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Overflowing
三天後, 雲畔的臉頰終于消腫,智齒也完全沒感覺了。
周五下午沒課,她被方妙瑜拉着去體育館看謝川他們打球。
據說是一場金融系和計算機系的男生閑着沒事搞出來的友誼賽, 雲畔她們到的時候, 四面的觀衆臺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坐滿了人,還有不少啦啦隊在給隊員加油, 時不時就能聽到謝川的名字。
方妙瑜費勁地拉着她擠進人群, 在第三排的角落裏撿了兩個空座。
比賽戰況并不焦灼,甚至可以說是碾壓。
謝川穿着一身鮮豔張揚的紅色球衣,發色也很顯眼,個高腿長, 轉眼間就又進了個漂亮的三分球, 惹來觀衆席裏一片歡呼。
周圍的女生都在讨論他, 從興趣愛好到感情狀況到家庭背景,恨不得挖個底朝天, 當然也不乏唱反調的,正言之鑿鑿地說謝川私底下作風混亂得很, 經常跟女生出去開房, 有時候甚至還是三人行等等。
方妙瑜聽着聽着,笑倒在她肩膀上:“這幾個人什麽都不知道, 還在這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我認識謝川, 我都快信了。”
雲畔沒有在意這些傳言, 然而那幾個女生聊着聊着, 轉過頭來看清楚她的臉之後, 頓時噤聲, 沒有一個人敢再亂說了。
學校裏只要是認識謝川的人, 都知道他和雲畔關系特殊,女朋友來來去去地換了一個又一個,都不走心,唯獨對雲畔有求必應。
方妙瑜小聲跟她咬耳朵:“謝川這人吧,除了嘴欠之外,有時候還是挺帥的,你覺得呢?”
雲畔順着她目光所在的方向擡眸,剛好看到球場上的謝川跟隊友擊掌,眉眼飛揚,笑容恣意,仿佛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應該被衆星捧月着長大。
明明都是一樣的十九歲,謝川好像永遠都不會流露出消沉疲倦的神情,永遠都不必為了生活而忙碌奔波,永遠都不用主動去争取什麽,亦或被迫放棄什麽。
可是這樣的天子驕子未免也太過普通。從小到大她早已司空見慣。
周唯璨是難得的,珍貴的,獨一無二的。
雲畔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昨晚和他打的那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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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周唯璨,周末有沒有時間出去玩,去哪裏都可以,做什麽都可以,哪怕只是面對面站着聊會兒天都可以。
而他只考慮了幾秒鐘,就拒絕了,說沒時間,下次吧。
雲畔理解,也明白,他很忙,他的時間安排得很滿,自己應該懂事一點,否則像方妙瑜那樣成天因為這些小事跟他争吵,只會加速消耗他的耐心而已。畢竟他們分手的前因後果,自己幾乎是全程目睹的。
可明白是明白,失落是失落。
場館裏忽地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雲畔回神,發現比賽已經結束了,謝川所在的金融系那一方毫無疑問地取得勝利。
晚上籃球隊舉行了慶功宴,雲畔被謝川強行拽過去參加,坐在包廂裏百無聊賴地聽一群公子哥高談闊論。
旁邊的方妙瑜興致似乎也不高,喝了幾杯酒之後就開始愣神,手指無意識地揪着手機上挂着的珍珠吊墜。
雲畔記得這個吊墜,因為是周唯璨送的。
之前有一次,周唯璨約會遲到,方妙瑜一整晚都不高興,冷着臉不說話,回學校的路上,周唯璨就買了這個吊墜哄她。
事實上,周唯璨也送過她別的禮物,比如香水、毛絨玩具等等,這些東西分手後方妙瑜也沒有丢,一直好好地保管着。
中途,對面包廂有頌南的過來串門,雲畔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陳屹和傅時煦。
她情不自禁地往後張望,最終失望地确定只有他們兩個。
