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午夜漲潮
回到學校的時候, 已經接近淩晨兩點半了。
周末沒門禁,雲畔輕手輕腳地推開宿舍樓大門,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照明, 一步步走上臺階。
上了三樓, 穿過走廊,隐約能聽見從幾間宿舍裏傳出來的窸窸窣窣的動靜, 不知道在聊什麽。
走到宿舍門口, 雲畔徑自拿出鑰匙開鎖。
沒想到裏面的燈竟然是亮着的。
——方妙瑜已經回來了。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喜歡在宿舍呆着,雲畔還以為她會在外頭玩通宵。
陽臺窗戶是開着的,空氣裏飄着淡淡的煙味。
剛開學的時候,方妙瑜偶爾也會在宿舍陽臺抽煙, 不過雲畔提醒了幾次過後, 就再也沒有過了。
地上零零散散扔了一堆東西, 香水、玩偶、還有那個熟悉的手機吊墜,都是周唯璨曾經送給她的禮物。
什麽都沒說, 雲畔走過一地狼藉,如往常般脫了外套, 挂在自己那側的衣櫃裏, 随即拿出換洗衣物,打算去洗澡。
方妙瑜淡淡出聲, 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嘲弄:“這麽快就回來了?沒出去開房啊。”
雲畔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
然而還沒走到浴室, 就被她追過來, 迎面攔住。
“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方妙瑜站在她面前, 那雙形狀妩媚的眼睛已經哭腫了, 精致的妝容也花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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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畔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對她說什麽, 說對不起?也太僞善了吧, 她的确說不出口。
似乎被她的沉默激怒了,方妙瑜吸了一口手裏的煙,平複着情緒開口:“好玩嗎?看着我被耍得團團轉,被同情、奚落、嘲笑,你開心了?”
她說着說着,聲線微顫,“雲畔,從開學第一天成為室友到現在,我對你哪裏不好?我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沒有,”雲畔直視着她的眼睛,“挺好的。”
“所以你就這麽報答我?”方妙瑜嗤笑一聲,“你們什麽時候好上的?”
“寒假快結束的時候。”
“你以為我會信嗎?”
雲畔也不想解釋,“信不信随你。”
“是周唯璨追的你?”方妙瑜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很需要這個答案,“是他變心了對吧,他先喜歡上你的,對吧?”
雲畔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可惜事實的确背道而馳:“是我先喜歡上他的,是我追他的。”
宿舍裏一片死寂,陽臺的窗戶半敞着,淩晨時分的風裹着寒氣往裏刮,與那股淡淡的煙味交織在一起,誰也覆蓋不了誰。
方妙瑜的眼圈似乎更紅了,卻沒有哭,只是把手裏的煙頭丢到地上,鞋尖用力踩滅,“用別人用過的東西,你不嫌髒嗎?不覺得惡心嗎?”
為什麽要覺得惡心呢。
那是她求之不得的、朝思暮想的、做夢都想要的東西。
她也裝不出來無所謂的樣子。
雲畔不想和她争論,也不在乎這些無關痛癢的質問與羞辱,平心靜氣地開口:“你還有別的話想說嗎?沒有的話我先去洗澡了。”
方妙瑜沒有讓開,仍然攔在她身前:“我跟你說我有多喜歡周唯璨,多舍不得這段感情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啊?是不是在心裏可憐我啊?”
“我沒那麽無聊。”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裝什麽,”方妙瑜冷冷道,“從別人手裏搶過去的東西能有多長久?周唯璨那種人,自私得要命,只顧自己,根本不在乎別人,根本沒有心。你就算拿條繩子把自己拴上,給他當貓當狗,他哪天煩了,膩了,也能說不要就不要,眼都不會眨一下。”
雲畔靜靜聽她說完,才輕聲開口:“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你也不算差吧?”
