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水鏡
将公寓地址發給裴蘇後,徐以年看了眼客廳牆上的時鐘。
審判應該已經結束了。
他給郁槐打了個電話,把裴蘇的事情大致說了說,沒過一會兒,郁槐居然在裴蘇來之前趕了回來。
徐以年一下午都挂念着這場審判,一見到他立即問:“審判怎麽樣?”
“和供詞一樣,朝紫一口咬定自己和绮羅無關,什麽都沒說。”
徐以年聞言,忍不住問:“我師父……?”
“唐斐沒到場。”提到這個名字,郁槐面露嘲諷,“說是有任務,鬼知道他幹什麽去了。”
郁槐話音剛落,門鈴響了起來。徐以年走到門邊,開門時和裴蘇撞上視線,後者朝他笑了笑:“嗨。”
一段時間不見,裴蘇的狀态比審判臺那次更好了些。徐以年領他進了客廳,看見郁槐,裴蘇驚訝了一瞬,随即拍了拍徐以年的肩膀,給了他一個“你很不錯嘛”的眼神。
饒是心情不甚輕松,徐以年也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郁槐和裴蘇打了個招呼,三人在客廳坐下。
裴蘇拿出了一只漆黑的皮夾,對他們道:“這裏面有一張儲存卡,是一段視頻錄像。”
裴蘇說着,看向徐以年:“你可能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在黑塔,我在你17歲的時候見過你。”
“真的?”徐以年目露驚訝,“具體什麽時候?”
“應該是七八月份,當時是夏天。”裴蘇回憶道,“好像每年夏天,你都要去唐斐那住一陣子?”
聽他提到唐斐,徐以年停頓了下,随即點點頭。
因為兇命,他每年都要去唐家待上一段時間。徐以年看着裴蘇:“可你是怎麽知道……?”
“我給唐斐當過一段時間的情人。”仿佛覺得這樣定義自己和唐斐的關系不太合适,裴蘇補充道,“或者說,床伴。”
裴蘇出生不太好,家裏也沒什麽親人。他很早就離開了學校出來闖蕩,四處打打零工混日子。這樣的生活讓他見慣了各式各樣的人,性格也變得圓滑機敏。二十出頭時,想着自己有一點兒異能,裴蘇索性嘗試去除妖局應聘。
他對除妖界壓根不了解,只覺得這地方待遇挺好,除了執行部,除妖局其他部門都有普通人,裴蘇想着自己還會些三腳貓異能,說不定能被選上。也是無知者無畏,他直接把簡歷投去了除妖總局。
也是這樣,裴蘇機緣巧合認識了唐斐。
他不知道唐斐在除妖界的地位,但能感覺到周圍人都對他很尊重。當唐斐和他搭話時,裴蘇還覺得受寵若驚。人人尊敬的大人物對他表現出興趣,對方不僅年輕有為,模樣也無可挑剔,小說都不敢這麽寫啊?
