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惡鬼
右側走廊寂靜無聲,徐以年和夏子珩小心翼翼前進。後方忽然傳來了開門的動靜,徐以年快速掃了一圈四周,發現空空蕩蕩毫無遮蔽物。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看見兩個陌生人,開口叫住他們:“喂,你們兩個……?”
兩人對視一眼,徐以年不慌不忙問:“有事?”
研究員懷疑地看着他陌生的臉:“你們是黑塔的新囚犯?多少層的?”
“189層,”徐以年見他像是不信,晃了晃自己的手環,“記住了,以後還會常見面,叫聲年哥就行。”
夏子珩差點噴出來,勉強繃住了表情,也裝模作樣把自己的手環露出來:“沒事就別擋道,忙着運人呢。”
研究員稍作猶豫,點了點頭,徐以年見狀松了口氣,卻注意到他指縫間藏着的通訊器和悄悄移動的手指。
徐以年眸光微動,動作快得驚人,研究員還來不及按下警報後頸便傳來一陣劇痛。徐以年順勢接住了昏迷的研究員,正打算把人放下,随着研究員失去意識,他的耳釘竟毫無征兆亮起了紅光!
徐以年反應過來:“居然還有一個??”
四面八方遽然響起警報聲,埋在牆裏的紅燈一閃一閃。天羅地網般的暗紅色射線眨眼間封死了前行的道路,徐以年用指腹試探性碰了一下——滋!他的手指立即被割出了一條細小的傷口,聽見隔壁走廊傳來的腳步聲,情急之下,徐以年滴血的指尖綻放出耀眼的雷電。
轟隆一聲巨響,走廊上的射線被破壞得徹徹底底。同一時間冰面從夏子珩腳下飛速延伸,追趕來的巡邏員被齊齊凍住。徐以年正想誇他反應還挺快,從夏子珩身後重新冒出無數條暗紅的射線,眼看着就要割破夏子珩的腦袋!
徐以年猛地将夏子珩推到一旁,他半個肩膀覆蓋上雷電,一拳砸向密密麻麻的射線——
“小徐哥!”夏子珩瞳孔縮聚。
不知何時,走廊盡頭趕來了數名巡邏員,領頭那人雙手合攏、飛快念動咒語,徐以年腳下同時出現了花紋繁複的陣法,因為推走了夏子珩,他來不及反應,生生被陣法定在了原地。
是個傳送陣!
不好的預感從心底浮現,徐以年眼前畫面一跳,轉瞬便被傳送到了一間大廳。地面、牆面全都是一塵不染的白色,與此截然相反的是腳下詭異而龐大的紅色陣法,仿佛雪地中蜿蜒的鮮血,不偏不倚,他就處在陣法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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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裏!”聽見熟悉的聲音,徐以年下意識朝聲源看去。郁槐在樓下死死盯着他腳下的陣法,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來不及思考郁槐為什麽剛好在這兒,徐以年正想照做,鮮紅的符文全部湧入了他的體內,劇烈的疼痛令他一下子睜大眼睛,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晚了。”最後一剎,他聽見了一道輕柔的嗓音。
隐隐約約的,徐以年看見了純白的、雪一樣的妖怪。那妖怪長了一張天使似的臉,正笑意盈盈地向他走來。
最後一組符文鑽入了徐以年體內,血契結成。鮮紅的紋路在他身上逐漸浮現,詭谲的紋路攀上手腕、覆蓋脖頸,被白皙的肌膚襯得異常刺目。男生跪倒在地,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渾身顫抖,掙紮抽搐,顯然是痛苦到了極致。
“這副模樣順眼多了。”博士在徐以年面前站定,悠悠評價他的慘狀。雪妖純白的眼瞳剔透得仿若琉璃,刻薄的話語卻與外表完全不符,他拍了拍手,一樓大廳緊閉的四扇房門接連大開,被改造過的實驗體和特殊囚犯湧入室內,将郁槐團團包圍。
“五年前我得到了三只鬼族,用他們完成了大部分實驗,但現在研究陷入了瓶頸,那幾個廢物沒我想象中耐用……”博士走到二樓的欄杆邊,低眸注視郁槐,“幸好你來了。看樣子你比他們厲害,應該能幫我完成最後的實驗。”
郁槐神色不變:“眼睛還沒閉上,就開始做夢了?”
