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異類同類
周唯璨唇齒間殘餘着淡淡的煙草味道, 或許存在成瘾性,雲畔沉溺其中,察覺到自己正在緩慢地融化, 下意識地抓緊他的手臂, 高高仰起頭來,毫無保留地回應這個愈發深入的吻。
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所有潛藏着的危險似乎都消失了, 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也不必再擔憂什麽、害怕什麽了。
周唯璨會托住她的。
不會讓她下墜,也不會讓她孤零零地凍死。
不知不覺間,那首搖滾樂已經播完,自動跳轉至下一首, 是曲調沉悶平緩的抒情歌。
包廂裏因此變得更加寂靜, 靜到雲畔能夠清楚聽見唇舌交纏時發出的暧昧水聲, 以及自己正在劇烈起伏的心跳。
直到凝固的時間開始重新流動,直到她被窒息感徹底包圍, 周唯璨重重咬了一口她的舌尖,終于放開她。
雲畔臉色潮紅, 頭暈得厲害, 站不太穩,于是抓着他的手臂, 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與此同時, 斷掉的理智也遲鈍地接了回來。
包廂裏仍然維持着先前的靜止,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 錯愕、震驚、迷惑……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和她之間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牆, 無法觸碰她分毫。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陳屹。
他似乎很想努力地說服自己, 将眼前看到的場景合理化,然而嘴唇張張合合好幾次都說不出話來,最後尴尬道:“……原來你新交的女朋友是雲畔啊,哈、哈哈,早說嘛,害我在那猜半天。”
周唯璨任由她靠着,沒有否認。
靜止的人群也開始有了反應,到處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不過比起他們,顯然另外一個人的反應更受矚目。
方妙瑜就坐在長長的沙發上,手裏還握着半罐啤酒,動作僵硬地停在那裏,臉色發白,不知道已經這樣坐了多久,看向她的眼神陌生而複雜,隐隐夾雜着不可置信。
然而方妙瑜到底是體面的、心高氣傲的,不會允許自己成為被人同情的對象,更不會不顧形象、歇斯底裏地質問什麽,短短十幾秒,勉強平複下來了情緒,什麽都沒說,一把扔了手裏的啤酒罐,起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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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踉跄,跌跌撞撞,擦肩而過的時候,沒有看她一眼。
那半罐啤酒傾倒在灰色印花地毯上,洇出一片水漬,正咕嚕咕嚕冒着泡,傅時煦也在此刻回神,想也沒想地追了出去。
這場不在預計之內的鬧劇大概滿足了很多旁觀者看熱鬧的心理,那些擾人的、叽叽喳喳的聲音不僅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至于具體都說了些什麽,雲畔不關心,也懶得關心。
陳屹也冷靜下來,已經消化好了所有信息,頭疼地看着周唯璨:“你喝大了啊?還是瘋了?怎麽一點場合都不會看啊,還跟方妙瑜的——咳,好上了。”
頓了頓,又嘆氣,“托你的福,兄弟這個生日過得很難忘。”
周唯璨似乎被他逗笑了,敷衍地安撫:“小事,不至于。”
“……行吧,你說不至于就不至于,反正今晚的事兒傳出去,到時候被戳脊梁骨的人又不是我。”
應該是顧及着雲畔還在旁邊,陳屹點到為止,沒再多說什麽,眼神轉向她,讪讪道,“那個,以後有空一起出來玩啊,人多也熱鬧。”
雲畔沒答應也沒拒絕,對這個提議不感興趣,仍然抱着周唯璨的手臂,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身上。
“不給你添堵了,”沒再縱容她,周唯璨摁着她的肩膀強迫她站直,稍微分開一點距離,對陳屹說,“我們先走了。”
“趕緊走,別回來了,看見你就頭疼。”陳屹摁了摁太陽穴,一臉生無可戀。
周唯璨沒說話,只是笑,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雲畔立刻往前幾步,主動去牽他的手。
明明暗暗的燈光裏,他後頸的曲線幹淨又漂亮,落在她眼裏,忽遠忽近。
舌尖還在隐隐作痛,他剛剛咬的那一口實在有點重。
應該是不太高興吧,畢竟她剛才的行為确實有點過分。就像陳屹說的那樣,今晚的事如果傳出去,只會變得越來越難聽。
她當然不在乎,可是周唯璨呢?
