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哄
黑曜石廣場。
花藤缭繞的鐘樓在黑暗中猶如燈塔,但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一只只幽綠色的骷髅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惡鬼,悄無聲息蟄伏在暗處。身形瘦削的山鬼從鐘樓經過,一雙從暗處伸出的骨手猛地抓住了山鬼的後頸。
山鬼脖頸處堅硬的鱗片轉眼便迅速融化,劇痛令他漲紅了臉、血肉模糊的喉嚨裏擠出嘶啞的慘叫。在山鬼倒下後,周圍的骷髅瘋了一般撲上前去。如此血腥怪誕的場景将四面八方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隐藏在其他地方的骷髅趁機混入了人群之中——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怒罵,黑曜石廣場上瞬間亂了起來。
當南栀和主城的巡邏隊匆匆趕到時現場已經十分混亂,裝飾用的鮮花散落一地,池邊的雕像被慌忙逃竄的妖怪們撞翻在地,四周一片狼藉。沒有自保能力的妖怪全部退到了廣場邊緣,但在不遠處的鐘樓下,幾十只虎視眈眈的骷髅正步步緊逼;廣場上更是亂成了一鍋粥,重傷的、逃命的,更有甚者對從沒見過的骷髅産生了興趣,已經有不少實力不俗的妖怪與它們交上了手。
謝祁寒幾乎和南栀同時趕到,即使在路上聽小精靈大致描述過它們的長相,一見到這些散發着陰沉死氣的骷髅,謝祁寒不禁嫌棄道:“長得也太醜了,埋骨場都找不出這種破爛玩意兒。”
南栀的視線掃過骷髅身上幽綠色的、蛛網一般的細紋,眉宇間浮現困惑混合着難以置信的複雜神色。謝祁寒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敏銳地問:“你是不是知道這是什麽?”
“還不确定。”
南栀話音落下,廣場中央的噴泉池附近,本來身處下風的骷髅突然不顧一切撲向了與它纏鬥的風魁。第一只骷髅被風刃輕而易舉撕裂,從背後偷襲的第二只也被切割為一堆碎骨頭,但第三只、第四只……附近的骷髅齊齊沖向了風魁,南栀覺察到了不對,驟然提高聲音:“退後!離它們遠點!”
但風魁見此反而被激發了血性,他對南栀的警告充耳不聞,絲毫沒有退避的意向。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本該被殺死的骷髅從碎骨堆中猛然蹿了出來,風魁忙于應付四面八方層出不窮的襲擊,一時反應不及,被尖銳的骨手徑直貫穿了心髒!
“喂!”謝祁寒見勢不妙,“這些家夥不好對付啊,居然還懂得圍攻。”
南栀沒有接他的話茬,她死死盯着倒下的風魁,就像在确認着什麽。風魁的皮肉如同被腐蝕般融化成一癱粘稠的黑水、只餘下黑森森的骨頭,幽綠色的光芒逐漸在其上浮現,仿佛墓地裏陰冷的鬼火。
咔噠、咔咔。
那副黑酸的骨架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響動,在附近的妖怪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已經化為骷髅的風魁用骨手撐住地面,竟是重新站了起來。
周圍傳來一片嘩然之聲!先前無所畏懼的妖怪們見鬼似的盯着風魁的骷髅。南栀終于确定了猜測。
“這是死靈……”南栀的表情前所未有難看。謝祁寒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下意識問:“什麽?”
盡管在看見骷髅身上幽綠色的紋路時便有了大致猜測,但這也是南栀第一次親眼見到死靈,她還是聽宣檀提起過:死靈聚集在死冥河中,唯一的天敵只有陽光。更麻煩的是,被死靈殺死的生物同樣會變異為死靈,一旦這種東西成群結隊出現,它們很快會像瘟疫一樣迅速傳播。
來不及思考死靈為什麽會出現在自由港,南栀催動妖力,密密麻麻的藤蔓沖破了廣場上的黑曜石地磚,将死靈和妖怪們劃分開來:“退後!!全部離開這兒!”