“如果你不想救他,算我說了胡話。”博士以目示意苦苦掙紮的徐以年,眼裏流露出殘忍的惡意,“沒有契主的血液,他可是會死的。”
血契以血為引,結締血契後,受契方每隔一段時間必須獲得契主的鮮血,否則将神志失常、備受折磨,最後在難以承受的劇痛中死亡。
鮮紅的符文愈發明亮,徐以年痛得蜷縮起來,大量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生理性的淚水沿着臉龐滴落。一時之間,大廳內只剩下了男生凄厲的慘叫。
修長的手指緊攥成拳,手背青筋寸寸突起,郁槐眉目間的陰郁與暴戾幾乎掩藏不住,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徐以年痛苦掙紮的模樣,轉而冷冷地望向博士。
強烈的殺意猶如洶湧翻騰的海潮,壓得包圍他的實驗體喘不過氣。如果有機會,博士毫不懷疑自己會被他碎屍萬段。
這倒不難理解,誰要敢亂動他的東西,他也會砍掉對方的手腳。在那恐怖的殺意下,博士唇邊的笑容反而越來越盛:“真可怕。不過你找錯人了,血契的契主可不是我。”
博士說着,将一只透明的小瓶從樓上抛下:“你要是吃下裏面那顆藥,我會救他。放心,不是什麽致命的東西,只會讓你在天亮前無法使用能力。”
藥瓶在地上咕嚕嚕滾了一圈,停在郁槐腳邊。
血契初次結下時必須得到契主的血液,最多還有半小時,徐以年就會因為承受不住血契失去性命。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樓上的雪妖像是拿捏準了他會為此讓步,不慌不忙等待他的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場內無人敢發出任何聲響,唯恐打破此刻微妙的局勢。郁槐沒看腳邊的小藥瓶,視線投向了嚴陣以待的實驗體和囚犯。
“我動手的話,這堆玩意兒攔不住我。”他的目光最後落在博士臉上,言語中帶着高高在上的輕蔑,“我保證你今天沒法活着走出去。”
博士笑容不減:“你是不打算救他了?他可撐不到你殺了所有人。”
半透明的靈體浮現在空中,郁槐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博士臉色微變,心裏不由得生出猶疑。
難道郁槐真的放棄徐以年了?
畢竟再重要的人也未必比得上自己的性命,距離天亮少說還有六七個小時,一旦失去能力,郁槐的處境将會格外艱難。
捧着天秤的靈體圍繞着主人打轉。包圍圈中無數人舉起了武器,有的甚至因為緊張到極點洩露了能力。
巨大的天秤出現在郁槐背後,他單手放上天秤的一端:“這只靈體的能力是簽訂契約,雙方同意契約便會生效。我吃下藥以後,徐以年如果因為血契出了一點岔子,你會立即死亡。”
郁槐語氣冰冷,對博士道:“和我簽訂契約,否則我立刻殺了在場所有人。”
徐以年猝然睜開眼睛。
四肢百骸殘存着陣陣疼痛,他手腳被縛,整個人被固定在解剖臺上。昏迷之前的場景相繼湧進腦海,他記得自己掉進了一座血紅的陣法,郁槐讓他離開,不等他行動劇烈的疼痛便席卷了全身……郁槐呢?
“別費力氣了。”見他掙紮不停,有聲音涼涼道,“你現在跟廢人沒什麽兩樣。”
徐以年扭頭,這才發現旁邊的陰影處坐了個人。那人手肘抵着膝蓋,撐着腦袋打量他。純白的睫毛像是積了一層雪,同色的眼眸中蘊着絲絲縷縷的譏諷。
“郁槐在哪?”徐以年問。
“在等死呢。”博士微笑道,“我該好好謝謝你,不然我可對付不了他——”
被綁住的男生眼神一厲,聲音驟然冰冷:“你說什麽?”
