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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

減緩,最後收住了口。

“我二十幾年被誰害得,難道你們不清楚嗎?”

沈素芬肩膀顫抖着擡起頭。

“小染,你什麽意思?”尤招福脖子一挺。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當初把我從醫院抱出來,把尤應蕊送入傅家的是你們吧?是,人都是自私的,但這樣的情感不能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上。你們先說是明雲峰看見你們出手調換,現在又說是他指使,至少,手和腳長在你們自己的身上吧?當初倘若不是私心,又怎麽會到今天?”

“小染,別說了。”沈素芬掩面而泣,“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也是為她好,你哭什麽哭!”尤招福氣不打一處來,“電視上還講什麽主犯從犯呢,你對我們發火做什麽?”

傅染望着他上蹿下跳的舉動頓覺無力,她希望能将他們像對待親生父母一般孝順,但畢竟是錯位的親情再加上前二十盡管養育了長大卻冷漠的情感夾雜其中。

起先,傅染也是這麽一聽,直到聽見尤招福理直氣壯地說想想你在外二十年是被誰害的,心裏暗藏這麽些年的委屈頃刻間迸發出來。

從她回到傅家至今,他們從未想過和她推心置腹交談,她和尤應蕊換回去的那天,傅染看到沈素芬和尤招福抱着自己的女兒一遍遍哭喊,“蕊蕊,是我們對不起你。”

那麽,她呢?

也是最近這段日子她才體會到,待在親生父母身邊多麽幸福。

傅染拿起沙發上的挎包起身,她三兩步沖到門口,拉開門時說了句,“叔叔,阿姨,再見。”

沈素芬一怔,爾後嘶喊哭出聲,“小染!”

門砰地掩起。

尤招福臉色鐵青,沈素芬騰地站起來伸手去撓他,“財迷心竅的東西,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你把我的小染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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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招福反手一巴掌拍去,“我讓你多嘴,不然你想怎樣,喝西北風去吧你!”

傅染腳步紊亂沖進電梯,這份親情她總是小心翼翼捧着,哪怕貼着易碎品的标簽也沒用,他們從來沒有為她真正想過。

傅染走出小區,奇怪地發現天空竟然在下雪,她明明記得尤家的客廳內陽光敞亮,這才多久就變了天。

她翻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後坐進去,有電話進來,傅染充耳不聞,踩着油門離開小區。

雪才剛下,看的出來,地面開始變得潮濕,有可能會和今年的初雪一樣,一下就是一整天。

傅染無暇欣賞,電話催魂似的響個不停,她把挎包丢在副駕駛座上,任它震破雲霄也懶得看。

腦子裏真的是一片空白,想什麽都不見頭緒。

她漫無目的行駛在馬路上,這個時候不想回家,眼見雪越下越大,蒼茫的白色迷人眼,傅染聽到後面有喇叭聲不住響起,她并沒有越線,她看也不看一眼,自顧往前開。

“嘀嘀嘀——”

很快,後頭的車子同她并駕齊驅,車窗被放落,男人揚聲,“傅染!”

她側首望去,看到明成佑正招手示意她停車。

傅染踩了油門加速,但奧迪車哪裏是對手,很快被明成佑逼停在路邊,他也沒有撐傘,直接繞走到傅染的駕駛座旁,伸手朝車窗上拍去,“下來。”

她雙手還維持着握緊方向盤的姿勢,聽到他不耐煩地拍窗,傅染拿起包推開車門走出去。

“你怎麽了,把車開這麽快趕着去投胎嗎?”

明成佑話音剛落,只見眼前一道黑影掃過,傅染的手拿包已經掃了過來,他下意識用手擋住臉,傅染照着他手臂又是幾陣猛敲,尤招福的話無異于在她心裏又紮了根針,且又深又狠。

明成佑招架不住,手拿包的鐵環砸在他手腕上,“你個瘋子。”

“我是瘋了,你走,別跟着我。”傅染用力推她。

明成佑側開身,餘光瞥過她的臉,見傅染眼圈通紅,嘴唇死死抿着,明成佑沉聲問道,“怎麽了?”

傅染不作聲,冰冷的雪花浸入領口,襯着黑色的發絲越發白的單薄,車內的暖氣源源不絕湧出來,她卻仍舊冷得打顫,兩條腿止不住地抖。

明成佑伸手要去摸她的臉,傅染驚跳似地躲避,“我沒事。”

“還說沒事,游魂一樣在這晃,”明成佑箍住她的手腕,“走,陪我去買東西。”

傅染掙了下沒有掙開,“我沒心情。”

他沉下臉,也已經看出來她的不對勁。

明成佑眼見雪花随着呼嘯而過的冷風落在傅染身上,她細密的眼睫毛也沾着輕盈的白色,本來就穿得少,這會再在寒風裏頭站着簡直是找虐。

“走!”