親眼目睹了風魁的下場,再好鬥的妖怪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紛紛後退,但仍有人反應不及,被沖上來的死靈撲倒在地,很快其他死靈便如潮水般覆蓋上來,好幾只妖怪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融化成了骷髅。
眼見又有好幾只新生的死靈,謝祁寒一陣惡寒:“照你說的,這些東西殺又殺不死,現在該怎麽辦?!”
南栀當機立斷,對待命的巡邏隊道:“先把人都帶走,不然死靈的數量會越來越多!”
巡邏隊立即開始疏散亂成一團的妖怪。謝祁寒手臂上的妖紋浮現出耀眼的光芒,金色的血牆拔地而起,配合着南栀的藤蔓暫時得以困住死靈。但無數死靈争先恐後沖向了血牆,宛如疊羅漢一般,它們身上強烈的腐蝕性令藤蔓和血牆都迅速融化。
南栀目不轉睛注視發狂的骷髅,一道小小的身影在這時迅疾地飛向她的方向。自由港所有的地圖精靈都能共享彼此的信息,小精靈在南栀耳邊飛快說了什麽,南栀扭過頭,對巡邏隊的頭領道:“老板讓我們把人全部帶去城堡!動作快!”
南栀說完,又立即面朝謝祁寒:“我留在這裏,你帶一部分人去橡山競技場,那邊也出現了死靈。”
想到競技場附近的妖怪數量,謝祁寒罵了一聲,連忙叫了好幾個巡邏隊長的名字:“把你們手下的人全帶上,都跟我走!”
咚、咚、咚——
不等謝祁寒離開,巨大的鐘樓在整點準時敲響。有兩三只死靈爬上了鐘樓的最高處,它們在鐘面上投落下黑暗的影子。
莊嚴渾厚的鐘聲與過往每一次無甚差別,卻又像是某種不懷好意的宣判。
正午十二點了。
但自由港的人數絲毫沒有因為開放日結束而減少,圍住整座城市的結界仿佛徹底失去了篩選的作用,并未将實力不夠格的妖怪驅逐出境。妖怪群中也有人發現了異常,驚慌失措道:“不是說一到十二點就能離開嗎?!”
“怎麽回事?我們難道徹底出不去了?!”
……
……
如果只有自由港的居民,所有人聯合起來還有可能壓制住死靈,但開放日湧入了大量實力平平的妖怪,不少人在死靈面前甚至沒有自保的能力……死靈的數量若是持續上升,這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謝祁寒和南栀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凝重的神色。
洶湧的海潮不斷撞擊岩石,沒有陽光,白日裏湛藍的海灣呈現出陰郁的黑色,海浪翻滾湧起無數泡沫。
懸崖之上的城堡燈火通明,往日金碧輝煌的大廳容納着大量狼狽的妖族。不少人身上都帶着被腐蝕的痕跡,更有甚者血肉模糊。重傷的妖族全被擡上擔架、帶去花園,從水路逃入城堡的人魚正聚集在花園的水池中為傷員治療。
“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人魚尖銳的指甲削掉了妖怪腿上的腐肉,順便看了看他旁邊大半個身子血肉模糊的同伴,“你朋友的傷勢很嚴重啊,再來晚一點,很可能就保不住命了。”
妖怪疼得龇牙咧嘴,在人魚幫忙止住血後回答道:“幽靈酒吧。剛開始我們還以為是酒吧老板搞出來的節目,你知道那地方全是巫族的骷髅兵……結果不到半小時,酒吧裏就沒幾個活人了!”
雖然身負重傷,妖怪的精神狀況倒還不錯,末了,那妖怪又問:“你們怎麽全跑這兒來了,人魚不都住海裏嗎?”
