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複蘇之厄(中)
記憶中, 除了媽媽, 天陽從來沒有與什麽人這般耳鬓厮磨,呼吸相關,親密無間。就連母親也沒有。但媽媽是媽媽, 而她……是一個比自己大了四歲的女人, 一個總是維持着冷靜,乃至于冷酷如冰的漂亮女人。天陽知道華夏有一句古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這個女人的?如今仔細去回想,似乎反倒迷糊起來了。
是那日在她車中看到她和她妹妹的照片時嗎?不,似乎還要更早。是她将時間倒退一個小時害得自己狼狽不堪的時候嗎?這喜歡上的時間點也未免太奇怪了。那就是, 在她家中和她一起搗鼓懷表的時候?與她在車中并肩作戰的時候?亦或者,她第一眼見到她時, 就已然淪陷了。其實仔細回想,她們認識的時間不過就數日而已,怎麽好像已過了很久。
天陽問過自己:我喜歡的是這樣一個人嗎?冰塊一個不知道要暖人,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這個人還有一個死去的妹妹,她為了這個妹妹可以生死不顧,賠上一輩子也在所不惜。要她怎麽和一個死人比?
我是受虐狂嗎?天陽再次質問自己。
就比如現在她垂下眼睑再不看她,口中冷淡地吐出兩個字:“忍着。”她內心為何會有一種古怪的搔癢感,覺得她的拒絕反而是一種邀請。她不由自主地擡起手來,卷起她面罩的下方,一點一點向上卷,直至露出她妍麗的紅唇,卻止住了動作。她的拇指輕輕按在了那紅唇之上, 胸口有一道熱流在徘徊回旋。
此過程中,天陽的目光始終不曾移開她的眼。她蔚藍的眸子再度擡起望向自己,眸中一瞬流露出驚愕的情緒,随即閃過掙紮和忍耐,在那之後,莫名的悲傷溢滿了她的瞳孔,她擡起手臂來按住天陽的鎖骨中央,将天陽緩緩推開。一道裂縫在二人之間撕扯開,天陽被迫後退兩步,抓着她腰間衣服的雙手頓頓地松開,遲滞在半空,随後緩緩垂下。
雪倫将被卷起的面罩重新拉下,輕聲道出兩個字:
“對不……”
第三個字尚未吐出,就被天陽迅速打斷:“不好意思……別介意。”
一時沉默。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等安定下來,我們再談。”天陽再度補充了一句。
雪倫沒有說話。
啊……我被拒絕了啊。天陽後知後覺地想到,方才飛揚起來的心,如今就像是落入了深海一般,沉重冷徹。她咬緊牙關,強行撇去霸占腦海的晦暗情緒,将背後的AK47移到身前握緊,開始反複默念軍誓穩固自己的心緒。
我是世界聯合帝國軍人,我宣誓:
服從女皇陛下及帝國軍委的領導,全心全意守護家園,服從命令,嚴守紀律,英勇頑強,不怕犧牲,苦練殺敵本領,時刻準備戰鬥,絕不叛離軍隊,誓死保衛全人類!
一遍又一遍,直至淚水模糊了視線,酸楚從胸腔中發洩出來,她感覺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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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提醒自己:我是牧天陽,帝國公主,海軍少将,我代表着帝國不可戰勝的最後一道屏障。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我打倒。我寧可站死,不可跪生。
外面嘈雜聲依然不斷,這條通道內部似乎是機場的辦公區,走不通,追兵正在一間一間地搜索房間,正有腳步在靠近她們身處的房間。
雪倫此時已然半跪在地,貼着門邊,通過數字義眼觀察着外界。她看到有兩個恐怖分子朝她們所在的房間走來。她扭頭看了一眼,她們所在的房間是個倉庫,黑暗中也搞不清楚其內儲藏着什麽東西,這倉庫并沒有其他出口,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屋內解決戰鬥。防彈傘的保護能量就要用盡了,大概只能再支撐一兩分鐘的時間。那麽,最好不要和敵人發生正面沖突,敵人進來後,悄無聲息将其解決是最佳的選擇。
雪倫對着天陽打了個隐蔽的手勢,可是天陽一時卻沒有給她反應。雪倫愣了一下,随即開口道:
“公主,隐蔽。”
“啊,嗯。”天陽終于反應過來,選擇蹲下身子,藏在了兩個貨架中間的位置。
