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諾斯之輪

第53章 困獸之鬥（二）

黑暗中， 本該阒寂無聲的室內彌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獸喉音， 屋外的路燈從窗口映照進來，微弱稀薄，将那獸影拉得長長的， 投射在玄關左側的牆面之上。天陽屏住呼吸， 雙目死死盯着從側面餐廳通往正面大客廳的無門入口，她身前，雪倫與她帖得極近，她的呼吸輕輕擦着天陽的耳側，紮成馬尾的發辮， 有幾縷發絲一直掻着天陽的面頰。而天陽能清楚地感受到，雪倫的身體緊繃着， 蓄勢待發。

那野獸踏出了一只前爪，邁過了門的邊界，天陽在黑夜中視物的能力不及雪倫，但她還是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燈，看清了那只爪子。醜陋無比的爪子，看上去像是犬科動物的，但爪子光溜溜沒有毛發覆蓋，皮膚之上還有獰惡的青筋暴起，看起來非常可怖。這野獸身子非常輕巧，走路幾乎無聲，唯獨只有無法抑制的喉音一直發出，暴露了它的存在。

随着兩只前爪全部踏出來， 野獸的頭部也暴露在了天陽的視線範圍內。這果真是一只類似犬類的野獸，只是周身無一絲毛發，詭異的是，這只野獸的面部雖然和犬類相似，可總感覺怪異，像是殘留了人類的面部特征，而直到這野獸的全貌徹底展露出來，天陽才确定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麽鬼東西。周身無毛發覆蓋，背部和腹部卻有蟲類的甲殼，後肢如人的後腿向腹部彎曲，而不似犬類向後方彎曲，尾巴短小如肉瘤，長相奇醜無比。

這是一只掠食者，現在幾乎很難看到蹤跡的掠食者。

掠食者是第三次核武器世界大戰之後，在核輻射和地脈蟲族入侵的雙重影響下，蟲族于人類、動物的屍體之上産卵而孵化出的變異種族。蟲卵以人類或動物屍體為溫床孵化之後，大部分會破殼成為新的蟲族出現，但是有個別蟲卵在此過程中孵化失敗，在核輻射的影響下與人類或動物的屍體融為一體，兩者的DNA解構之後重新結合成全新的DNA，于是便誕生了這種醜陋詭異的物種。随着利莫裏亞大陸從空間裂縫回歸，大陸之上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放射的精神引力波，導致了大批量的蟲族和掠食者死亡，這些曾經是人類生存最大威脅的物種，如今已經幾乎消失不見了。

大多數掠食者并無生殖系統，但也存在例外，天陽判斷眼前的這只掠食者應該是有性繁殖出來的，亦或這只掠食者并不是自然演化出來的，因為這只掠食者雜糅了人類、犬類和蟲族三個物種的基因，顯然不是單純的蟲卵孵化可以制造出來的。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只掠食者的視力很差，幾乎不可視物，但是它有着極為靈敏的嗅覺和聽覺，這使得它能夠行動無礙，而且追蹤能力極強。雪倫雖然及時制止了天陽出聲，但此時此刻她們兩個人的氣味顯然已經在這頭掠食者鼻尖濃郁飄蕩了，這家夥倒是很謹慎，即便早就發現她們的所在，可卻并沒有輕易發起攻擊。

它蹲踞在客廳中，身軀趴伏，正對着門廳中的天陽和雪倫，蓄勢待發。雪倫和天陽一動不動，與其對峙，情勢陷入膠着之中。

“我一給你信號就行動。”僵持了片刻，雪倫幾乎無聲地在天陽耳畔開口了，“我吸引它注意力，你攻擊它側頸，那是弱點。”

“好。”天陽無聲應答。

雪倫側着身子對着那掠食者，這并不是一個好發力的姿态，但右側向站立，使得她的數字義眼能夠清晰地捕捉到那掠食者的一舉一動。而當她捕捉到那掠食者的後爪一個細微的抓地動作時，她當即作出了反應。

只見她猛地拍了一下天陽，然後擰身就率先沖了出去。大約只有零點幾秒的差距，那掠食者随即發動了攻擊，低吼着向二者撲了過來。掠食者的速度和爆發力十分驚人，幾乎只是一瞬間，它就已經撲到了雪倫身前，張口向雪倫咬了過來。雪倫直接擡起右臂送了過去，那掠食者一口咬住了她的機械右臂。雪倫順勢沉下身軀，左手手臂鎖住掠食者的頭部，右腳飛起，勾住掠食者的後腿，利用沉地絞索術将這醜陋的大家夥短暫控制住。