“別提了,海裏都有死靈,真見鬼!”想起那些鑽入水中的怪物,人魚心有餘悸,“要不是我游得快,說不定現在也變成一具骷髅了。”
膽子大的妖族還能和人魚聊上一兩句,更多傷員在親眼目睹死靈殺人後驚懼不已,尤其在一只犬妖因傷勢過重失血死亡、又變異為死靈後,緊繃的氣氛達到了巅峰,花園裏爆發出驚叫與哭泣,盡管匆匆趕來的巡邏隊員架着死靈迅速離開,造成的騷動卻久久不能平息。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頭頂,再也沒人有心思同旁人說話。
徐以年和郁槐甫一回到城堡,負責不同區域的巡邏隊員們立即圍了上來:“老板,海岸線幾乎全被死靈占領,那邊到處是酒吧,超過一半的妖族都被轉化成了死靈。”
“有妖怪在與死靈搏鬥的途中沒控制好能力,龍巷的街心花園發生了火災,附近的圖書館已經被燒毀了。火勢還在蔓延,但我們撤離前布下了結界……”
“剛剛傳回消息,城堡附近的海域也出現了死靈,它們可能會從下水管道爬進來……”
一時間,各種各樣的信息夾雜着恐慌意味沖擊着所有人的大腦。在一片聲音中,郁槐面無表情,打斷了他們:“一個一個來。”
徐以年見狀,有些擔心地握住郁槐的手。
他們從城郊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不少死靈,因為帶着許多身負重傷和沒有自保能力的妖怪,不能再耽誤。死靈無法被徹底殺死,徐以年的攻擊除了消耗自身異能外派不上大用場,一路上只能依靠郁槐短暫地困住它們來争取時間。雖然從頭到尾郁槐都表現得非常冷靜,但徐以年能感覺到,他面對這些死靈時明顯是在壓抑着火氣。
自由港是宣檀留給郁槐的地方,對郁槐來說,這座城市就像是“家”。四處點火的死靈卻肆意破壞,把自由港弄得一團糟。
見郁槐臉色不好看,急着彙報的巡邏隊齊齊安靜下來,半晌後,開始逐個低聲說明情況。
沒過多久,南栀和謝祁寒一前一後趕回了城堡,他們帶回了大批受傷的妖怪。徐以年有些驚訝地看着和謝祁寒同行的花衡景,幻妖肩膀上有一道猙獰的傷口,臉色相較于平時蒼白了不少。
死靈雖力大無窮、不死不滅,但和花衡景比起來實力仍相差甚遠,徐以年忍不住問:“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花衡景也頗為郁悶,苦笑道:“幻術對它們無效。”
等全部彙報完畢,郁槐這才有空睇了眼花衡景的模樣,召喚出了靈體。
白色的霧氣裹纏上花衡景鮮血淋漓的肩部。幻妖嘶了一聲,等待傷口止血結痂的間隙環顧了一圈大廳。一些脾氣火爆、實力強橫的妖族即使受了傷也沒什麽懼色,但更多弱小的妖族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臉上都帶着驚慌的神色。這副情形實在令人頗為頭疼。
即使目前暫時控制住了場面,這些妖怪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城堡裏。只要沒有太陽,死靈便能肆無忌憚在自由港穿梭,它們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水源,長時間下來,先支撐不住的一定是他們這一邊。
“你打算怎麽辦?”花衡景壓低聲音。
郁槐掃了一眼混亂的大廳,擡手布下了隔音陣,将徐以年、謝祁寒、南栀和幾名巡邏隊員圈進其中。他簡單說明了契約失效一事,花衡景的眸光漸漸沉了下來:“死靈出現後自由港就陷入了永夜……時間未免也太巧了一點。”
整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正在于此,自由港陷入黑暗無疑更有利于死靈行動,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背後推波助瀾,但照理來說,除郁槐以外,根本沒誰能控制自由港的晝夜。
郁槐忽然問:“之前讓你們找暗紫色眼睛的妖怪,後來有沒有消息?”