雪倫心中深深嘆了口氣,她知道天陽不好受,此刻她也不好受。在她心目中,天陽是很好的搭檔,是值得尊敬的帝國的守護者,雖然很多時候與她立場相悖,但她的包容大度讓雪倫敬佩感激。她們一直做搭檔不好嗎?為什麽偏偏卻産生了那樣的感情?她對此彷徨無措,甚至感到痛心。“I love you.”“I love you too.”這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話,表達的意思是“你真棒”“你也很棒”的意思,為了宣洩興奮之情脫口而出,并不是她的真心。至少她自己是這麽認為的,但她不知道天陽那句“I love you.”是真的,不是當真完全不明白,只是不想去明白。
雪倫很多時候很難去分辨自己的感情,因為自從六年前教堂坍塌事故之後,她就患了嚴重的PTSD,心理治療之後,她就産生了情感剝離的現象,很少能對大衆感同身受的事情付出情感,冷酷猶如機器。電影電視書籍裏的故事,她也很難産生共情。尤其是正面情緒很少會出現,諸如喜悅、開心、輕松、快樂、興奮,極少會出現在她身上,即便是興奮,也比正常人要弱化。相反,她容易感到哀傷,容易陷入回憶,總喜歡把自己圈在過去,很難往前走。但即便是哀傷,那也不徹底,總是隔了一層。她很少緊張,很少焦慮,也難以産生憤怒,唯有目睹妹妹死亡那一幕錐心刺骨的痛苦殘留在她心底,能讓她感受到切膚之痛。
至于愛……如此強烈的正面情緒,對她來說幾乎是神話裏的事物,只聞其名難見其容,更不可能切身體會。她不知道自己從前有沒有感受過愛,也從不明白什麽是愛,現如今,更加不可能産生愛的情緒。她內心只有執念,連仇恨都顯得像是附帶之物。曾經以為妹妹徹底死亡,因而想要尋到罪魁禍首報仇,如今得知妹妹還有一線生機,她輕易抛棄了仇恨,轉而為了倒退回六年前那一刻殊死戰鬥。
是她的大腦被阿爾法腦波的異常狀态影響的原因嗎?只是如果她的大腦一直處在阿爾法波的狀态中,她就不能稱之為人了,情感會被完全剝離,幾乎一直是在冥想之中。她到底是怎麽了?那或許并不是她自身的原因,而是某種外界力量在幹擾所造成的結果。
“咔噠”,門把手被按動了,門被推開,有電筒照射進來,對方顯然有搜索經驗,沒有第一時間進來,而是先确認門後無人。随即,這個兩人組的恐怖分子背靠背走了進來,先把天花板和身後的角角落落查了一遍,這才深入屋內,繞入貨架形成的迷宮中搜索。
一只手悄然從下方貨架中伸出,那手中似乎抓着什麽,往其中一人的小腿上一刺,然後迅速收回。對方“嘶”了一聲,低頭一看,卻什麽也沒看見,不由疑惑起來。
“怎麽了?”同伴問道。
“沒什麽……”被紮針的那個人話音剛落,整個人天旋地轉軟倒在地。
“喂?”同伴剛轉身,尚未來得及反應,貨架縫隙間,藏身的天陽突然出來了,手中握着的匕首精準地紮進了他的喉嚨。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嗚咽的喉音,便雙目突出,倒地而亡。
雪倫從貨架底下翻滾出來,丢掉了手中的烏頭毒針,這東西是她從之前那個扶梯口的恐怖分子包裏找到的。一共三枚,不知道做什麽用的。
“咱們現在扮成這兩個人出去。”雪倫指了指地上兩人說道。
“明白。”天陽回答。
雪倫繼續在前領路,二人出了倉庫,帶上了門,恰好就遇上了另一組搜索的恐怖分子。雪倫當即打了個“裏面沒有人”的手勢,對方點頭表示知道,然後指了指外頭道:
“頭叫我們斷後,準備撤了。”
雪倫打了個“OK”的手勢。對方便扭頭就走,此過程中絲毫沒有懷疑雪倫和天陽的身份。這可真是,一招吃遍天下,屢試不爽。當然,這也是利用了人思維的盲點。
雪倫和天陽跟着這組新大陸教分子,途中又彙合了另外三組搜索人員,一共十來個人穿過航站樓一層,向着槍聲密集的地方趕去。透過落地玻璃,能看到外面機場跑道上,正有一架飛機在預備起飛,而有一輛擺渡車向着那架飛機駛去。警察中的談判專家正在喊話,但恐怖分子沒有應答。
“立即停車,否則我們将在十秒內開火!”雪倫聽見警方的談判專家喊道。她內心不由暗道一句:這完全是談崩了啊。
天陽此時扭頭對她道:“新大陸教的目的是我,現在角谷聰子被抓,他們沒達到目的,應該不會善罷甘休。”
“沒錯,我覺得接下來他們就要選擇轉戰其他地方了。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新大陸教分子的人手還不足以完全守住這個偌大的機場。政府一直不妥協,這麽耗下去終究對他們是不利的。恐怕他們打算趁着警察攻進來的機會制造混亂,趁機帶一部分人質上飛機……”
“糟了!”二人同時低呼一聲,“不能讓他們起飛!”
