皚白雪中,是一望無際的白,莫栀栀始終看不到那個紫色的小小身影。
睫羽上的雪越積越厚,甚至影響了她的視線,莫栀栀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再次睜眼看到了遠處躺在雪地裏的一抹紫。
幾乎是飛奔而去。
看到的一幕,令她心神俱裂。
小棠半個身子陷在雪地裏,面白無血色,向來靈動的雙眼緊緊阖着。
紛亂的雪占據了他的發絲,他的衣物,卻掩蓋不住他胸口偌大的血洞,刺目的血大片大片地侵染了四周的雪地。
“小棠...?”莫栀栀顫抖着聲音喚他。
怎麽會這樣?
他胸前的傷口極深,傷口邊緣的鮮血已微微凝固,自外看去,甚至幾乎可以看見胸腔內部。
左胸前的肋骨赫然少了一根!
莫栀栀沒有忘記臨走之前那個鬼兵說的話,他說有人族修士混入。
究竟是誰對一個孩子下手這麽狠?
她抱起小棠冰冷的身體,一遍遍地喚他的名字。
體內的仙力幾近枯竭,但她仿若不知,仍是将手抵在他的胸前,向他輸仙力,試圖救他,暖他的身子。
“小棠睜開眼睛看看姐姐...好嗎?”
“你答應過姐姐的,要在府上乖乖等着我回來的。”
“你不能當個小騙子。”
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化了她臉上附着的雪,卻暖不了她寒涼的心。
淚珠直直地墜在他的臉上,睫羽上。
少女的低泣聲在這空寂無人的山巅響起。
“姐姐..”
莫栀栀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聲幾不可聞的姐姐切切實實存在。
她向下看去。
小棠黑眸半睜,炯炯注視着她,慘白無血色的嘴唇正微張着。
“小棠..?”貝齒抵着唇,聲音帶着泣後的微啞。
“小芝姐姐...”他的聲音十分虛弱,莫栀栀只能将頭低到他嘴邊,方能聽清他說:“別哭,我沒事,一點兒都不疼。”
他的聲音氣短不足。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些,胡亂地抹去面上的淚珠,扯出一抹笑,哄他:“姐姐知道了,你快別說話了,姐姐會想辦法救你。”
小棠艱難地搖了搖頭,小手試圖拽她,還想說什麽。
莫栀栀心疼地都揪了起來,将他的小手塞到手心,淚水簌簌流下,“乖啊...”
無論她多努力,體內仙力和靈力她再也凝不出來。
雪越下越大,兩人的身上覆蓋的雪越來越厚。
莫栀栀将他摟在懷裏,企圖将體溫傳給他。
突然,鬼氣頓起,白衣的離人焱出現在莫栀栀二人眼前,白色的衣擺沾滿了血色
他面具下的神色不明,淡色的眸子凝着莫栀栀。
向着她緩緩地伸出手,“将他給我。”
莫栀栀抱着小棠的手緊了緊,厲聲:“你休想!”
白玉般的手一僵,他并沒有收回,再次平靜的說:“給我。”
“你救不了他,我可以。”
莫栀栀仿若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直言諷刺他,“如你這般視他人性命于無物的人也配說救這個字?”
兩人對峙之間,沒人注意到莫栀栀懷中的小團子雙目淺淺閉上。
再度睜開之時,眼神已然發生了變化,似是一直沉睡的人終于蘇醒。
他聽着兩人的對話,以及胸前傳來的劇痛,百年前的記憶紛湧而來。
離、人、焱!
竟敢将他與小芝的神識困于塑夢珠。
原來他竟打得是這個主意,他又怎能令他如願呢?
他黑眸半眯,不對!
眼前的離人焱并非他的本尊,只是塑夢珠中的假貨。
看來他本人尚還未來得及進入塑夢珠、
對面的‘離人焱’似乎開始不耐煩,他欲出手。
莫栀栀全神戒備,卻不退讓。
“小芝,将我給他。”懷中的小棠開了口。
莫栀栀沒有注意到他的稱謂,而是驚異于他的話,“小棠?他會害了你的!”
小棠的身子尚且虛弱說不出幾句話,他費力道:“沒事。”
‘離人焱’耐心告罄,伸手将小棠奪了過來,仿佛完成了一個既定步驟。
莫栀栀被揮退在雪地上,掙紮了幾下沒有爬起來。
本就耗盡靈力的她爬上了鹿山之巅,渾身精疲力竭,剛才不過是強撐着。
被‘離人焱’扣在懷裏的小棠見莫栀栀被推,眼眸中煞氣一閃而過。
他五指成爪,絲毫不顯猶豫,直指‘離人焱’的胸口。
後者立時反應過來,拍向他的天靈,但他的胸口也被刺穿。
小棠的意識彌散間嘴角竟詭異地勾起,壞了你的承載之軀,待看你如何做?
□□刺穿的聲音在這環境下尤為清晰,一大一小兩人如碰在一起的瓷器,碰撞在一起化為湮滅。
莫栀栀就這麽眼睜睜看着眼前兩人消失,震驚到失語。
怎麽、會這樣呢?
蒼茫的鹿山上,不過一眨眼間就剩下她一人。
卧在雪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雪越下越密,像織成了一張大網,将莫栀栀困在原地,不動分毫。
“鬼後,您醒了?”
莫栀栀睜開眼時腦中仍是一片空白,聽着床邊的人如是喊她。
“這是...”被身邊人扶起來後,她環顧了四周一圈,卻發現這地方異常熟悉。
這不是那個寒酥的寝宮嗎?
見她發愣,宮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惴惴不安地關切道:“鬼後,你沒事吧?可需要傳鬼醫?”
“等下、你叫我什麽?”莫栀栀可算發現了不對,旁邊這個宮女模樣的侍女叫她鬼後?
宮女仿佛被吓到了一般,小臉慘白,跪伏在地,“鬼後您可舊shígG獨伽不要吓奴婢啊。”
莫栀栀心中隐隐浮現一個不太好的猜測,指着自己再問她,“我是誰?我叫什麽?”
宮女要吓得哭出來了,磕了個頭,惶恐不安道:“您自然是鬼後,名喚、名喚寒酥啊...”
寒、酥?
什麽鬼?
莫栀栀又癱回了床上。
塑夢珠這個邪門玩意,我跟你講,禁止套娃!
作者有話說:
卡文卡得我痛不欲生
塑夢珠副本還有一章結束,鬼界的前塵往事交代的差不多了。
本卷世家大亂炖結束之後,就是論劍會(掉馬,開虐)。
我去睡覺了,已經十個小時了_(:з」∠)_九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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