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諾斯之輪

第56章 困獸之鬥（五）

關于帝後面臨的困境， 終于在天陽和雪倫造訪福克斯邸的當天晚上被證實。據老福克斯在昭明宮安排的監視人員回報， 保守黨領袖人物羅伯特·施耐德被憲兵隊緊急強制送入昭明宮夜談。

軍政大權目前并未旁落，只是帝後對軍政的把控力度受到了幹擾。保守派雖然極力妄圖切斷帝後對軍政大權的掌控，但奈何， 皇室才是帝國建立的根基， 帝後經營了二十多年的政治基業，不可能說翻盤就被翻盤。保守派之前之所以能夠占得上風，其實一直是帝後在讓步的結果。帝後要考慮的問題很多，不僅僅是打壓政治異己這麽簡單的事情，她們希望的是能維持國內現狀的平衡， 盡量不要因為內部鬥争而傷到元氣，讓外部敵人有可乘之機。

但是這一次保守派狗急跳牆， 所作所為已經觸及到了帝後的底線，她們不得已，動用強制手段，并派出了憲兵隊。

憲兵隊是一支特殊的拱衛皇室的部隊，直接隸屬于軍事委員會，部隊的調動也完全由軍事委員會作出安排。平日裏這支部隊的任務就是昭明宮的換防，皇室出行的外場安保以及儀仗，雖然并不是正規的作戰部隊，但選拔進入憲兵隊的軍人都受過良好的軍事教育，也都有頑強的作風和機敏的作戰能力。皇室的貼身護衛一向都由國安局特勤負責，而皇室出席正式活動從來都由國安局特勤和憲兵隊聯合完成，憲兵隊往往需要負責皇室出席重要的大場合時的安保。憲兵隊在皇室成員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 被賦予擊斃、逮捕嫌疑人的權力，至于究竟是擊斃還是逮捕，依靠當時的情況去判斷。

這一次的情況相當特殊，皇室是打了擦邊球，利用蘭妮皇後在軍委會中的權限，以羅伯特·施耐德涉嫌策劃暗殺行動威脅皇室成員性命為罪名，直接給憲兵隊下了命令，讓他們逮捕羅伯特到昭明宮問話。這其實不符合程序，即便憲兵隊能夠逮捕羅伯特·施耐德，該把他送去的地方也不是昭明宮，而是軍委會的軍事法庭看守所。

皇室沒有把羅伯特抓進軍事監獄，羅伯特也沒有反抗抓捕，顯然雙方都有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意願。這大概也是羅伯特做了這麽多事最想要達到的目的，他需要逼迫皇室做出讓步。

這一場談判持續了十個多小時，一直到第二日，也就是1月9日早間七點，老福克斯的人傳回消息，羅伯特·施耐德出來了，外表看上去面無表情，不知道談判結果如何。

然而随即沒多久，皇室就派人到老福克斯這裏來了，說是接到皇室命令，要将天陽公主、雪倫和雪倫的家裏人以及米蘭達全部帶到昭明宮談話。

這情況讓雪倫和天陽都有些始料未及，但既然是帝後傳召，她們還是配合着去了。只是在去之前，她們就預料，有可能帝後已經對米蘭達的處置有了決斷。

接她們的車子駛入昭明宮時，雪倫明顯感覺到了昭明宮內氣氛的緊張，憲兵五步一人十步一崗，還有十人為一組的隊伍扛着槍在來回巡邏，這都是以往看不到的景象，憲兵隊已經進入了一級戒備的狀态。

見面的地點安排在北苑一層寬敞的會客起居室內，一衆人等進入起居室時，牧黎和蘭妮正并排坐在沙發上，手中端着碗，正在吃着什麽。見衆人來了，牧黎擡手招呼了一下，指着對面的沙發道：

“都坐下吧。”随即吩咐身邊的女侍，“雙皮奶，也給她們都上一份。”

“母親？媽媽？”天陽滿臉問號，她憂心忡忡趕過來，結果卻看到母親們在這吃……甜品？

不僅僅是她，雪倫等人也顯得躊躇且困惑。

“別瞎操心了，事情都談妥了。”蘭妮笑了，“坐下，慢慢說。”

衆人這才依言落座，女侍端來雙皮奶，分發給衆人。牧黎率先開口，第一個問候的就是現在渾身緊繃，緊張到冒冷汗的米蘭達。

“小姑娘，你可是叫米蘭達·沃克？”

“是。”米蘭達怯生生地回答，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當今的皇帝陛下和皇後殿下，簡直和做夢似的，只是她也明白自己的情況，在這樣的狀态下被召見，她除了緊張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使得她根本擡不起頭來。

“別緊張，我就是問問你的情況。”牧黎和藹道，“你現在身體情況特殊，有沒有覺得很不舒服的地方？”

“就是……犯惡心，一吃東西就想吐……”

牧黎點了點頭，道：“那還真是有些特殊，一般要到5周之後才會出現孕吐的情況。”

