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誰是聖母.11
軍令狀這種東西, 可不是白立的。
三個月時間，将報社收益至少翻三倍，這是秦歌給的承諾, 也是吸引上面人的重要原因。
但是, 如果沒有報社給夠籌碼, 秦歌又憑什麽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
現在兩個月時間過去，報社本身賣報的收益幾乎降到有史以來最低，但也出現了觸底反彈般的奇跡。
原因就在于直播間。
周輕輕作為這個世界的女主角，對這個還不算完善的小世界, 有非常關鍵的作用, 毫不誇張的說，她的一言一行, 不論對錯，都會有人盲目去模仿。
所以說, ‘衡省民國報社道德教育’才會受到這麽多人關注, 甚至現在擁有的粉絲量不亞于一個二線明星。
直播中，有秦知禮這個嘴巴毒、腦子清醒的怼人機器在, 即使大家偶爾會被周輕輕帶偏，但也能很快明白過來, 這樣做不對, 到最後印象更加深刻。
就這樣，大衆對周輕輕的行為引以為戒, 也通過這些具體事件, 明晰越來越多道理, 明白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該怎麽做。
當人清醒的時候，再去看網上那些似是而非、三觀不正的新聞，內心就會極度反感。
什麽？八十歲老翁連走三個小時山路出門買菜, 身體健康似小夥，呼籲廣大年輕人學習？呵呵，那先問一句，他生的那堆不孝子哪去了？
《愛狗聚集，怒砸狗肉攤販》？你特麽回來，說清楚最後狗弄哪去了！是任由那些狗繼續流浪自生自滅，還是送去救助站結果沖擊得救助站資源不夠不得不安樂死一大批狗？
一條條新聞看下來，讀者氣都氣死了，哪還會再去買那些沒腦子的報紙。
所以，出人意料，民國報社獨一份的嚴肅理智發言，引得大家贊嘆不已。
到後來，居然獲得了國家電視臺的點名贊揚。
就這樣，流量一波帶一波，民國報社徹底火了。報紙銷量重回巅峰，廣告商紛至沓來，員工一個個拿獎金拿到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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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盛況，當然不是祁玉落想看到的。
尤其是聽到與父親交好的老一輩傳來消息，說上級打算将秦歌和他的位置對調，祁玉落徹底坐不住了。
現如今報紙銷量确實上來了，但在他看來，其實更像是昙花一現。
因為現在所有的流量都是直播間引來的，一旦直播被關閉，或者內容出點什麽岔子，眼下這點成果鐵定打水漂。
所以，祁玉落寬闊的辦公室裏，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溫潤如玉，清俊絕倫的帥氣總編，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對面椅子上坐着的周輕輕，直把人看的臉色發紅，才深意十足地收回目光。
“周記者，你這段時間的直播我也看過了，網上對你的評論實在不友好，你受委屈了。”
提起直播，周輕輕臉色漲紅，咬着唇，黯然搖了搖頭。
雖然網上罵她的人很多，但這段時間，她也從大家的評論裏學到很多東西。
傻傻做了二十多年‘好事’，她的世界裏只有‘好人’和‘壞人’，從沒有想過，‘好人’，有時候也會變成‘壞人’，就連她覺得可惡的‘壞人’，換個角度，也是讓別人感恩戴德的好人。
被人罵的滋味不好受，可更讓人難受的，是她發現大家罵的都是對的。
祁玉落看她臉色不好，嘴角翹了翹，故意選擇一個拉進關系的稱呼，道：
“輕輕，我看的出來其實你不想做這個直播，之前你在青魚報社的事情我也有了解，秦歌那時候是你上級，還故意将你調到邊緣部門，你要不是為了繼續當記者，也不會跑來這裏上班。所以直播的事，一定是她為了羞辱你，故意讓你去的，對不對？”
周輕輕雖然很難受，但卻從來沒這麽想過，慌忙搖頭，“不是的總編，您別誤會！秦總編真的是個公正的人，之前她認為我能力不夠，才把我調到采編部門。現在這個直播，也是我自願的！秦總編絕不會做故意羞辱別人的事情！”
