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
這間餐廳一共有六個監控,其中一個監控探頭剛好位于他們的側前方,徐以年說明來意,将幾人進店後的監控調了出來。
葉悄遇襲那幾分鐘非常混亂。女服務員的驚叫引來了更多人矚目,各種聲音此起彼伏,附近好幾桌顧客驚慌失措起身離開。注意到有個膽大的居然偷偷拿出手機拍攝,夏子珩臉一黑,一把奪走對方的手機:“誰讓你拍的?拍什麽拍!”
那人愣了一下,反應也快:“我自拍呢!你無緣無故搶我手機幹什麽!小心我報警啊!”
夏子珩二話不說就要把他的手機扔進烤盤,宸燃冷着臉撥打了醫療總部的急救電話,同時一手拽住夏子珩:“別扔,手機還給他。”
“我要把這段視頻删了!這孫子……”夏子珩罵罵咧咧。
“留着。”宸燃看着對方得意的神色,冷冷道,“這可是證據,他協同妖族襲擊除妖師,拍攝這段視頻是為了向同夥彙報情況。讓除妖局來處理。”
本以為自己占據上風的男人臉色驟變。
……
……
葉悄出事前後的監控被徐以年反複查看了好幾遍,連男人變臉的時間都記住了,卻始終沒能發現異樣。每一個經過的服務員、顧客……他們看起來都像是最正常的員工和食客。徐以年壓下內心的焦躁,又開始從頭查看監控。
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
“小徐哥!”剛一接聽,夏子珩激動道,“醫學奇跡,葉悄醒了!”
“!”徐以年驚喜地攥緊了手機,“這麽快?”
“是啊!我們一到這,醫療師一看見他立即送急救室,結果聽說進去沒多久就醒了。”
徐以年連忙問:“他那只眼睛怎麽樣?以後還能看見嗎?”
“不知道,這會兒正給他做檢查,好幾個醫療師都說不可思議……人醒過來就好,太好了。你那邊查到什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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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個妖怪的影子都沒看見。”說到這個,徐以年有些懷疑人生,“我再仔細找找。”
他翻來覆去看了七八遍,始終一無所獲,只能先去找其他人彙合。最近的醫療點有半小時車程,徐以年趕到時葉悄已經包紮好了傷口。雪白的繃帶從鼻梁纏到耳後,将葉悄受傷的眼睛全部裹住。除了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外,他看上去沒什麽大礙。
徐以年放下心來,随手拉過椅子坐在病床旁邊:“你這個恢複能力很強勢啊。”
“我也驚了。”夏子珩想起葉悄血流不止的眼睛,仍然心有餘悸,“我還以為葉哥今晚醒不過來了。就那傷勢,換個人肯定還在急診室躺着。”
“醫療師怎麽說?真的沒事了嗎?”
“已經做了緊急處理,神經都接上了。”宸燃開口道,“但傷口大概要一兩周才能複原。”
徐以年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葉悄受傷的右眼處,繃帶之下隐隐透出血色。葉悄本來就是偏冷的長相,這副病怏怏的樣子越發顯得拒人于千裏之外。徐以年戳了戳他的胳膊:“疼不疼?他們給你開止疼藥了嗎。”
葉悄低頭看他,反過來安慰道:“麻藥還沒過,不疼。”
宸燃始終惦記着找出罪魁禍首,問徐以年:“看監控看出什麽沒?”