新的機械臂非常給力，其堅韌程度使得那掠食者根本無法咬破防禦。這醜陋的家夥被鉗制住，頓時猛烈掙紮，奈何雪倫的機械義肢力量非凡，它雖一身蠻力，竟然一時之間無法掙脫。只是咬住的姿态，使得雪倫沒有辦法啓動機械臂內的短管機槍，否則往它肚子裏來一梭子子彈，這家夥就可以歸西了。

天陽也沒有愣着，得到雪倫信號，她緊随雪倫沖了出去，俯身前沖的同時，她順勢抽出了随身攜帶的手槍，迅速拉栓上膛。槍就一直藏在她外套內的背帶槍套中，近來局勢不穩，她已經不敢空手走在大街上了。

雪倫鉗制住那掠食者的時候，天陽就已經趕到近前，她避讓開雪倫手臂所在的位置，槍口壓住那掠食者的側頸皮膚，迅速連開三槍。“砰砰砰”，槍聲回蕩在屋內。伴随着槍聲，野獸凄慘的嘶吼顯得極為可怖，子彈穿透喉管，喉管內溢出的鮮血順着掠食者的口腔鋪灑在下方的雪倫身上，将雪倫瞬間染成了血色。

掠食者又垂死掙紮了将近兩分鐘的時間，終于無法支撐，轟然倒地。但它還尚未死透，身軀還在不斷抽搐着。

雪倫推開這個又醜又臭的家夥，将自己的手臂從這家夥口中抽了出來。她穿在身上的打底衫和絨線衣已經被扯爛了，衣袖上出現了掠食者獠牙穿透的窟窿，随着她将手臂抽出，衣袖被扯成布條。雪倫上半身染滿了腥臭的血液，使得她看上去異常狼狽。

“我去洗澡，一會兒就回來，你處理屍體。”雪倫丢下這句話，就往一樓衛生間走去，走了沒兩步，又回頭補充道：

“哦對了，處理完了，上樓找老傑克他們，他們在最西頭的房間裏。幫忙收拾一下，我們準備離開了，這裏不能留。”

天陽看着她急匆匆去洗澡的模樣，不由啞然失笑，這家夥果然有潔癖吧，不過掠食者的血液本身就帶有強烈的病毒，确實需要及時清洗，否則有可能會感染。

該怎麽處理掠食者的屍體，軍校的野戰課有教過。搭建封閉燃燒爐，用固體燃料焚燒幹淨，避免焚燒揚塵。如今也一樣，天陽必須盡快把屍體焚燒掉，否則屍體長久暴露在空氣之中，腐化後的細菌會進一步滋生，以至于污染整個街區。

只是為什麽這裏會出現掠食者？這掠食者又為什麽好巧不巧偏偏鑽進了雪倫藏身的屋子，攻擊雪倫？這顯然不是巧合。

天陽在屋子一樓轉了一圈，在屋子後院找到了一個焚燒落葉用的焚燒爐，她回到屋內，戴上手套，在衣物外套上一套雨衣，蒙上面部，這才動手将掠食者的屍首拖往後院。掠食者屍體略微有些大了，塞不進焚燒爐，天陽便從廚房找了一把斬骨刀，将屍體分解後扔進焚燒爐。她動作倒是很利索，斬骨刀也算鋒利，沒有太費事。肢解到最後靠近頭部的位置，天陽發現掠食者的頸部有一個奇怪的金屬線拖了出來，她順着線一拽，這才發現這條金屬線聯結着屍體的腦部，她用斬骨刀撬開頭骨，從掠食者的腦部取出來一個電子元件，這電子元件血淋淋的，還沾染着掠食者的腦漿，她拿到一旁的園藝水池，在水龍頭下沖洗了一番，然後封入一個塑膠袋中。随即她脫下雨衣，将雨衣連同斬骨刀一起扔進了焚化爐，這才邁着步子返回屋內。