“我說,多虧你這個拖後腿的掉進了血契陣,為了救你,他自願當我的實驗品。”見他表情越來越恐怖,博士嘴角不斷上揚,仿佛被他此刻的模樣取悅了,“真感人啊,鬼族竟然為了人類犧牲。郁槐是不是沒長腦子?當初你把他一腳踹了,難道他被解剖成一片片的,你就會替他掉眼淚嗎?”
博士走到徐以年身旁,微微彎下腰,像是在說悄悄話:“說實話吧,他沒法再纏着你了,擺脫了這麽個麻煩,你心裏高興還來不及。”
“……我要殺了你。”徐以年被激得雙眼發紅,“你敢動他,我殺了你!”
“看看你這副窩囊的樣子,你以為自己茍延殘喘活着是因為什麽?”博士笑得眉眼都彎起來,“因為郁槐替你死了啊。”
他說完起了身,不再看面色僵硬的徐以年,頭也不回朝門外走去。
“站住!!”徐以年氣到極點,沖着博士的背影大聲吼道,“別走!不準走!!你他媽給我滾回來!!”
無論他再怎麽怒罵雪妖都不曾回頭,金屬門在他面前緊緊合上。徐以年這才發現用來屏蔽結界的手環不見了,異能都無法使用。不僅如此,他全身上下因為血契隐隐作痛,四肢也沒什麽力氣。
一想到郁槐極可能因為自己身處險境,徐以年都快瘋了。他不斷嘗試調動異能、被束縛的手腳瘋狂掙紮,很快就磨出了血,即便如此他依然被死死固定在解剖臺上。正當他逐漸感到絕望時,金屬門忽然發出了響動。
徐以年以為博士去而複返,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随着來人走近,徐以年神情怔然:“……葉悄?”
确定是他,徐以年欣喜道:“葉悄!”
那人低低地答應。
多日不見,葉悄似乎瘦了些,臉頰也沒什麽血色,他目不轉睛看着徐以年,蒼白的唇角浮現出淡淡的微笑:“太好了,你果然還活着。”
注意到他皮破血流的手腕,葉悄皺眉:“你不該來,這裏太危險了。”
他邊說邊破壞了束縛徐以年的枷鎖,徐以年連忙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實驗室的警報響了,我猜可能和除妖局有關。看見博士帶着人從大倉出來,我偷偷跟在了後面。”葉悄問,“你一個人來的嗎?”
“當然不是,宸燃和夏子珩都來了。”徐以年沒想到能這麽快找到葉悄,問題接二連三,“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你還記得白鹿公館發生了什麽嗎,你……”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葉悄打斷他,“他們在哪?我先帶你們出去。”
“不行,我還不能走。”徐以年咬牙,雙眼因為憤怒亮得像在灼燒,“郁槐可能有危險,我必須去找他。”
說話間徐以年翻身下了解剖臺,手腳卻倏忽一軟,險些就這麽摔倒在地,幸虧葉悄眼疾手快扶住他。
“怎麽回事……”徐以年愣了愣,猛地反應過來這是血契的後遺症,想起博士離開前那通嘲弄更是怒氣飙升,“靠,老子一定要宰了他!”
葉悄從徐以年口中得知了大致的情況,出言安慰道:“你先別急,他可能只是想激怒你。況且鬼族對他而言是非常寶貴的研究素材,就算為了實驗,他也不會直接要了郁槐的命。”
徐以年做了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就在葉悄以為他控制好情緒的時候,徐以年問:“你知道哪裏有混血嗎?”
葉悄一愣。
服用混血後,不僅能在藥效期間随機獲得一種妖族的能力,同時服藥者的各項身體機能将大幅度上升。徐以年現在渾身無力,若是大量服用混血倒是可以恢複到平時的水準,說不定還能有所提升。
但這樣做不僅損害身體,也有不小的風險……
徐以年見葉悄猶豫,抓住他的手腕:“幫幫我。”
葉悄神色複雜,半晌後嘆了口氣:“等我一會兒。”
葉悄似乎對實驗室的構造非常熟悉,沒過多久,他就帶着混血回來了。徐以年擰開瓶蓋,紫色的藥片散發着危險的光澤。葉悄提醒道:“這些藥片都沒經過稀釋,一次不能服用太多……徐以年!”