想到這裏,雲畔甚至開始懷疑,那個瞬間,自己莫名其妙的篤定究竟是從哪來的。
然而直到走出包廂,走出KTV大門,她心慌意亂地等了好半天,預想中的不滿、指責、或者疏遠,仍然沒有出現。
周唯璨一如既往地平靜,仿佛今晚發生的所有,都不過是一片葉子輕飄飄墜入湖面,泛不起半點漣漪。
雲畔實在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麽,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在午夜時分的街道上,低着頭不說話。
就這麽沿着馬路走了十幾分鐘,視野裏出現了前面一家還未打烊的馄饨店。
想到周唯璨已經忙了一整天,不知道有沒有吃晚飯,雲畔還是拉着他,停下腳步:“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雖然時間已經很晚,不過畢竟是周末,店裏仍然坐得很滿,他們在角落裏撿了最後一張方桌坐下。
店面不大,不過收拾得還算幹淨,雲畔抽出紙巾,認認真真地把碗筷擦拭幹淨,才遞過去給他。
老板很熱情,熱氣騰騰的馄饨很快就端上桌來,雲畔不餓,于是支着下巴,自得其樂地看他吃飯。
把漂在湯面上的蔥絲撇掉,周唯璨盛了幾只馄饨放進小碗裏,推到她面前:“吃幾口。”
語氣跟平時沒什麽區別,也不像是不高興。
雲畔不确定地想着,很想聽話,但是實在不想吃,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知道是想撒嬌還是單純在找借口:“舌頭被你咬破了,吃不下。”
“是嗎?”周唯璨放下筷子,“張嘴,我看看。”
四面八方都坐滿了人,每張桌子之間也挨得很近,無論說什麽都逃不過隔壁桌的耳朵。
雲畔沒有拒絕,稍微湊近了一點,乖乖張開嘴巴。
“舌頭伸出來。”
她依言,慢吞吞地伸出一截舌尖,暴露在空氣裏,也暴露在他眼前。
周唯璨垂眸,從旁邊抽了張紙巾出來,一邊擦手,一邊盯着她,看得很仔細,那麽心無旁骛。
少頃,捏着她的下巴,伸出食指在她舌尖上摁了摁:“疼嗎?”
雲畔控制不住地抖了抖,下意識答:“不疼。”
說話的時候,嘴唇動了動,口腔便柔軟地包裹住了那根冰涼的手指。
附近有不少人都在側目打量他們,周唯璨若無其事地把手指抽出來,“不疼就好好吃飯。”
“……”
雲畔無話可說,只好拿起筷子,很勉強地吃掉了碗裏的那幾只小馄饨。
不過溫熱的食物吃進去,的确讓寒涼的胃部複蘇了些許。
不久,周唯璨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幾聲,他拿起來,一邊低頭看消息,一邊不經意地問:“吃完飯送你回宿舍?”
停了停,又說,“還是去我那?”
雲畔眨了眨眼睛,登時便意識到,他是怕自己回宿舍會跟方妙瑜發生口角。
雖然去他那裏住的選項很有誘惑力——可她也不能永遠都不回宿舍,她沒有這麽脆弱,而且選擇既然是自己做的,她當然可以負責。
“回宿舍吧。”
說完,雲畔又覺得有點可惜,于是特意補充,“下次去你那,好不好,順便再送我一件衣服吧,跟上次那件差不多的就行,最好也是T恤。”
他也沒堅持,“要求還挺多。”
雲畔看着他,很自然地想起上次在家裏半夜打的那通電話,想起他們曾經讨論過的內容,于是搬着板凳坐到他旁邊,壓低了聲音,很神秘地跟他說悄悄話:“而且,我偷偷學了一點東西。”
周唯璨回信息的動作頓了頓,“學了什麽?”