母親怎麽對懷孕的事兒這麽了解？一旁的天陽心中驚奇。

“米蘭達，關于你的情況，你父母親知道嗎？”

“媽媽知道……但爸爸，我不知道他現在知不知道……”被提到父母親，米蘭達更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不要擔心，我們會和你父母親聯系的，這件事最好還是要讓你父親知道才行。我們會給你安排專門的醫院，對你進行全方位的助産和保護服務，并且會對你懷孕的事嚴格保密，不會讓外界知曉，直到你安全誕下寶寶。”

她頓了頓，又道：

“我想問問你的意思，這個孩子，你想要嗎？”

“我……”米蘭達猶豫着，不知該怎麽回答。她從來沒想過到底想不想要這個孩子，她只是單純地恐慌于這件事，并且鑽牛角尖地認為自己已經沒救了，仿佛得了絕症般很可能會活不到明天。

“是啊，自從人類絕育之後，你是第一個自主懷孕的女性，你會恐慌是很自然的事。但是米蘭達，你要知道，百十年前，所有的成年女性幾乎都能正常地懷孕，順利地生下孩子，這不是多麽可怕的事情，也不會要了你的性命。孕育一個新生命，是一個十分神奇的過程。你如果能順利生下這個孩子，那意義是非凡的，可能會開啓人類全新的時代。

但是，懷孕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懷胎十月，一朝分娩，每一個親身經歷過這件事的母親，都很偉大。養育一個孩子，是一件責任重大的事情，不只是生下他，你還需要養育他長大成人。從受精卵孕育到14天之後，這個孩子就是一條生命，就值得去尊重。我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不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們都會選擇尊重你的意願。”

14天，算算看，米蘭達到今天為止，差不多懷孕12天的時間，還有兩天，她腹內的孩子就會從法律的意義上成為一個生命。牧黎的話，顯然帶給了這個年輕又恐慌的母親精神上絕大的震撼，也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力量。她不禁擡手撫摸自己的小腹，羞恥感消失不見了，有一股暖流從心底湧起，讓她在這一瞬間就愛上了腹內的孩子。盡管這個孩子的來歷讓她痛苦又羞恥，可那些都不重要，這是她的孩子，孩子又有什麽錯呢？

“我，我想要這個孩子。”米蘭達說道。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蘭妮确認道。

“嗯。”米蘭達點頭。

“好，不着急，我們會先安排你今天住院，到時候會和你簽署孕期照護協議和保密協議，到時候你再決定也不遲。”牧黎笑道，随即看向一旁的女侍，道，“你先安排米蘭達小姐去休息吧，過會兒車子來接她，送她去醫院。”

“是，陛下。”女侍應喏。

米蘭達離開了會客起居室，衆人碗中的甜品也吃得差不多了，牧黎正色起來，說道：

“好了，現在該談談目前的局勢，以及下一步的計劃了。天陽，我首先就要批評你，有事不及時向我和你媽媽彙報，導致情報傳遞延誤，你可知道我和你媽媽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搞清楚你和雪倫目前的情況？作為一個職業軍人，一個将領，一點情報意識都沒有，太不成熟了。”

天陽一臉無語的表情，她不向母親們傳遞情報，不就是因為這倆人一直和雪倫不對付嘛，現在倒成了她沒有情報意識了。算了，既然母親批評她，她就聽着吧，事實證明，母親們還是為她着想的，她确實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那我現在能報告一下最新的情報嗎？”天陽舉手道。

牧黎瞪她一眼，道：“你說吧。”

“前天晚上，我們在倫敦大區東郊的住宅區，遭到了掠食者的追蹤和襲擊，懷疑是有人飼養并放出來追蹤米蘭達的。”天陽道。

牧黎和蘭妮相識一眼，均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一點也不顯驚訝。蘭妮道：

“我們知道了，你先聽我們說。”

牧黎接道：“獵鹿人酒吧附近的追逐戰，查爾斯主教槍擊未遂案，再加上你們昨晚遭遇的掠食者襲擊，全部都是保守黨做的，就在幾個小時前，羅伯特·施耐德已經親口承認了。”

聽到牧黎這麽說，雪倫心中補充了一句：還有天陽的刺殺案，只是在b世界線，這件事并沒有發生。

“羅伯特·施耐德養了一夥職業殺手，他們是一夥十分古怪的人物，都是上了年紀，起碼四五十歲的野外冒險者，非常喜歡到野外冒險淘金，以獵殺掠食者和蟲族，販賣蟲族和掠食者的器官為生。自從利莫裏亞大陸降臨之後，蟲族和掠食者的數量急劇下降，他們的營生不好做，為了生存下去，只能回到人類聚居的城牆內部尋找新的營生。但是刀口舔血太長時間了，一般的工作無法滿足他們嗜血的欲望，于是他們就幹起了職業殺手的行當。恰好那時，保守黨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開始謀求長期合作的殺手組織，于是看中這夥人。他們不僅僅有着高超的殺人技巧，還有着獨特的追蹤方式，他們豢養一種人工培養出的掠食者，這種掠食者的嗅覺靈敏度是犬類的三十倍，但凡有一丁點味道，都能準确追蹤，獵物根本逃不出他們的追殺。大多數獵殺，甚至只需派出掠食者就能完成，還能僞造出獸類襲擊的假象，混淆警方的調查方向。因此，他們屢屢得手。”