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方妙瑜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止住:“這麽迫不及待地為他說話啊?周唯璨就是這樣的人,你愛信不信,不過千萬別在我面前為他辯解,我覺得惡心。雖然為了一個男人在這跟你争風吃醋,也挺惡心的。”
仿佛直到這一分一秒才真正厘清、接受所有現實,方妙瑜的視線穿過她,望向遠處,“你回來之前我想了很多,哪怕你告訴我,是他先主動的——”
說到這裏,倏地停住,像是不想落了下風,也像是不想暴露什麽,又從口袋裏敲出一支煙,低頭為自己點上。
辛辣的煙味重新彌漫開來,雲畔就站在風口的位置,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煙霧缭繞中,方妙瑜最後說了一句,“雲畔,把你這種人當成好朋友,算我眼瞎。”
語畢,便繞過她,頭也不回地摔門離開。
接下來一連幾天,方妙瑜都沒怎麽回過宿舍。
就算回來,也只是拿一些衣服或者生活必需品,幾分鐘就會離開,全程冷着臉,一句話都不說。
當然,上課的時候,和雲畔之間的座位也是離得最遠的。
盛棠剛開始還搞不清楚狀況,以為她們只是鬧矛盾了而已,操心地兩頭勸,直到學校裏流言四起,添油加醋地傳遍。
盛棠剛開始還對于這些傳言嗤之以鼻,直到跑來和雲畔求證——親口聽到她說,她是和周唯璨在一起了。
當時盛棠的表情雲畔記得很清楚,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雲畔實在不理解,除了喜歡,還能為什麽?她還沒閑到故意要給方妙瑜找不痛快。
不過作為局外人,盛棠反應也沒那麽大,稍微冷靜了一下,便反過來安慰她:“你也別不開心,外面那些傳言別放在心上……你是什麽人我們都清楚的,妙瑜現在還在氣頭上,也正常,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雲畔只得回答:“我沒有不開心。”
事實上她現在挺開心的,再也不用遮掩,不用擔驚受怕,哪怕大白天去頌南找他,也能跟周唯璨走牽手走在學校裏,什麽都不必顧忌。
周圍那些如影随形的、竊竊私語的、嘲諷鄙夷的目光,于她而言簡直不痛不癢,絲毫不會影響她的心情。
至于周唯璨的想法——雲畔沒有問過,因為他看起來比自己還要無所謂。
晚上下了課,她照舊去食堂吃飯。
謝川如往常般提前占好了位置,只是冷着臉坐在那裏,皺着眉,表情簡直是烏雲密布。
顯然,那些無處不在的傳言,他肯定也都聽到了。
自覺沒有必要對他解釋,雲畔排隊打完飯,坐到他對面,抽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桌面。
這個點兒食堂裏人是最多的,大部分都在盯着她瞧,時不時也能聽到一些交頭接耳的猜測,不過謝川在這,所以他們很收斂,聲音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雲畔自然是不在意的,食欲也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一口一口地咬着盤子裏的排骨。
而謝川的身體緊緊繃着,握筷子的手也用力到微微泛白,不多時,猛地一把扔了筷子:“煩不煩啊,不吃飯就滾,別在這亂叫。”
周圍人頓時噤了聲,大氣都不敢出,老老實實地吃飯。
謝川仍嫌不夠,又敲了敲桌面,問她:“你還吃得進去啊?”
她疑惑道:“為什麽吃不進去?”
明亮的白熾燈下,他的臉色難看至極,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我吃不進去,你跟我出來,我有話要說。”
雲畔有點累,不想聽他長篇大論的指責,更加不想解釋什麽,不過謝川的樣子很堅決,她沒辦法,只好慢吞吞起身,跟他走了出去。
出了食堂往東走,就是人工湖的方向,走到某處空無一人的角落時,謝川總算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到底怎麽回事?”
“就是他們傳的那樣。”
“哪樣?你勾引方妙瑜男朋友?第三者上位?”其實還有更難聽的,不過他說不出口。
“除了第三者,其他确實是真的。”
謝川靜默片刻,“什麽意思?你真跟周唯璨好上了?”
雲畔點點頭,沒有避諱,“我喜歡他。”
“為什麽?”他問。
怎麽又問她為什麽。
感情的事哪來這麽多為什麽,和室友的前男友談戀愛也沒犯罪吧,幹嘛像對待犯人一樣在這裏審問她?