祁玉落嘴角向下拉了一點，眼神微沉，職位還沒調呢，就當着他的面喊秦歌總編，看來這個周輕輕是不能用了。
本來他還對這姑娘有點好感，現在看來，确實腦子蠢的一塌糊塗，連誰更對她有利都分不清楚。
直播這事說到底，真正獲利的是報社，但周輕輕本人的名譽，卻會被毀一塌糊塗。
雖然有些網友以為這段時間直播的各種戲劇化事件是演的，但也不是沒有人看出來，上哪找這麽真實的演員！
什麽警察出動，120趕到現場，這哪是一個演秀直播能搞出來的陣仗？
純粹就是周憨憨這妹子體質有毒！
現在事情被放在明面上，大家都了解周輕輕的為人後，她寫的報道，還有幾個人敢信？
要是好好包裝一下，洗白肯定沒問題，但是一看秦歌的表現就知道，她壓根沒打算控制輿論替周輕輕洗白。
祁玉落自認自己算是個好心人，想幫周輕輕一把，讓她離開秦歌的掌控，但眼下這妹子這麽不識趣，那就怪不得他。
不願意主動配合，那就被動配合好了。
三天時間過去，明天又是該直播的日子。
下班時間到了。
之前和周輕輕關系還算不錯的另一個實習女記者，走到她身後，拖過旁邊的椅子，悄悄抵在她等會轉身要走的方向。
如果等會兒周輕輕不注意猛地站起來，等會肯定會被椅子絆倒，到時候讓她崴腳，或者受點其他什麽傷，反正只要出不了鏡就行。
恰好此時，旁邊傳來一道輕咳，一道纖細的手掌壓在周輕輕肩膀側，秦歌冷淡地聲音響起，“周輕輕，明天的假我準了。”
實習記者沒注意到她過來，站在周輕輕的左後方，額頭上的冷汗‘唰’地一下落下來了。
雖然這事是總編交代她做的，但很多時候，她覺得這位副總編的氣勢實在比總部強太多了，乍得被抓個現行，難免會有些心虛。
周輕輕猛然聽到這個聲音，吓得小心肝一顫，‘蹭’地一下想站起來，卻被秦歌死死壓住肩膀，只能顫顫巍巍地扭過頭，小聲喊：“總編……”
小姑娘內心閃過無數可怕的念頭，什麽是不是稿子又寫錯了得重新，什麽直播的時候她是不是說錯話了，這會要被領導抓着做思想教育，什麽她今天工作的時候跑神了一會兒是不是被大魔王看到了……
雜七雜八的念頭把周輕輕都快吓哭了，連秦歌剛剛說的是什麽都沒聽清楚。
秦歌壓着她的肩膀，轉頭看向旁邊站着的人，冷聲道：“她明天不上班，直播缺人，你去。”
實習女記者倒吸一口氣，臉上的驚喜藏都藏不住，“真的嗎？”
不怪小姑娘這麽激動，‘衡省民國報社道德教育’這個直播號的粉絲現在已經破百萬了，能在這麽多人面前露臉，這對剛工作的小姑娘來說，多漲面子！
更重要的是，說不定還能趁機往她自己私人賬號上吸不少粉，要知道，這個時代粉絲就是金錢啊！
要她說周輕輕就是傻，火成這樣了還不趁機注冊個自己的賬號，順便接點廣告推廣賺賺錢，還傻乎乎地說自己要學習，搞笑呢簡直。
等到她離開，周輕輕的聲音還打着哆嗦，“總、總編，我我我又做錯什麽了嗎？”
秦歌：“……”她有這麽吓人？
看到路過的某位編輯‘随手’搬走周輕輕身邊的椅子，秦歌收回手，道：“明天你休息一天。”
“啊，好、好的！”隐約聽清兩人剛剛的對話，周輕輕乖巧地點了點頭。
收拾好桌面上淩亂的文件，周輕輕長長吐一口氣，腳步輕快地回家。
說實話，連續被罵這麽多星期，她現在心裏壓力可大了，能休息一下真好。
所以說，秦主編是個很好的人，但真的太兇了嗚嗚嗚……
第二天，那位實習女記者到底沒能成功頂替周輕輕的位置。
祁玉落派了手下另一位老記者去，而這位記者，恰好是之前留下來加班中的一位。
人到中年，頂着糊口的壓力，很多時候人都容易身不由己。留下來加班這位當時給祁玉落的理由是打探消息，最後給了上司幾分可靠信息，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這次不一樣，祁玉落明明白白要求他搞小動作，他要是做不到，怕是這個月就在這兒呆不下去。
民國報社的總編，一連三代都是祁家人，有風聲說要換總編，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正的交接肯定要磨一陣子，而且，不管是駱駝還是馬，都不是他這個螞蚱可以抗衡的。
直播正式開始，這次不光主角換了一個，就連攝像小哥哥也換了一個。
‘衡省民國報社道德教育’直播間裏的老觀衆聚集過來，發現人不一樣，詫異地在彈幕上讨論了一會兒，但也還是繼續在看。