他數都不數一口氣吞下大把混血,葉悄頭疼地搶過藥瓶:“你絕對不能再吃了。”
徐以年嘴裏塞滿了藥片,對上葉悄嚴厲的視線,只能點頭。
葉悄将不知從哪順來的手環遞給他:“手環裏都有定位器,不過博士應該暫時沒工夫管這個。”
混血的藥效非常快,沒過一會兒,徐以年重新感覺身體充滿了力量,他豎起手指,頗為新奇地用新獲得的能力制造出了一小朵雲。在葉悄的操縱下,金屬門鎖的齒輪自發轉動,房門打開,葉悄囑咐道:“跟着我走,路上別說話。”
徐以年看他像是有了數:“你知道郁槐在哪嗎?”
“這座實驗室的結構和雲瑤郊外那座基本一模一樣。照你的描述,應該是在大倉。”葉悄見他不解,解釋道,“那是用來篩選實驗體的地方。每制造出一批新的實驗體,博士都會讓實驗體自相殘殺,最後只留下一個,其餘沒死的回爐重造。”
想起夏硯曾說葉悄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了實驗室,徐以年握緊了拳頭。
“除妖局快到了。”他突然說,“再等一等,我們一起拆了這個破地方。”
葉悄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而後笑了笑,輕輕點頭。
葉悄帶着他輕車熟路穿梭在錯綜複雜的走廊上,徐以年本以為路上必然受到阻攔,不料遇見的研究員和巡邏員瞥見葉悄便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了,甚至沒人上前詢問。徐以年心裏不由得生出疑惑。
一路過來,他沒碰見一只在外游蕩的實驗體。這麽一對比,葉悄和其他的實驗體好像不太一樣?
但很快的,徐以年便無暇考慮這個問題了。
混血極大程度提高了他的五感,遠方嘈雜的聲音灌入耳內。不用葉悄帶路,徐以年也能通過血腥味辨別出大倉的位置,他臉色一變,加快速度跑了起來。無數念頭在胸中翻湧,眼前映入半開的巨大房門,有那麽一剎那,他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純白的牆體濺滿了紅色,實驗體和囚犯的屍體堆積成小山,還活着的緊緊圍成一圈,絲毫不敢懈怠地望向包圍圈的中心。
他們原本都認為鬼族失去能力後不足為懼,沒想到這只鬼族憑一把搶來的匕首硬生生殺死了在場大半人。即便對方渾身染血、形貌狼狽,一看便是在強撐,也有不少人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強悍的恢複能力、出手幹脆利落,連險些刺入心髒的傷口都不管不顧,就像沒有痛覺……簡直就是個怪物!
這家夥一定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才能擁有這麽恐怖的實力。
徐以年見郁槐半邊身體皮開肉綻,幾乎貫穿肩膀的傷痕透出森白的骨頭,埋骨場中郁槐血肉模糊、孤立無援的模樣與眼前的畫面逐漸重合。
憑什麽……
憑什麽這些不幸的事情,統統發生在郁槐身上?!
他僵立在原地,渾身止不住顫抖,鋪天蓋地的憤怒混雜着心疼徹底淹沒了理智,徐以年指尖雷光一閃,巨大的石門發出龜裂的聲響,頃刻間四分五裂。
“徐少主,你的命相是徹頭徹尾的兇。從我學會看命相起,就沒見過比這更邪惡的命了。”面對年僅十歲滿臉茫然的小男孩,岚苦口婆心勸導,“所以你要克制啊,萬一不小心走火入魔,大家都會很難做的。”
——不好意思,老子克制不住了。
所有人朝着爆炸的聲源望去,巨響過後,男生踩着破碎的石塊和煙塵一步步走來,他面無表情,桃花般的眼瞳裏光華流轉,浸染着殺欲與盛怒的姿态如同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