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沉入海底
或許是她表述得太抽象, 阿約一知半解地點頭,過了會兒還是問:“你這麽愛他,為什麽還會分開呢?”
“……很複雜, 說不清楚。”
雲畔笑了笑,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檢查好行李箱,拉上拉鏈, 她換了一套寬松的白襯衫和灰色闊腿褲, 把頭發随手紮起來。
之前她穿的那條連衣裙領口很高,什麽都能遮住,而這件襯衫領口稍低,走路的時候, 會露出那條銀鏈的邊緣輪廓。
雲畔猶豫片刻, 把扣子嚴嚴實實地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顆, 這才拎着行李箱和挎包往外走。
阿約很操心地問:“手機、錢包、護照,都帶齊了嗎?”
“帶齊了, 放心。”
兩人走出房門,藍天白雲連成了一幅畫, 而周唯璨就站在畫裏, 手裏的煙燒了半截,漫不經心地垂着眼, 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到腳步聲,他很利落地掐了煙, 伸手接過雲畔手裏的行李箱, 往後備箱裏放。
阿約拍了拍她的肩膀, 壓低聲音道:“我這個電燈泡就不跟着去機場啦, 這樣你們聊天也能随意點。”
雲畔抿唇:“我跟他也沒什麽好聊的。”
“怎麽可能, 不是大半夜都要特地開車去找人家的嗎?”阿約俏皮地眨了眨眼, “沒人規定分手不能複合啊,再說,周老師這麽好,錯過很可惜的。”
把行李箱安置好,周唯璨繞過來,幫她打開了副駕的車門。
雲畔坐好,系上安全帶,搖下車窗,朝阿約揮手。
漫山遍野的丁香花田裏,阿約很不舍地看着她,眼眶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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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人生就是由一次又一次的離別組成的。
留戀無用。
從這裏開到達累斯薩拉姆機場大概需要一個小時,車載音響沒有開,氛圍安靜到有些壓抑,雲畔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找了個話題:“為什麽突然改用左手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左撇子。”
她注意到了。這幾天無論是握粉筆寫字、還是那晚砸車窗,他用的都是左手。
周唯璨沒有看她,語氣輕描淡寫:“右手受了點傷。”
雲畔本能地關心:“怎麽回事?嚴重嗎?”
他似乎不想多說,但還是如實告知:“之前參加一個瀕危動物援助項目,有個志願者不小心在懸崖邊踩空,我拉了他一把。”
“然後呢?人救回來了嗎?”
“沒有,”周唯璨平靜地說,“摔死了。”
雲畔愣了一下,卻不是因為關心那個人的生死,而是追問,“那你的手是……”
“神經損傷,不嚴重。”
他打着方向盤轉彎,右手就靜靜地搭在上面,看不出任何異樣,“這裏醫療條件落後,不好治,所以落了點後遺症,不能長時間受力。”
大概是她的表情實在太難看,周唯璨語氣稍緩,安慰似的說,“左手也一樣用,沒什麽分別。”
怎麽會沒分別。
雲畔很想反駁,很想問他,為什麽要為了救一個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手,他想死就讓他去死好了,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很難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很難嗎,卻也知道自己是最沒有立場說這些的,一時無言。
他偏過頭來,竟然笑了一下:“擔心我?”
怎麽可能不擔心呢。
她心裏這麽想着,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車窗外的風景不停變換,他們開出村莊,駛向高速公路。
前方的道路變得越來越開闊,金黃色的陽光灑落下來,周唯璨就在這個時候開口,意有所指道:“至少我沒打算自殺。”
雲畔無言以對。
馬上就要分開了,她不想再和他讨論這些不愉快的話題,也不想讓氣氛變得更僵,于是轉過頭去,裝作沒有聽到,一心一意地看風景。
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必須要有理由,雲畔不知道別人會怎麽回答,但是對她來說,答案是肯定的,否則她無法說服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是這個理由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她仍然想不通。
或許是這兩天都沒睡好,雲畔靠在座椅上縮成一團,思考着這些不可能有答案的問題,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醒過來的時候,頭頂剛好有一架客機低低飛過。
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條毛毯,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能嗅出淡淡的檀香。
周唯璨将車開進機場負二層的停車場,雲畔意識到他是想送自己登機,潛意識裏不想将離別再拉長,于是試圖拒絕:“我自己進去就好。”
沒有得到回應。
她只好看着周唯璨将車停進空車位,而後将引擎熄火,下車去後備箱取她的行李。
停車場裏空空落落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雲畔跟着他往前走,拐了好幾個彎之後,抵達電梯口。
站在旁邊等待的還有很多提着行李有說有笑的游客,電梯門一開,衆人便争先恐後地往裏鑽。
混亂煩嚣的人群裏,周唯璨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雲畔被他帶着往裏走,肩并肩站在密不透風的電梯角落裏。
耳邊有人在說笑,聲音很大,掩蓋住了她過分強烈的心跳聲。
雲畔沒有擡頭,假裝不知道,心安理得地汲取他掌心傳遞的溫度。
從前最粘人的時候,她連出門去一趟便利店,短短五分鐘的路程都要跟他手牽手。
“叮咚”一聲,電梯上行至3F,國際出發層。
他們擠在人群裏慢吞吞地走出電梯,與此同時,周唯璨很自然地松了手。
那點溫度也随之消失。
坦桑尼亞的機場設施要比肯尼亞老舊不少,機場面積也很小,所有值機櫃臺都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看得人眼花缭亂。
好半天才找到國航的值機櫃臺,雲畔試探性地回頭,發現周唯璨就抱着手臂靠在綠色的标識牌旁邊,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飛國航的基本上都是中國人,隊伍裏有好幾對帶着小孩出來旅游的夫妻,孩子又哭又鬧,吵得雲畔心煩意亂,好在很快就排到了她。
雲畔将行李箱托運,取走登機牌。
左轉五十米就是安檢入口,他們隔着一段距離站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遙遙對視。
送到這裏已經足夠了,雲畔想她應該走了,應該忘記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回到自己原本的人生軌跡裏,然而周唯璨卻朝她招手,用唇語對她說,過來。
猶豫的時間最多不過幾秒,她慢慢走過去。
周唯璨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一條口香糖,遞給她:“耳鳴的話就嚼這個。”
他還記得她有耳鳴的毛病。
雲畔沉默片刻,還是接過來,又聽到他問:“襯衫扣這麽高,不熱嗎?”