陳屹是在任何社交場合都能如魚得水的人,幾句話就讓場子熱起來,跟謝川他們勾肩搭背地抽煙聊天。而傅時煦只是笑着站在一邊,偶爾說幾句話,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毫無距離感。
看到傅時煦之後,方妙瑜似乎有些尴尬,有意無意地回避着他的眼神,心煩意亂地抱怨:“他怎麽來了。”
雲畔沒說話,又聽到她嘆氣,“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走哪都能碰見他,簡直是瘟神。”
當然是因為傅時煦喜歡你。
雲畔心裏這麽想,不過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因為對別人的事情并不關心。
臨走之前,陳屹和傅時煦還特地過來跟她們打了個招呼,方妙瑜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周唯璨怎麽沒跟他們在一起。
傅時煦靜靜地看着她,表情沒什麽波動,眼裏的笑意卻消失了,陳屹連忙打圓場,說他周末比平時還忙,一大早就出去了,人影都見不着。
吃完飯回到宿舍,方妙瑜喝得有點多,卸了個妝就睡着了,剩下雲畔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手機就拿在手裏,一次次地打開微信聊天框,又一次次地關上。
太粘人就會變得煩人,她不是不懂這個道理,所以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找他。
隔天一早,鬧鐘還沒響,雲畔就自然醒了。
窗外陽光很好,很晴朗,天氣預報說過,今天是近半個月以來最暖和的一天。
方妙瑜還睡得很沉,雲畔輕手輕腳地下床,洗完澡,吹幹頭發,随便換了身衣服出去吃早飯。
她其實并不餓,只是想找點事情做,漫無目的地出了校園,不知不覺間就走到那家湯圓店。
腳步微頓,她排進長長的隊伍裏,買了一份黑芝麻湯圓,随便在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
上次在這裏坐着吃飯的時候,周唯璨笑着反問陳屹,孤獨終老有什麽不好。
他真的這樣想嗎?現在還這樣想嗎?
雲畔沒有胃口,盯着碗裏的湯圓晃神,良久,還是拿出手機給他發了一條消息:「我想你了。」
原本以為要過很久才能等到回複,結果才剛發出去兩三分鐘,就在他的微信名底下看到了那行“正在輸入中”。
就這麽耐心等了好一會兒——
「唯一:我晚上十點半下課。」
雲畔立刻打字:「我去找你。」
周唯璨便給她發過來一個地址。
瀾景家園B座,市中心某棟高檔小區。
意識到他應該是在那裏做家教,雲畔回複了一句“好的”,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繼續吃碗裏的湯圓。
吃完之後,她去學校附近的商業街随便逛了逛,走進一家彩妝店。
雲畔不會化妝,也不感興趣,但還是走了進去。
時間還早,店裏剛開始營業,冷冷清清的,沒什麽生意,導購員忙不疊地迎上來,熱情地為她介紹産品。
雲畔是很清純柔弱的長相,素顏也沒有瑕疵,導購員只好拼命給她推薦口紅和腮紅,讓她提亮氣色。
最後雲畔買了三支口紅,都是最近很火的色號,她不知道周唯璨更喜歡什麽顏色,于是決定買回去都試試。
回到宿舍的時候,方妙瑜已經出門了。
雲畔拆了口紅的包裝盒,并排放在書桌上,心想時間過得好慢,為什麽還沒到晚上十點半。
下午她照舊去了圖書館,刻意不看手機,把手頭上積壓的作業全都寫完之後,剛到日落時分。
雲畔實在等不下去了,于是提前回宿舍,挑挑揀揀地換了件玫紅色的駝絨大衣,塗了同色號的口紅,又戴上那副雪花耳釘,七點不到就迫不及待地出門打車。
抵達瀾景家園B座的時候,差不多是七點半。
在小區門口找了張沒人的長椅坐下,雲畔百無聊賴地觀察從眼前走過的陌生人。有穿着西裝正在焦頭爛額打電話的上班族;有匆匆忙忙接小孩放學回家的家長;有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情侶;也有染着頭發滑着滑板經過的不良少年。
原來世界上有這麽多無聊的人。
雲畔打了個哈欠。
時間像倒置的沙漏般靜靜流過,她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又去數馬路對面總共有多少家店鋪,每個店鋪的招牌上總共有多少筆劃。