新大陸教分子的目的不僅僅是抓到天陽,還有就是要将事态鬧大,要把政府的無能徹底暴露在公衆面前,讓政府失去威信。大戰在即,如果政府無法控制國內穩定,無法動員戰争準備,那麽對于戰争是致命的。帝國在軍事科學技術方面本就弱于利莫裏亞大陸,三年戰争,完全是靠着萬衆一心才咬牙打下來,如果人心不穩,此時戰争爆發,将必輸無疑。
現在警方全面封鎖消息,而這幫新大陸教分子顯然明白這一點,他們之所以要帶人質上飛機起飛,是打算要把事情徹底擴大到政府無法控制消息的地步。如果讓他們成功起飛,那麽飛機的降落就會成為巨大的問題,到時候新大陸教分子若是控制着飛機飛向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心,撞擊向某處大樓,制造出類似兩百年前的“9·11”事件,後果将不堪設想。
時間不等人,雪倫和天陽當機立斷動手了。她們毫無預兆地向着前方正領着她們趕往交火現場的新大陸教分子開槍。由于是後方突然襲擊,前方的新大陸教分子連防備都沒有,當即全部中槍倒地身亡。雪倫和天陽摘去了面罩,脫掉了新大陸教分子的外衣,避免警方對她們造成誤傷。然後雪倫撐開防彈傘,帶着天陽沖進了雙方交火的最前線。
警方正試圖突破西側入口進入到達大廳,新大陸教分子用沙袋和大量的行李箱堆砌成了戰壕,正在與警方開火交戰。雪倫和天陽突然從後方角度刁鑽的地方沖了出來,她們遠在一百米外突然動手時,警方這邊就已經注意到她們了,眼瞅這兩人瞬即殺掉了前來增援的十來個新大陸教分子,警方當即停火。而躲在戰壕後正和警方交戰的新大陸教分子也不是聾子,扭過身來就看到同伴被殺的血腥場面,當即向雪倫和天陽開火了。
雪倫的防彈傘發揮了最後也是最佳的效果,她們絲毫不減速,就這樣頂着火力迅速沖向新大陸教分子的射擊鋒線,與此同時,二人運槍在傘邊點射,幾乎一槍就能幹掉一個恐怖分子,等她們沖到戰壕邊時,一字排開的二十來名新大陸教分子已經被殺得一個不剩,而雪倫的傘也徹底宣告報廢。
雪倫扔掉了傘,和天陽一起越過戰壕,撒腿就沖出了西出口,路過警方防守帶時連停都沒停,特警們在原地呆滞了片刻,這才一窩蜂地沖出來追她們。
“站住!”
但雪倫和天陽顯然不會聽他們的,彼時,談判專家給定的十秒已過,警方當真選擇放棄人質,開遠處的狙擊手向着擺渡車司機的位置開槍了。伴随着槍響,雪倫和天陽已然跳上一輛機場維修電瓶車,發動車子向跑道沖去。而那輛擺渡車在駕駛員被射擊後依舊在向前行駛,随即在“轟隆”一聲突兀的巨響中爆炸開來。
“那是誘餌,車裏沒有人,飛機起飛了!”雪倫指着跑道大喊道。
天陽順着她所指看去,果真,那架跑道上的大客機已經開始滑行了。
“來不及了,下車!”雪倫說道,随即拽着天陽,讓她站在自己身邊,叮囑她道:
“你一定要抓緊我,不要松開!”
天陽點頭,當即抓緊了她的肩膀。雪倫取出了懷表,放在左手中,左手手背靠在電瓶車車身上,迅速将分針回撥。
三分鐘,以手背與電瓶車的接觸點為圓心,眼前的畫面開始逆時針扭曲旋轉。
時間再次倒退!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的軍誓是從人民解放軍入伍宣誓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