彼時雪倫已經迅速洗完了澡，換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正在二樓與老傑克、瓊姨等人一起收拾行李。這間屋子，是方才老傑克帶着瓊姨、米蘭達躲避的屋子。就在天陽抵達門口的半分鐘前，雪倫察覺到樓房側面的小樹林裏，有怪物潛入進來，并同時觀察到天陽的身影出現在了後門。她讓老傑克守着瓊姨和米蘭達，躲在房間裏不要出來，她自己迅速下樓，直接到後門門廳的位置，與天陽彙合，這才有後來兩人聯手制伏掠食者的一幕。

天陽注意到米蘭達蜷縮在房間一角，瑟瑟發抖，而雪倫、老傑克、瓊三人并沒有過多理會她，加緊手上收拾的速度。見天陽回來，雪倫一面将衣服塞進包裹，一面道：

“比我預計的要慢，有發現嗎？”

“嗯，這個，在掠食者腦子裏找到的。”說着，天陽将那個密封在塑膠袋裏的電子元件遞到雪倫手中。

“這好像是可以散發生物電波的引導裝置，看來那掠食者果然是有人專門飼養，派遣來的先頭軍。”

“找你的？還是我引來的？”天陽問。

“都不是，我估計是來找米蘭達的。”雪倫道，等會兒我們先去和五十岚博碰頭，我正好要把胰島素給他，順便也讓他把這個電子元件一并查一查。

“胰島素？”天陽有些不明所以，雪倫指了指角落裏的米蘭達，天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們迅速收拾好東西，一行五人下到車庫，這裏停了一輛老式的越野車，不知道停在這裏多久了，落滿了厚厚的灰。老傑克檢查了一下，還能開，于是衆人清掃一番上車，發動車子離去。

開車的是老傑克，瓊姨坐在副駕，雪倫和天陽緊挨着坐在後排，米蘭達就坐在雪倫右手邊。方才米蘭達受到了驚吓，始終驚恐不已，瓊姨給她注射了鎮靜劑，這會兒她已經睡着了。

“你現在還有去處嗎？”天陽問雪倫。

“這就要問你了，反正我們倆不久的将來要上前線去，主要是安置老傑克、瓊姨和米蘭達，尤其是米蘭達，我打算把安置她的事交給你，你看看哪邊能行。”雪倫道。

天陽一時間有些驚訝：“交給我？你信任我母親嗎？”天陽還尚未來得及把自己目前知道的墜機事故調查結果告知雪倫，卻沒想到雪倫出乎意料給與了信任。

“至少在米蘭達這件事上，我相信皇室的立場，也相信皇帝陛下會處置妥當。”雪倫道。

“好，這件事交給我。”天陽鄭重點頭。

随後，天陽小聲将白天她遭遇的事情，剛剛得知的新消息全部告訴了雪倫，雪倫安靜地聽，直到天陽說完，她才長嘆一口氣：

“軍方的調查結果與我預期的差不太多，看來不偏聽偏信是對的。本來我調查墜機事故時，就認為屍首無存是最大的疑點，這件事确實本來不該怪軍方。現在看來，似乎與利莫裏亞大陸和帝國內部叛亂組織之間的某個陰謀有關，這件事的結果導致了我父母親的飛機墜機。否則，利莫裏亞不會在這麽巧合的時間點上對前線發動突然襲擊，這似乎是有嫁禍和轉移焦點的意圖。”

“又是陰謀，現在的局勢我已經有些理不清了，我直覺覺得媽媽貼身的警衛也有問題。現在又多出個豢養、改造掠食者，用來追蹤米蘭達的家夥，真的是莫名其妙。”

“你也有這個感覺？那看來不是我一個人的臆測。”當下，将自己與老傑克、瓊姨讨論過的局勢推測又與天陽分析了一遍。天陽聽後大為贊同，點頭道：

“這麽一理就清楚了，如此說來，今晚派掠食者的，應當是新大陸教或者保守派的人做的了？”

“這有點不像是新大陸教的作風，我懷疑是保守派的人。”雪倫話音剛落，車子已經來到了與五十岚博約定好的地方，這是一幢公寓樓，樓下有一家自助洗衣房，裏面便是約定好的地點。車子停在了洗衣房對面的馬路邊，雪倫拿起要交給五十岚博的東西，裹在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塞滿髒衣服的洗衣籃裏，道一句：“我去去就來”，下了車，往街對面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已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