等待當然是幸福的。
看到周唯璨的那一眼,雲畔篤定地想。
緊閉的小區大門從裏面緩緩打開,剛好有一輛私家車開進來,刺眼的白燈掃過,把周唯璨的身影照得清晰分明,他單手插兜漫不經心地往前走,穿着那件眼熟的牛仔外套,裏面是簡簡單單的灰衛衣,黑色長褲,以及一雙洗得很舊的運動鞋。燈光在他眼睑處打上濃濃的陰影,配合着沒有表情的一張臉,襯得整個人更冷了。
雲畔看到這裏,才發現他身邊是有人的。
——而且是一個穿着打扮都很時尚的,穿着藍色皮草的漂亮女人,她聽不見那個女人具體說了什麽,只能看到她那張不停一張一合的嘴,以及臉上沒斷過的笑意。
周唯璨時不時點頭,回應幾句,兩人并排走出小區大門,在路邊站定。
藍皮草還在喋喋不休地跟他攀談,周唯璨似乎有點不耐煩,但是沒表現出來,仍然很客氣地在聽,視線卻掠過那個女人,掠過路邊結着花苞的垂絲海棠,徑直望向不遠處的長椅,很自然地朝她招手,用口型說了兩個字:過來。
像極了一個指令,雲畔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快步朝他走去。
走近了,才聞到一股很濃的香水味,也聽清楚了那個藍皮草的聲音,正在詢問自己弟弟的學習表現:“鵬鵬這個孩子就是太調皮了,平時脾氣上來了無法無天的,我和爸媽都管不了他,也就肯聽你的話,這段時間真的是麻煩你了。”
“客氣了,應該的。”
女人又笑着說,“鵬鵬這次考試成績進步這麽多,都是你的功勞,要不這樣吧,你什麽時候有空,改天我請你一起吃個飯。”
很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雲畔聽到這裏,故意牽住了周唯璨的手,挨着他站在旁邊。
周唯璨任她牽着,捏了捏她的手背,沒有回應剛才的邀約,只是禮貌地說:“那我就先走了。”
藍皮草愣了愣,視線瞥過雲畔,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過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端着并不自然的笑意,踩着細細的高跟鞋轉身離開了。
空氣裏殘餘着那股并不好聞的香水味,雲畔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她是誰?”
“學生家長。”周唯璨似乎不想多聊,牽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
可是她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學生家長看家教的眼神。
她好像對你很感興趣。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興趣。
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無理取鬧,雲畔忍住了沒有追問,偏過頭,借着路燈去看他的臉,倦意全都清清楚楚地寫在眼底,于是出聲道:“很累嗎?”
周唯璨沒說累,也沒說不累,卻往她肩膀上靠了靠,放了點重量壓在她身上,聲音也有點啞:“跟小孩溝通太煩了。”
雲畔努力地接住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于是安慰似的幫他捏了捏肩膀。
周唯璨就笑了,身體也跟着站直:“逗你的,不累。”
停了停,又問她,“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怕他會懷疑,雲畔說完就立刻轉移了話題,“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飯吧。”
時間不早,餐廳基本都打烊了,只有零星幾家宵夜攤還開着,不過也都是爆滿,最後兩人只好去吃麥當勞。
麥當勞裏人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年輕男女,他們站在隊伍裏等待點餐,快排到的時候,周唯璨偏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你的玩具集齊了嗎?”