“……反正就是學了,”不想說得那麽清楚,她含糊道,“到時候告訴你。”
他似乎有些詫異,“跟誰學的?”
雲畔往後退了一點,“這你就別管了。”
畢竟阮希給她發那些小視頻的時候三令五申,讓她千萬不能走漏風聲。
周唯璨盯着她看了幾眼,最終什麽都沒說,随口轉移了話題,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雲畔不由得有點氣餒,只好安慰自己沒關系,實踐才能出真知。
夜空是深藍色的,如同一塊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玻璃,倒懸于整座鋼筋叢林的上方。
他們走出馄饨店,運氣很好,剛巧在馬路上攔到一輛空車。
瀝青路面寬闊而筆直,不斷向前延伸,看不到盡頭。或許本來就沒有盡頭。
道路兩旁的夜景飛馳而過,周唯璨偏過臉,靜靜看着車窗的方向,看上去有點累,午夜霓虹被揉碎了,映在他眼底,搖搖晃晃。
每當他安靜下來,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總是顯得很冷淡,很寂寞,很難走近。
方妙瑜用“冷血”來形容他。
雲畔卻覺得,某些時候,他也是會心軟的,甚至比誰都心軟。
——我感覺我懂你的特別。
這句歌詞想要表達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盯着他發了會兒呆,雖然不想打擾,也不想讓他更累,雲畔仍舊忍不住靠近,用額頭蹭了蹭他的肩膀。
周唯璨回頭了,那雙原本寂寞空蕩的眼睛也盛滿她的倒影:“怎麽了?”
沒怎麽。只是想讓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雲畔揪着他衛衣領口的那條銀鏈晃了幾下,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才是對的,于是胡亂找借口道:“我的舌頭又疼了。”
十字路口遇到紅燈,出租車緩緩停靠在零星車流裏。
刺眼的紅燈亮起,連他漆黑的睫毛都照得根根分明。
盡管對于她的謊話心知肚明,周唯璨還是像她期待的那樣,緩緩低頭,貼上她的嘴唇,勾着那截脆弱的舌尖溫柔地來回吮吸。
——現在就很心軟。
雲畔被親得暈暈乎乎,決定借着這一秒的溫存,鼓起勇氣問清楚:“剛剛在KTV裏……你沒生氣吧?”
似乎早就猜到她會問,周唯璨答得很快:“沒有。”
聽到這句否認,雲畔才稍微松了口氣,黏黏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半晌又問,“那,你會覺得我很自私嗎?”
他好像笑了,“自私有什麽不好?”
當然沒什麽不好。
簡直再好不過了。
靜谧的車廂裏,周唯璨口吻平淡,“別人怎麽說怎麽想,沒那麽重要,想得太多,只會自尋煩惱。”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雲畔頃刻間體會到了一種此前從未體會過的,被理解、被認同的感覺。隐秘而真實。
有一個人能聽懂她所有的話,看穿她所有的想法,無論她做出再奇怪再不可理喻的事情,也不會視她如異類,避之不及。
世界上原來真有這樣的人存在。好幸運。
雲畔本能地擡起頭來,迫不及待地說:“我知道,那些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一點都不在乎他們,我只在乎你。”
過了會兒,又刻意強調,“——因為我是你的。”
就算他們是卑劣、可恥、千夫所指、不被祝福的一對。
又有什麽關系呢?
就像一盆花不能沒有水和陽光,她也不能沒有周唯璨。
生命那麽無常,地球說不定明天就會毀滅,想得太多的确只會自尋煩惱。
所以雲畔想要的只是——
毀滅之前,他們仍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