畢竟在他們看來，這檔節目是有臺本的，演員換了雖然讓人意外，但只要劇情精彩，大家還是可以一起繼續‘哈哈哈’的。
【毒舌小哥哥雖然沒了，但不得不說我終于可以不看模糊到連小姐姐是雙眼皮還是單眼皮都看不清的畫質了！】
【哎，小姐姐的現實案例雖然生動，可我要被她氣死了，能讓我累了的心休息一天真好】
【是啊，有時候都分不清她是演的還是真的，恨鐵不成鋼】
【罵累了，歇歇，期待今天的教育故事，就是有點遺憾沒聽到毒舌小哥哥的少年音】
屏幕外，坐在電腦前，每周末會固定觀看周輕輕直播節目的韓爺爺韓奶奶，驚訝的發現她今天沒有出鏡。
兩位老人沒好意思工作時間打擾周輕輕，只能自己摸索着，想看看能不能從節目變動裏找出什麽信息。
結果這一找，還真被他們發現了新大陸。
現在電視節目下面居然有‘評論’這一項。
可是，翻着翻着，韓奶奶臉色就不太對了，“這些人都是怎麽回事？輕輕也是一片好心，至于罵得這麽惡毒嗎？”
韓爺爺戴着老花鏡，嘆了口氣，道：“其實輕輕有些事做的确實不妥當……”
“老頭子！”韓奶奶音量驟然提高，“你看看他們說的都是什麽話，什麽‘別讓周輕輕當記者了，她這糊塗腦子不适合’，‘人美心善智商關，正惡不辨周憨憨’，‘別當好人了，周憨憨求你當個壞人’……這些網友怎麽這麽壞，他們是在逼好人變壞！”
韓爺爺尴尬道：“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他們就是說說……”
“韓大牛！”韓奶奶一聲憤怒地尖叫，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血液極速升到頭部，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老伴，老伴你怎麽了？”韓爺爺手忙腳亂地接住老伴倒下來的身體，一下子慌了神。
人老了，情緒起伏過大特別容易傷身體。韓奶奶又是個急脾氣，動不動喜歡大嗓門吼人，一口氣沒喘上來，氣急攻心之下，就病倒了。
小病纏身，老人家在免疫力下降的時候，其他大病也就容易找上門，因此，各種後遺症齊上陣。
呆在醫院一周，韓奶奶的身體狀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差。
氣急攻心導致心血管堵塞，這之後，什麽頸椎病、高血壓、高血糖也都來了，整整一年，韓奶奶都沒能從病床上爬起來。
兩人一輩子的儲蓄，一下去掉大半。
這期間，韓爺爺一直在醫院照顧着，雖然有周輕輕幫忙，但還是瘦了一大圈，整個的精氣神，也被老伴這場大病抽空了。
從病床上醒來後，韓奶奶的神智比之前糊塗許多，動作也沒那麽利索，脾氣和心态倒是平和許多。
當然，也有可能是現在精力不夠，想罵點什麽都有心無力。
至于這些都是後話，現在民國報社直播間事還沒完呢。
目光回到現在。
看到直播間裏的熱度慢慢下降，祁玉落坐在辦公室裏勾起嘴角，他吩咐于清做的其實很簡單，就是什麽都不做。
想要讓一個直播間的人氣上來不容易，但要讓大家對一個節目失望，那可太容易了！
只用拿着公費吃吃喝喝，板着臉嚴肅呆板的講一件‘正确’的事，慢慢大家會開始覺得無聊，自己就散掉了。
所以，他派去的都是報社裏最優秀的人，只要向上面的人證明，這些人都做不好這件事，就說明秦歌這個所謂的直播提升收益的路子，并沒有什麽可持續利用的價值，撐不起報社的發展。
這樣一來，三個月後，恐怕就算秦歌所謂的‘軍令狀’達到目标了，最多也就保持現狀，呆在現在這個位置。
而且，等上面給的特殊權限收回，他想要拿捏這個外來者，還不是輕輕松松？
果然，拿着相機的攝影師穩如泰山，拍攝畫面美得讓大家以為在看風景節目。
可是，鏡頭裏呆板無趣，幹巴巴講着大道理的禿頂男人，實在讓人沒有繼續看下去的意願。
就這樣，看直播的人一下少了五分之一。
又随着于清說，“以後這個直播将會一直由我和老張負責”，直播間的關注人數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不過，大概中午十二點多，就在兩位直播的主持人走到一間商場外時，事情發生了轉折。
拿着小熊氣球的五六歲小男孩，拉着奶奶蹦蹦跳跳地從一間玩具店裏出來，小朋友看到于清後，眼睛一亮，開心地指着他們，道：“叔叔、是叔叔！”