“……飛機上可能會冷。”
“是嗎?”
周唯璨笑了,卻沒有放過她,反而伸出手,在大庭廣衆之下,旁若無人地解開了她襯衫最上方的兩顆紐扣。
纖細分明的鎖骨一覽無餘,那條細細的銀鏈也無處可藏。
雲畔後背有些僵硬,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戳破。
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不能留着前任送的東西吧?既然已經送給她了,她想怎麽戴就怎麽戴。
更何況……他真的還能記起這條舊項鏈嗎?說不定早就忘了吧,畢竟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現實卻事與願違。
周唯璨很明顯沒有忘,不僅沒忘,盯着那條項鏈的眼神專注到甚至稱得上是懷念,仿佛正透過它,在看一些很遙遠的記憶。
具體是什麽記憶雲畔不知道,但是她直覺與自己無關。
他看了很久,明明沒什麽表情,卻看得雲畔有點煩躁,也有點受不了,不由自主地想要摘掉這根項鏈,把它物歸原主。
——然而手指才剛動了動,就被攥住了。
周唯璨似乎很清楚她打算做什麽,把她的手腕攥得很緊,讓她動彈不得,指尖輕輕撫過動脈處那道劃痕,顏色已經變淺了,卻還未結痂,固執地蟄伏在那裏,像一顆心照不宣的定時炸彈。
雲畔不想讓他看,掙紮着想要抽回手,卻聽到他問:“我跟你說過的話,都記住了嗎?”
什麽話?
如果是“我需要你好好活着”這一句的話,她記得很清楚。
可是記住了,并不代表聽懂了。
興許是因為她沒有立刻給出回應,周唯璨的目光總算從那條難看的傷痕上離開,轉而看向她,少頃,催促似的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眼睫毛顫了顫,雲畔擡起頭來,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正想回應,周唯璨卻好像已經沒了耐心,毫無預兆、不講道理地靠近,俯身吻了她。
周圍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來來去去,不同膚色不同國籍,有人哭有人笑,而雲畔一下子什麽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所有游離的思緒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填滿。
沒那麽溫柔,甚至有些粗暴,分不清是索取還是給予,周唯璨捏着她的下颌,闖入她的口腔,勾着她的舌尖拉扯,掃過她的牙齒,而後仔細描摹她嘴唇的形狀。
熟練得好像他們上一次接吻就發生在昨天。
雲畔起初沒有回應,但是身體記憶太過深刻,經年累月地變成一種本能。
人是很難和本能對抗的,所以她最終還是自暴自棄地摟住了他的腰。
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有什麽關系。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
雲畔臉色潮紅,大腦空白,心跳加速,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橫沖直撞不計後果的十八歲。
直到她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周唯璨總算從她口腔裏退出來,卻沒有松開她,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那個挂在她脖子上的,小小的圓環。
雲畔脫力地靠在他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意識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周唯璨低頭親吻她的眼睛,嘴唇貼在她耳邊,很輕地說了一句話。
從坦桑尼亞到中國的飛行時間大概是十個小時,雲畔坐在頭等艙,最後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阿約、謝川、阮希都發來了消息,問她登機了沒。
逐一回複完畢,雲畔将手機調成飛行模式,丢到一旁。
飛機結束了短暫的滑行,伴随着兩側螺旋槳巨大的轟鳴聲緩緩上升,毫無征兆地張開雙翼,沖向藍天。
雲畔拉起紗簾,戴上眼罩和耳塞,機艙裏陷入一片純然的寂靜,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裏是黃昏時分殘陽如血的空教室,他們如往常般,穿着那套黑白相間的高中校服。
周唯璨側身懶洋洋地坐在窗臺上,兩條長腿随意地交疊,偏着頭看窗外,看天空看落日看葉子的凋零,唯獨不看她。
空姐推着餐盤走近,打斷了這個夢。
舷窗外是濃重而無法辨認的雲層和夜色,雲畔睜開雙眼,夢裏的內容已經模糊不清。
飛機穿過亂流層,在一萬英尺的高空中平穩飛行,她開了套餐裏贈送的紅酒,沒拿杯子,就這麽一口一口地喝,直到醉意湧上來,籠罩了大腦中的每一根神經,世界不斷下墜,晃晃蕩蕩地沉入海底。
半夢半醒之間,雲畔回想起剛剛的那個吻,也回想起很多年前的第一個吻。
——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她怎麽還記得。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時間線回到過去啦(這次應該是甜甜的戀愛了
PS:評論區發點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