傅染拍掉他的手,人往駕駛座內縮去,她穿着件低領的毛衣,凝固的雪花遇到車內的暖氣化作冰冷水流汩汩順着胸前的隆起往下淌,明成佑彎腰,襯衣領子往下壓,“你今天去哪了?”

“你別管我。”

嚯,吃火藥了?

傅染伸手要把車門帶上,明成佑用手抵住,她用了幾次力道未果,眼裏望出去路牙石旁的綠化已是白雪皚皚,傅染眼淚流過鼻翼,想起二十幾年前的那天是否也像今天這般寒冷?

上輩子的恩怨,最終導致她痛失親情,傅染眼睛通紅,用力拍掉明成佑伸過來的手,“我們怎麽還可能走到一起,明成佑,我當初離開明家,是我做得最好的選擇。”

四目相接,明成佑眼裏的深邃逐漸轉為徹骨的寒,傅染緊咬牙齒,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冷了嗓音,唇瓣抑制不住地顫抖,“你再說一遍?”

傅染用力去拉車門,明成佑猛地伸出雙手擒住傅染肩膀将她拖出駕駛座,“我讓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男人麥色的肌膚竟轉為透明的蒼白,傅染抵着冰冷的車窗,感覺到他的手指猶如鋼鐵般似要穿過她肩胛,她淚流滿面也不喊聲疼,“放開我!”

一輛輛私家車從旁邊呼嘯而過,懶得駐足,頂多以為是對吵架的情侶。

傅染從尤家出來,從她喊尤招福和沈素芬叔叔阿姨的時候,她就已經站到了那個家的外面。

盡管家的門從未為她真正敞開過,但至少傅染慶幸他們養育了她二十年,倘若再将她輾轉交給別人,她的童年豈不是要更糟糕。

他們對她的一點點好,傅染能将這好無限放大,但是傷害,她選擇最大限度的縮小,可哪怕是縮成針眼大小,只要牽碰到,紮在肉裏其實還是會疼。

明成佑收緊的手指慢慢松開,傅染渾然不覺,他黑色的西裝外套落滿雪花,隔着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一瞬不瞬盯着她。

傅染知道這怪不到明成佑身上,可她真覺得明家是一汪深水,且是黑色的,透着她想象不到的肮髒,她當初好不容易抽手離開,可如今眼睜睜又看到自己站在了池沿。

往後退一步,定然是萬劫不複。

她陡然驚醒,也慶幸自己醒的及時。

傅染推開明成佑想離開,路上的雪凝結成冰,她腳一滑人猛地向前栽去,左手手肘下意識支地,疼的她迅速翻過身躺在地上。

“傅染!”明成佑大步走到她身側,彎腰摟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摔哪了?”

她忍痛起身,毛衣和褲子沾滿髒污,傅染手臂由于支地被擦傷,殷紅血漬順肘部落地,旁邊一圈腫且淤青,觸目驚心。

明成佑難掩眼裏片刻閃過的驚慌,他扯住傅染的手臂将她拉進懷裏,“你怎麽回事,昨天不還好好的嗎?有事說事,誰欺負你了不成?”

“不要你管!”她幾乎吼出聲。

明成佑一怔,竟被她吼得半晌沒了聲音。

傅染越過他身側,一瘸一拐往自己的車走去。

明成佑握住她的手,“你傷成這樣還想去哪?”

“我說過,不要你管。”方才的嘶吼幾乎耗盡她所有力氣,傅染軟了音調,手臂疼的像是被硬生生卸去,她現在滿肚子脾氣無處宣洩,明成佑無疑是撞在槍口上。

他也沒時間跟她在這墨跡,明成佑扯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打開副駕駛座,把傅染硬是塞進去。

她想掙紮,被他用手掌按住肩頭,安全帶成了束縛傅染最有力的武器,明成佑拍上車門,迅速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內。

動作一氣呵成,傅染看到自己的紅色奧迪車迅速在眼底倒退,“我的包還在裏面!”