雲畔覺得自己更累了,這一瞬間她甚至開始理解周唯璨,明明累到已經一句話都不想說了,還是要應對那麽多層出不窮的麻煩。
當然,她自己也是那些麻煩之一。
“周唯璨有什麽好的?你喜歡他什麽?”
雲畔終于不耐煩,“跟你有什麽關系?”
謝川不說話了,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情緒複雜,“是沒什麽關系,可我們怎麽着也是發小吧,從小一起長大的,我什麽事瞞過你,你之前談戀愛的時候也沒瞞過我啊,所以,這次是有什麽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之前談過的戀愛只是青春期心血來潮的叛逆而已,怎麽可能一樣。
雲畔擡起頭,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他。”
或許是她的回答太過幹脆,太過不假思索,謝川竟然露出了一種稍縱即逝的,類似受傷的神情,欲蓋彌彰地把臉撇向別處:“喜歡到把自己搞成這樣,讓所有人都看笑話,是嗎?”
“我不在乎,你也不用去找那些人麻煩,他們愛說什麽就讓他們去說,”
雲畔仍舊平靜,沒有任何不忿,當然也沒有委屈,只是在陳述事實,“我現在挺開心的,而且你也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根本影響不了我什麽,所以這件事就這樣吧,別管了。”
人工湖附近栽種着的梨花樹已經開花了,白色花朵層層簇簇,搖曳在風裏,像在下雪。
雲畔站在樹下,不知怎的,腦海中清晰浮現出很久以前,周唯璨對她說過的話——
“而且,剛分手就跟前女友的室友摻和到一起,也挺沒意思的。”
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就對所有可能出現的後果清清楚楚。
同時也很清楚,和自己扯到一起,會有多麻煩。
雲畔出神地望着一樹梨花,無法遏制地想他,想見他。
可是她已經很粘人了,應該給他一些空間才對。
就算是只寵物,也不能不分晝夜地對主人搖尾巴。
或許是因為太想他,那晚雲畔又夢見了他。
這次不是在教室裏,而是深夜無人的小巷。
他們穿着校服,站在爬滿青苔的牆下接吻,周唯璨低着頭,那麽認真地看她。
呼吸聲、喘息聲,真實得仿佛就響在耳邊,如同漲潮時分的海水,不斷上湧,拍打礁石。
不知道過去多久,層層疊疊的海水徹底吞沒了她,一下就能攥出水來,她毫無力氣,只能像海上的浪花那樣起起伏伏。
……
雲畔從夢中醒來,發現床單濕了一塊。
絲縷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倒洩進來,模模糊糊照出房間裏的大概輪廓。
她看了眼手機,剛過夜裏十一點。
不算太晚。
猶豫片刻,雲畔抱着試試看的心态,撥通了周唯璨的手機號碼。
沒等多久,就被接起來了。
這似乎是個規律,她在夜裏撥出去的電話,大部分情況下都會被接通。
雲畔清清嗓子,輕聲問:“睡了嗎?”
“還沒,在外面。”
聽筒裏有點吵,偶爾能聽到汽車鳴笛聲,以及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我剛剛做夢了。”
他笑了一下:“這次又夢見什麽了?”
雲畔不知道他身邊有沒有人,會不會被聽到,于是隐晦地說,“夢見我們在一個沒人的巷子裏,你抱着我,脫了我的衣服,然後——”
周唯璨聽到這裏,打斷她,“睡覺之前不要看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些視頻不算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吧,畢竟有用。
而且她睡前也沒看。
雲畔有點不服氣,不過也沒辯駁什麽,關心道:“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宿舍嗎?”
“在路上了。”
“哦……”她停下來,坐在床頭,手指勾着頭發來回繞圈,過了會兒才若無其事地開口,“你平時,都是怎麽解決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她,周唯璨沒有正面回答,“還能怎麽解決?”
雲畔于是理所當然地提議,“要不要我幫你?我知道很多很多種方法。”
路邊恰巧有野貓在叫,一聲又一聲,叫得又細又長,聽起來很可憐。
腳步稍作停頓,周唯璨不知道在看什麽、想什麽,低低笑了,許久才說,“還是先幫幫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