“是慣用刀的殺手嗎？”雪倫突然插嘴問道。

牧黎凝眸看了她一眼，片刻後點頭道：“自然，獵殺蟲族和掠食者的野外冒險者，大多都要會使刀，在野外，除非有充足的彈藥補給，否則使用熱武器是很致命的，冷兵器才是王道。”

看來差不多已經能肯定在a-2線刺殺天陽的兇手是誰了，雪倫暗暗道。

蘭妮接着說道：“我們現在初步和羅伯特達成協議，他會把這夥殺手交給我們處理，并接受我們的監視，不再雇傭任何殺手，或作出任何會威脅到皇室成員的行為。作為交換，我們要暫時停止對利莫裏亞大陸開戰的計劃。”

“這交換，我們并不占優吧，甚至根本不是對等的交換。實際上只要我們對羅伯特一黨采取強硬措施，他們本也不能威脅到我們呀？”天陽奇怪道。

“不，你要知道羅伯特掌握了一條非常不妙的情報，現在他就像是手握一顆拔掉引信的觸發手榴彈，并且和我們用手铐靠在一起。一旦他放出這條情報，就相當于松開了手榴彈，手柄彈開，擊針撞擊引火，‘嘭’，我們都要同歸于盡。”蘭妮用了一個非常形象的軍人式的比喻。

“什麽情報？”雪倫問道，在場衆人心全都提了起來。

牧黎和蘭妮的視線一起落在了天陽身上，蘭妮似乎有些不忍開口，最後還是牧黎說道：

“天陽，你和我兩個人身上，集中着全帝國民衆的信仰之力，這是一種虛無的，但是可以被利莫裏亞人探查到的精神力量。随着年歲的增加，我身上的信仰之力逐漸減弱，而你的在逐漸加強，每當你上戰場的時候，都是信仰之力達到頂峰的時候。而這種信仰之力對于利莫裏亞人來說是擊敗我們的最大屏障，因為民衆對皇室堅定的信仰，才使得他們的精神攻擊長久以來無所成效。他們一直想方設法想要摧毀我們身上的信仰之力。現在，機會來了，随着人類自絕育以來第一位自主懷孕的女性出現，新人類的降生将很有可能會打破現如今全人類精神共同體的狀态。因為現在的人類，全部都是人工繁衍出來的。其中二十二歲以上的人類，在生命繁衍所內孕育之初，大腦都曾和九神系統聯結過，被九神系統深深影響。後來九神系統的精神聚合功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從而獲得了信仰之力，而天陽你又從我身上繼承了這份力量。二十二歲以下人工繁衍出的人類，也因為人工培養環境本身就依靠九神系統改造成的維生系統維持而保留有精神共同體出現的條件。再加上長久生存在這樣一個精神共同體的社會中，自然而然會受到影響，産生信仰之力。然而自主孕育、自然降生的孩子卻不同，他脫離開了這樣一個精神環境的影響，本身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個體。他就會成為整個精神共同體內部的一個突破口。”

一股寒氣從雪倫的尾椎骨升起，直竄天靈。

牧黎十指交叉，撐住自己的下颚，低沉着聲音說道：“而如果米蘭達孕育新生兒這條情報暴露給了利莫裏亞大陸或者新大陸教分子，帝國将立刻奔潰，迅速瓦解，徹底成為利莫裏亞人的俘虜。我們無疑已經陷入一場困獸之鬥。”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下說明涉及《利拜倫之刃》的劇透，請酌情閱讀：

九神系統是《利拜倫之刃》中的終極boss，這個控制人思想的一個龐大數字網絡系統在多年與人類思維結合的過程中，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将全人類精神連接成網絡的巨大思念體，并為魯道夫所利用，成為其妄圖永生不滅的工具。牧黎本身是掙脫九神系統束縛的存在，猶如潛伏的網絡病毒。在利拜倫大革命中，她利用她自身的病毒屬性，連接入九神系統，摧毀了九神系統的運轉和轉生其內的魯道夫的精神體，在此過程中，全人類的精神網絡全部與她進行了聯結，使得她成為了人類精神共同體唯一的結繩扣。故此，她擁有影響全人類精神狀态的能力，但這份強大的力量在缺失了巴貝爾通天塔強大的發射功能維持之後便迅速衰弱，并随着歲月的流逝逐年遞減，到如今已經不足最初的萬分之一。即便如此，她仍舊是全人類精神信仰的對象，擁有崇高的威望。而這種特殊的能力甚至改變了牧黎的基因，并傳承到了天陽的身上。天陽成為了人類精神共同體的第二個結繩扣，也成為了全人類第二個信仰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