雲畔沒聽明白,周唯璨也沒再解釋,剛好隊伍排到他們,便很自然地開口,給她要了一份和之前一樣的兒童套餐。
麥當勞裏的燈光打得很亮,他懶懶地站在那裏買單。
沒有想到他會記得自己喜歡點兒童套餐,喜歡收集玩具,雲畔怔怔站着,同時錯過了說那句“我請你吧”的最佳時機。
端着餐盤在窗邊坐下的時候,她仍然陷在不真實的驚喜感裏,有點雀躍地拆開了玩具包裝,這次是戴着紅色蝴蝶結的米妮。運氣很好,剛好是她沒有的。
周唯璨單手支着下巴看她,側影映在玻璃窗上,幾分朦胧,看着她愛不釋手地端詳那個小玩具,沒有嘲笑她幼稚,也沒有邀功,只是把餐盤推過來:“吃吧。”
音響裏在放一首迷幻搖滾類型的英文歌,音色清澈慵懶的男歌手正在唱:“Did I drive you away, all the mess that I made, watching you slip away, I’d rather be dead……”
他們面對面坐着吃東西,誰都沒說話。
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再重要了,雲畔确信自己願意就這麽坐到地老天荒。
快吃完的時候,周唯璨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雲畔瞥過去,看清屏幕上亮着的來電顯示,是錢嘉樂的名字。
他不避諱地接起來。
聽筒對面很吵,錢嘉樂的嗓門也很大,問他忙完了沒,要不要一塊吃宵夜。
周唯璨漫不經心地說:“我都快吃完了。”
“在哪吃的啊?”
“麥當勞。”
錢嘉樂就順着說:“那剛好,我過來找你呗,好久沒見,想你了。”
他笑了笑,“你過來幹嘛?我又不是一個人。”
錢嘉樂沉默了幾秒,用很八卦的語氣問,“什麽意思?有情況啊?”
雲畔已經把套餐裏的東西吃得差不多了,一邊喝可樂,一邊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唯璨抽了張紙巾,很自然地幫她擦嘴,随口“嗯”了聲,沒再管錢嘉樂的鬼哭狼嚎,挂斷了電話。
紙巾上留下了一點淡淡的唇印,他似乎沒注意,随手丢進垃圾桶裏。
吃完之後,雲畔把那個米妮玩具小心翼翼地塞進大衣口袋,去了趟洗手間。
她站在半身鏡面前,有點遲疑自己要不要補一下口紅,但是又覺得就算補了他肯定也看不出來,最後還是作罷。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隔着玻璃,她看到周唯璨就倚在麥當勞門口的黃色M字招牌旁,眉眼微垂,正在抽煙提神。
青灰色的煙霧飄過他眼角,飄過城市上空,有種寂寞的空蕩。
原本他忙了一天,現在應該回宿舍舒舒服服地休息的。
心口微微酸澀,雲畔想自己大概真的不夠懂事,可是她真的不能見不到周唯璨。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讓他随意揮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幫自己要幫的人,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可是他不會收,只會冷着臉讓她別多管閑事。
雲畔什麽都不能為他做,再次感到無能為力,只好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他把一支煙抽完,又活動了一下手指,表情稍微松弛下來,才慢吞吞地推門走過去,從後面摟住他的腰。
周唯璨笑了一聲,轉過身來,摸了摸她的腦袋:“走吧,不早了。”
雲畔把側臉埋進他胸口,抱着他不放,好半天才悶悶地說:“我喜歡你。”
那人動作稍停,少頃,有點無奈地把她的下巴擡起來:“喜歡就喜歡,哭什麽啊。”
寒風從高樓大廈的夾縫之間穿梭而過,她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雲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可是眼淚偏偏止不住,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弄濕了他的衛衣領口。
周唯璨皺着眉幫她擦淚,手指上有淡淡的煙草氣息,嘆了口氣說:“不是你說想我?見了面又哭。”
視線模糊不清,雲畔勉強止住淚意,沖着他笑了一下,解釋道,“……因為太開心了,人在開心的時候也會想哭的。”
周唯璨卻沒有笑,仍然認真地看着她,指腹摁了摁她通紅的眼角,許久才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