得到一無所獲的答複,宸燃皺眉:“爆炸那一瞬間我也沒感覺到任何妖力。有可能是提前設置的定時攻擊。”
“什麽意思?”徐以年茫然。
“忘記許願機了?攻擊葉悄的妖怪或許早在他身上留下了記號,時間一到,留下來的标記就會貫穿葉悄一只眼睛……我們沒什麽線索,在這裏分析也沒用。最好聯系除妖局,讓他們來解決。”
“不用。”葉悄輕聲說。
宸燃朝他看去,夏子珩以為他是嫌麻煩:“還是聯系一下吧,萬一那家夥故技重施——”
“我說不要聯系除妖局。”葉悄的聲音冷了下來。
夏子珩後半句話直接卡在了喉嚨裏。認識以來,葉悄從沒用這種強勢的口吻說過話。病房內一時陷入了沉寂。徐以年剛想開口,有人敲了敲門。
“進來。”徐以年道。
來人捧着一大束盛開的百合花,那一捧飽滿的花朵近乎将他半個身子遮住了:“307號病房,給您的快遞……您看放哪兒?”
徐以年下意識朝宸燃看去,後者也很懵逼。反而是葉悄出聲回答:“床頭吧。”
“好嘞,麻煩您簽個字。”快遞員說着,将還沾着露水的百合花放在了葉悄身側。等快遞員走後,夏子珩為了活躍氣氛半開玩笑道:“才進來幾個小時,就有人給你送花了?葉哥你說看上你的是護士還是醫療師?”
“好像有什麽東西夾在裏面。”宸燃眼尖地提醒。
葉悄伸出手,将它拿了出來。
那是一只精美的絲帶信封,通體呈淡金色,右下角繪有一只純白的麋鹿。
徐以年就坐在葉悄旁邊,無意瞟了一眼。
[親愛的199號:
……
……]
“應該是送錯了。”葉悄粗略地看了看便将信封合上,神色平淡地放回了百合花束裏,“不是給我的。”
“哎?那怎麽辦,要不叫一下剛才那個快遞員?”夏子珩說着就要往病房外走去。葉悄在這時道:“時間不早了,我明天聯系他吧。”
“也行,你好好休息。”徐以年拽過夏子珩,同時按住了想再說幾句的宸燃,“你不想找除妖局,我們就不找。具體怎麽做等你休息好了再商量。”
“可是……”夏子珩還想再說什麽,徐以年扯着他往外走,“行了,少逼逼,別耽誤你葉爸爸休息。”
他最後回過頭:“那我們就先走了啊,有什麽事情給我們打電話。”
葉悄點頭答應。
等走出病房,宸燃低聲道:“那花一看就不正常,還有葉悄的反應……”
“葉悄是十七歲轉來楓橋學院的。除了他,你們認識別的轉學生嗎?”
“這倒沒有。”夏子珩交友無數,從來沒聽說誰是半途當上除妖師的,“我一直覺得他挺神秘的。”
徐以年一副那不就完事了的表情:“他既然不想說,我們就先別刺激他了。”
病房內。
其他人離去後,病床上的葉悄看向還剩下大半瓶的點滴。确定不會有人回來,他伸手拔掉了插在手背的針頭。
血液從手背的針孔溢出,葉悄卻懶得止血,他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拆自己臉上的繃帶。宸燃和夏子珩給他訂了最好的單人病房,衛生間的光線明亮而溫暖,鏡子清晰映照出他的輪廓。
沾血的繃帶被葉悄随手扔在地上,他摘下了隐形眼鏡。鏡子裏的男生眉目清冷,膚色蒼白,一雙色澤妖異的暗紫色眼睛注視着前方。先前被貫穿的傷口已然恢複了原狀,醫療師預計至少一周才能恢複的右眼沒有任何創傷,甚至連一絲疤痕都不曾留下。
葉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言不發。
良久,他用雙臂痛苦地抱緊腦袋,一點一點埋下了頭。
“——最後一個。”
伴随他多年的夢魇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夕陽斜照進倉庫,和他一起逃出來的幾個實驗體身上多多少少帶着傷痕,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只有一只眼睛,獨眼的少年低聲囑咐同伴們:“都躲起來!他們忙着銷毀實驗室,應該不會來這裏!”
少年少女們匆匆鑽進散落在各個角落的木箱子裏。葉悄緊緊捂住了腹部,忍着疼痛打開了一只就近的木箱,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手。
“199,”旁邊的少女叫住他,“你傷得很重嗎?”