老奶奶是個面容很慈善的人，順着孩子的手指看去，然後低頭從手機上看了什麽東西，然後也跟着驚喜喊道：“真是于記者！”
于清被他倆的呼聲吸引了注意，詫異地望過去，撓了撓半禿的頭頂，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見過這麽一對祖孫。
一老一少很快走了過來，一見面，老奶奶就拉住了孫子的手，激動道：“牛牛，快跟叔叔說謝謝。”
小孩露出了米粒牙，脆生生道：“謝謝于叔叔！叔叔是好人！”
于清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好人卡，整得更摸不着頭腦了，“你們是……”
“于記者，我們家都要感謝你之前發的那篇報道！”老奶奶笑着接受道：“前兩個月牛牛發燒了，我本來想用土方子給孩子降溫，拿冷水給孩子洗個澡。結果恰好孩子他爺爺正好那天讀了你們家報紙，說于記者你寫了，這些東西不科學，會讓孩子送命。當時我還不信，等到送去醫院裏，被醫生罵了一頓，我才吓出一聲冷汗。”
“真是謝謝你，我們些老家夥啥都不懂，電腦手機也看不來，也就只能讀點報紙長長見識了，要不是你，我們家牛牛現在就危險了……”
随着老人機的話，于清腦子一片恍惚，也跟着回到了兩個月前。那篇稿子他記得，正好是秦歌讓他們通宵改的第一篇。
原本他要寫的，其實是件很有噱頭的事。
衡省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半夜一家孩子起了高燒，家長連夜抱着孩子趕十幾裏路，才找到一家鄉下衛生所，結果送去的太晚了，衛生所建議送到大醫院。
等送到大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孩子已經燒糊塗了，結果可能不太樂觀，讓家長做好心理準備。
聽到這話，孩子爺爺生氣了，一把搶回孩子，說他有土法子可以治好孩子，然後一家人就拒絕接診走了。
神奇的是，第二天那家人又來了，得意洋洋的說孩子好了。是真的好了，只有一點兒低燒。
醫院的人好奇地問他們是怎麽做到的，幾個人興高采烈地說，“衣服扒光，丢到院子裏凍一夜就好了。”
聽到這事時，于清自己都頭皮發麻，還好那孩子命大，不然真是唯一的生路都要被這些家長斷了。
寫這個報道，他其實是把它當做奇聞轶事講的，根本沒指望有人會去較真。
畢竟民國報社這幾年一直在向娛樂化發展，他都感覺自己不是記者，而是個作者了，下筆全靠編。
可是，今天看到這雙渾濁卻充滿感激的眼睛，于清突然感覺眼睛一酸，心中多了絲明悟。
對了，報紙從來都不是給年輕人看的。
他們真正的讀者，是這群被時代淘汰，卻又渴望着與這個世界有所聯系的孤獨老人！
他們懂得的知識，還是幾十年前的舊知識，但卻影響着一整個家庭。
從思想到行為，大事小事，長輩永遠起的都是模範作用。
可是之前，他們一直給這些忠誠的讀者在看什麽？他們到底在寫什麽啊！
羞愧的低頭，再看到小孩懵懂的眼睛，于清老臉漲紅，攥緊了拳頭，他說不定差一點就害了這孩子。
這一刻，于清是真的有些敬佩秦歌。
寧可另辟蹊徑，也要讓報紙內容幹幹淨淨，風清氣正。
冒着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進入這個行業的風險，賭上整個職場生涯，只為還這天下一個真相。
這樣的人，誰忍心刻意去陷害？
于清不着痕跡地擦去眼角沾上的水霧，轉過身，拿出兜裏的錄音筆，對着老搭檔的鏡頭笑了，“觀衆朋友，今天有個很有趣的事情要大家一起讨論。”
雖然有不少人因為對老男人不感興趣離開，但這個直播號畢竟還有上百萬的粉絲基礎，所以到現在觀看的還有幾十萬人。
錄音筆打開，男人溫潤卻卑劣的聲音傳出：“老于，把‘衡省民國報社道德教育’這個直播號弄垮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聽到自己的聲音從錄音筆中傳出，祁玉落手一抖，拿在手裏觀看直播的手機‘砰’的一聲掉落，臉色瞬間灰敗。
完了，全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