沒過多久,他就當上了唐斐的情人。盡管裴蘇隐隐約約覺得唐斐對他的态度太過随意、不像是真的有了感情。但唐斐各方面的條件實在太過優秀,有時候心情好,也會耐着性子哄他。裴蘇很快陷了進去,無暇再思考這段感情背後蟄伏的陰影。
稍微令他不太舒服的是,唐斐在床上有非常特殊的癖好,經常折磨得裴蘇苦不堪言,好幾次幾近崩潰。因為太過喜歡,裴蘇選擇了接受,甚至自我寬慰,唐斐的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差錯,有點兒小癖好也很正常。
……
……
聽到這裏,徐以年和郁槐對視一眼。郁槐神色不變,徐以年則略感尴尬。
“然後呢?”他問裴蘇。
“那時候我完全栽了進去,每天都圍着他打轉,對他的情緒變化很敏感。”裴蘇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蹙起眉,“我隐隐約約感覺他更喜歡單純直率的性格,我沒想太多,故意裝成了那副樣子,讨他喜歡。”
郁槐的眸光驟然陰沉,他微微眯起眼,面無表情。
裴蘇繼續道:“他在我面前,脾氣一直有些陰晴不定。”
徐以年略感意外。唐斐在大衆面前一貫是沉穩可靠的形象,即便私下和徐以年相處,也并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和裴蘇的描述幾乎像是兩個形象。
“我以為這就是他的性格,直到認識兩個月後,他把我帶去了唐家。”
這時裴蘇已經非常喜歡唐斐了,恨不得天天和他黏在一起。但唐斐大多時候都對他不冷不熱,只有在床上才會表現出與平日截然相反的侵略欲,格外親昵熱情。即便每次親熱都會受盡折磨,裴蘇也甘之如殆。
漸漸的,裴蘇注意到了一件事。
他和唐斐上床永遠都在同一個房間,在這個房間待久了,裴蘇總感覺有一絲違和,卻又說不出具體奇怪在哪。
直到有一天路過花園的長廊,噴泉池濺起盈盈水花,池中晶瑩剔透的水晶雕像反射陽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裴蘇才猛地反應過來違和在哪。
整個唐家裝潢精美,入目之處皆輝煌奢華,閃閃發光的燈具随處可見。但在和唐斐親熱的那個房間裏,除了浴室的鏡子,沒有任何反光的東西,沒有窗戶、沒有表面平滑的裝飾物,甚至連黑漆漆的液晶屏幕都不存在,與整個唐家精致的裝潢格格不入。
他感到奇怪,但也沒往心裏去,只當唐斐的個人習慣,直到有一次情到濃時,裴蘇忍不住提議去浴室裏繼續,唐斐卻變了臉色,十分不悅,草草結束後便把他丢在了房間裏。
那次過後,裴蘇不敢再提類似的要求,心裏卻暗暗記下了這件事。
再過一段時間,楓橋學院放了暑假,徐以年照例來唐斐身邊待上一段日子。裴蘇對唐斐這個小徒弟的印象很深刻,原因無他,徐以年長得太好了,裴蘇一眼就記下了徐以年的樣貌。他以為依照唐斐的控制欲,收的徒弟應該是比較乖巧懂事的類型,沒想到徐以年的脾氣遠比他想象中厲害。
有一天下午,不知發生了什麽,裴蘇聽見他們師徒兩人吵了起來。裴蘇不僅不避開,反而津津有味地聽牆角。在唐斐奪門而出前,裴蘇趕緊溜到一邊,以免撞上槍口。
他不想觸唐斐的黴頭,唐斐卻主動找了過來。那次唐斐的動作格外粗魯,幾乎是把他拖進了房間裏。裴蘇不僅一進去就挨了打,唐斐還将他綁了起來,四肢都固定在床上。
裴蘇看着他的模樣,情不自禁感到了恐懼,正在心裏哀嘆今天肯定要被弄去半條命,門外傳來徐以年的聲音。
“師父?”隔着一扇門,少年的聲音略顯模糊。他似乎有事找唐斐,唐家太大了,徐以年找不到人,只好一間間地敲門。
聽見外面的動靜,唐斐皺了皺眉,最後還是從床上起來,離開前對裴蘇道:“你老實待着。”
或許是裴蘇平時在唐斐面前一向表現得單純聽話、又或許唐斐覺得以他的能力搞不出什麽意外,唐斐沒多想,穿上衣服匆匆離開,裴蘇聽見他和徐以年的說話聲越來越遠,沒由來地想起了鏡子的事情。
他本就不是安分的性格,唐斐讓他老實,裴蘇反而不想聽話,甚至覺得這是難得的機會。鮮少碰上唐斐在中途離開的情況,他想看看這個房間要是出現鏡子會發生什麽。
他的異能力是水,雖然天賦不佳、平日也鮮少使用能力,裴蘇還是努力凝結出了一面水鏡。模糊朦胧的水鏡逐漸變得清晰,裴蘇定睛一看鏡子裏的自己,險些被吓得叫出聲音。
鏡中人容貌明豔,眉目間帶着少年氣,一雙眼睛形似桃花,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這根本不是他的臉!
裴蘇吓了一大跳,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當他反應過來在哪見過,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徐以年的臉。
他越是緊張,腦子越是轉得飛快——難道唐斐每一次和他上床,都在他臉上施加幻術,把他變成徐以年的模樣?!難怪……難怪房間裏不能出現鏡子!