幾名巡邏隊員皆搖了搖頭,其中一人道:“我們都沒遇見過符合條件的目标。游行那天倒是有不少妖怪化妝成了紫色眼睛,但沒有一個和您長相相似。”
郁槐聞言蹙起眉,花衡景道:“郁老板,你們和外界聯系過嗎?”
“常規的聯系方式都被切斷了,我和副校長有一種特殊的聯系方法。但現在外面的增援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聯系上他其實作用不大。”郁槐望向窗外黑沉的夜色,遠處的天幕仍是一片漆黑,不見一絲星光。
懸浮在海面的自由港宛如封閉的孤島,城堡中現有的資源也不夠如此多的妖族使用,這樣的困境若是長時間持續下去,別說死靈,饑餓和恐懼都能殺死大半妖怪。
郁槐收回視線,召喚來了數只地圖精靈,他說了幾個不同的方向,對其他人道:“先分頭行動,我們一人帶一支巡邏隊,盡可能把剩下的幸存者找出來,死靈的數量不能再增多了。”
郁槐看向現在只能肉搏的花衡景:“你留在城堡裏,這裏也會留一支巡邏隊供你調用,有什麽事就讓地圖精靈聯系我。”
花衡景對這樣的安排接受良好,潇灑道:“坐鎮大後方是吧?行,你們放心地去。”
徐以年沒忍住笑了出來,粉翅膀的小精靈飛到了他身邊,徐以年道:“那我去橡山競技場那邊吧,我對那一片比較熟悉。”
郁槐卻直截了當道:“不行,你和我一起。”
他的語氣太過不容置疑,氣氛一時有些凝滞。花衡景似乎想說什麽,但注意到郁槐的表情,最後沒有開口。
見徐以年像是愣了愣,南栀出來打圓場:“徐少主就和老板一起好了,你對自由港不熟悉,相互照應一下也好……”
南栀話還沒完,徐以年便搖了搖頭:“不用,我自己走。”
看得出來郁槐目前心情不佳,可徐以年又拒絕得這麽直接……南栀一時有些為難。其他人見情況不太對,也都沒有插話。
“別擔心。”徐以年自然地抱住郁槐的手臂。見他一言不發垂眸看着自己,徐以年朝他笑笑,桃花眼像是月牙一樣彎了起來,“雖然打不死,但那些死靈也不難對付,暫時把它們打趴下還是沒問題的。”
郁槐沒有立刻回答,但徐以年知道他在考慮:“要是遇見麻煩,我會聯系你的。你要是打不過了,也可以找我幫忙。”
郁槐沉默片刻,輕聲問:“叫你幹什麽,一起挨揍嗎?”
徐以年故作兇狠地拍了他一下:“你質疑我的實力?”
與鬼族歷任家主相比,郁槐接手自由港時還很年輕,但他性格強勢,向來說一不二。旁邊幾名巡邏隊員第一次見郁槐讓步,縱使情況緊急,也不禁朝徐以年多看了幾眼。
氣氛不知不覺放松下來,花衡景調侃道:“徐以年也算主要戰鬥力了,你倆走一塊兒多浪費啊。”
“老大,過度保護不利于嘻哥的成長。”見花衡景開了頭,謝祁寒順勢跟上,“我早想說了,在埋骨場那會兒你看他就跟看眼珠子一樣,他又不是玻璃做的。”
不等郁槐說話,徐以年拉着他往外走:“好了,我們快去吧。一定能解決的,說不定等一會兒就出太陽了。”
“哪有那麽容易。”郁槐嘴上不留情,被徐以年拉着手,神色卻慢慢柔和了下來。
見他倆逐漸走遠,花衡景笑眯眯道:“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南栀也笑了笑,雖沒說話,神色卻十分贊同。謝祁寒活動了一下筋骨,将手指掰得咔咔響:“走了走了,幹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