不等他回答,少女纖細的五指變成了青綠色的蹼,上面不斷冒出透明的黏液。她将手上的液體快速塗抹在他的腹部,勉強朝他笑笑:“只能大概處理一下,先躲起來吧。”
葉悄道了謝,他注意到她臉上有一道實驗留下的縫合痕,像是一彎小小的月亮。
所有人都躲進了木箱子裏,在蓋上蓋子前,他們相互鼓勵:“不管發生什麽,千萬不要出來!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活下來的!”
葉悄藏身在逼仄的空間中,從小小的縫隙間往外看。憑着實驗體出衆的五感,他依稀能聽見遠方激烈的打鬥聲,除妖局的警報聲響持續不絕,照這個距離估算,要不了多久除妖局的隊伍就會抵達這裏。
只要再堅持一會兒,他們就能得救了。
心跳越來越快,葉悄抱緊膝蓋,背上不斷冒出冷汗。毫無征兆的,倉庫大門被轟一下拉開——
葉悄渾身神經都炸了起來!他死死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地蜷縮在木箱子裏。從門口傳來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領頭的那人不緊不慢,他拍了拍手,像是在召喚家裏圈養的寵物狗。
“都出來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話人的嗓音非常輕柔,甚至帶着一絲笑意。聽見熟悉的聲音,葉悄頭皮一悚,他用盡全身力氣咬住了牙根,強迫自己不要發抖。
為什麽博士會出現在這裏?
他明明應該……他怎麽會有時間……
空曠的倉庫裏傳來回聲,除此之外再無動靜。博士見狀有了主意:“好吧,那我們來玩個游戲。倒數五個數,主動出來的可以活。”
“五、四、三——”
五個數字如同一道道催命符。葉悄聽見不遠處的木箱裏傳來了些許動靜。
完了。
他不禁閉上了眼睛。
随着博士聲音落下,最後一秒從木箱中爬出來的獨眼少年渾身顫抖,他不小心摔了一跤,連人帶箱子倒在地上。
“381號。”博士見他面色慘白,語氣戲谑,“真可憐,都吓得尿褲子了。”
或許是因為羞恥心、或許是對死亡的恐懼感,獨眼少年爆發出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出來了!我主動出來了!”
“還剩半只腳沒出來,不遵守游戲規則可不行。”
“……?”少年低頭,看見了自己摔倒時無意踩進木箱的右腳。博士身旁的下屬朝他逼近,少年幹巴巴地說,“我可以砍掉我的腳……”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的腦袋被砍了下來。頭顱落地的聲音在倉庫裏格外清晰。好幾個實驗體連滾帶爬出了木箱,他們吓得渾身顫抖,連聲乞求:“對不起、對不起博士!我們願意跟着離開!”
“求求您饒了我們這一次吧!我知道錯了!我發誓再也不會了!”
“您說過我是有價值的,我還有用!我一定會配合研究的!”
“我說了,不遵守規則可不行。”博士興致缺缺,沒再看他們一眼。
他身後的下屬一擁而上,到處是哭嚎聲、慘叫聲,鮮血噗嗤噗嗤飛濺上牆面。剩下幾個藏在木箱子裏的實驗體被逐一拖了出來。博士扭頭,不偏不倚看向了葉悄藏身的木箱。
葉悄的心髒不受控制劇烈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開來。除妖局的警報越來越近,只差一點,他們就能活着離開地獄。
葉悄從縫隙間看見了少女滾落在地的頭顱,她的面頰上有一道月亮似的縫合痕。她死前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恐和不甘,仿佛在怨恨除妖局為什麽不能到得早一些。
汗水順着葉悄的眼皮滾落,他不敢擦,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不清。
有人朝他藏身的箱子一步步走近,那人笑眼盈盈、膚白如雪,在葉悄看來卻宛如魔鬼。
“最後一個。”博士說着,停在了葉悄藏身的木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