唐斐對他的态度總是陰晴不定,但仔細想想,自從徐以年來了唐家,哪天若是和唐斐稍微親近些,唐斐便會對他溫柔許多,反之像今天這種情況,唐斐就會把他當作徐以年虐待……真是個瘋子。
裴蘇越想越害怕,腦子裏掠過徐以年的身影,突然感覺自己和他的身形似乎很相似。這樣一來,連最開始唐斐和他搭話的緣由都染上了一層陰翳。
他知道自己撞破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秘密。想起唐斐狠辣的手段,裴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顫抖,讓水鏡慢慢消散,不敢留下一點痕跡。
等唐斐回來,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逼自己放空大腦,不去想現在頂着誰的臉。
裴蘇被這件事吓得夠嗆,對唐斐的感情都漸漸冷卻下來,不免覺得唐斐心理變态,不僅對自己的徒弟有這種心思,還用這樣見不得光的手法宣洩欲望。
但裴蘇也不敢輕易和唐斐提分手,只能假裝無事,繼續留在唐斐身邊。他知道唐斐位高權重,特意留了個心眼:他偷偷将他們有一次上床的經過錄了下來。
“……就在這張儲存卡裏。”裴蘇以目示意道,“視頻裏我的臉被換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徐以年聽到這裏,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見郁槐的表情也不太好,裴蘇快言快語道:“先前我一直沒能聯系上你,我以為你被他……幸好,是我想多了。”
“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一開始沒打算告訴你這件事。”裴蘇看向徐以年,眼裏流露出些許歉意,“但你在黑塔救了我一次、還讓我離開了黑塔,審判過後,我始終感覺對你有虧欠,糾結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
裴蘇頓了頓:“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如果可以,別讓唐斐發現和我有關。”
“放心。”郁槐的嗓音透出冰冷的寒意,“他不會有時間管這件事。”
裴蘇點點頭,起身前看了徐以年一眼:“我先走了。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再聯系我。”
裴蘇離開後,徐以年沉默頃刻,自嘲道:“想不到我第一次聽他的八卦,還是這種事情。”
郁槐在裴蘇講述中途就憋了一肚子火,裴蘇一走,實在沒忍住:“唐斐這畜生……這麽多年,也虧他有臉裝腔作勢。”
見郁槐氣得罵人,徐以年居然有些想笑,但他唇角扯了扯,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徐以年平複了一下情緒,突然道:“要不我們還是看看吧?總得确定一下真假。”
他正要伸手,郁槐先一步拿走了裝着儲存卡的皮夾。
“這種東西你就別看了,我确認一下裴蘇說沒說謊就行。”郁槐揉了把他的頭,“等我一會兒。”
徐以年見狀也沒再堅持,答應一聲,留在了客廳。郁槐拿着儲存卡進了書房,過了十多分鐘,郁槐沉着臉從房間出來。
視頻裏的畫面與裴蘇描述中有過之無不及。一想到唐斐居然對徐以年存了這種心思,郁槐強壓着火氣,大致掃完了視頻。
“裴蘇說的是真的。看來婚契的确是唐斐動的手腳。”饒是再想将唐斐千刀萬剮,郁槐也不得不考慮對方的身份,蹙起眉道,“但他藏得太好,我們手上沒什麽證據,想對付他不容易。”
唐斐在除妖界的地位非同一般、實力也不容小觑,如果貿然行動,說不定會适得其反。
“有一個辦法,或許能用。”徐以年忽然道。
在埋骨場內,昏黃的落日接近地平線,将周遭一切拉出長長的影子。那天岚以消耗生命為代價,看見了他真正的命相。
“徐少主,如果你想讓覆蓋在你命相上的兇相褪去,只有找到施術者,殺了他,這層兇相才會消失。相應的,覆蓋在他命相上的、屬于你的命相也會同時消失。除此之外……”
算命師的身影猶如霧氣般逐漸消散,嗓音模糊不清:
“如果你有懷疑的人,有一個辦法可以驗明其是否為施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