明成佑踩了油門,把車子開得更快。

車內暖氣猶如潤物細無聲般浸入體內,冷暖交替,傅染雙手抱住肩膀,牙關冷得一個勁打顫。

明成佑的西服也已濕透,他單手控制方向盤,身子側過去反手去夠後車座上的袋子。

修長指尖拎着個黑色的精品袋,他目光再度望向前方,袋子塞進傅染手裏,“披上。”

她随手打開,見是條披肩,乍一看顏色繁蕪令人眼花,其實是以不同絲線配以十六種顏色勾勒出的少數名族風格,傅染偏愛這種,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前兩天去商場特別想買一條,卻再也找不到那種喜愛的。

有些東西,一眼便能相中。

她取出來圍在肩頭,透過化妝鏡看到她兩根鎖骨若隐若現,風情盡顯。

“開心了?”明成佑似笑非笑望向她。

傅染蹙起眉頭,才要說話,目光瞥過他的外套,流淌下來的水漬滴在真皮坐椅上,偏又對着暖風,她抿了抿嘴唇,“你還是把外套脫掉吧。”

明成佑專注地開車,畢竟路況不好,有些地方結過冰容易打滑,“我沒第三只手,”他把手臂伸過去,“你幫我脫。”

傅染裝作視而不見,“你帶我去哪?”

“醫院,”明成佑收回手,“你這樣子回去你爸媽還真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傅染把臉別向窗外,蒼茫的白色越發映襯出人心底的無力和荒涼,手臂的疼也在逐漸蘇醒,她把臉靠向車窗,煩躁的心情随着簌簌而下的雪花逐漸消停,她眼睛定向某處,卻無焦點。

其實明雲峰當年地撞見和尤招福所說的指使,對傅染來說并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差別,一個無意之舉和有意為之都改變不了她已被颠覆的人生,玻璃的冰冷令她的知覺越來越清醒,不光是疼,還有思維。

尤招福倘若真的為她好,一早告訴範娴的時候就該把真相說出來,他說是因為懼于明家的勢力,但這和說不說實話有所矛盾,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明雲峰臨死前都能将那樣的秘密告訴她,沒理由對這件事還藏着,且尤招福告訴範娴時所說的話跟明雲峰不謀而合,傅染只是想不通,倘若第一次尤招福說的是事實,為什麽會在今天還要改口?

她目光不期然同明成佑碰到,這件事被揭露,最大的可能就是阻止她和明成佑再重新開始。

男人眉宇間閃現猶疑,傅染避開他的視線望向窗外。

迎安市,某軍區醫院。

明成佑下車前才記得把身上的外套脫去,車身飛濺到髒泥,他甩上車門摟住傅染的肩膀往裏走。

“我自己能走。”

明成佑目光觸及到她紅腫的傷處,他不顧傅染反對堅持摟着她,進去也沒排隊挂號直奔三樓,他讓傅染在門診室外的椅子上先坐着,明成佑敲開醫生辦公室的門進去。

估摸着也就十來分鐘,他在門口朝傅染招手。

傷疼的厲害,出來的一名患者目光不善地盯着她,傅染臉皮子薄,肯定是明成佑插了隊還強硬,眼見她速度死慢,明成佑索性拽住傅染把她拖進去。

辦公室前坐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五十出頭的年紀,名牌寫着骨科主任。

旁邊還有小跟班,二十多歲的實習生。

傅染被明成佑按坐到凳子上,他小心翼翼擡起她的手,“宋伯,這手沒事吧?”

醫生擡擡眼鏡,伸手抓着傅染的胳膊,“怎麽弄成的這樣?”

“不小心摔得。”傅染作答。

“要做個片子才能知道,”醫生作勢在她肘部用力,還未開口就聽到傅染的痛呼,“看來傷得不輕,先去拍片子,回來處理傷口。”

傅染自認倒黴,大過年的碰上這種事。

拍完片子被明成佑帶回辦公室,宋醫生是專家門診還有不少挂號的病人要看,實習生将二人帶進內間,“這種事本來是要交給護士的,但師傅說三少帶來的人要格外小心,所以處理傷口的事交給我。”

他背身準備工具,傅染看到酒精棉球和小鑷子渾身一震,還未消毒,傷口卻排斥地發出疼痛感。

明成佑坐在旁邊笑她,“多大的人了,這點痛忍不住。”

等實習生用棉球擦拭傅染的傷口,她疼的咬緊牙關臉頰漲得通紅時,明成佑說笑的臉漸漸緊繃,爾後,眉頭皺起,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

傅染的手下意識往回抽,實習生捏緊她的腕部,眼見傅染周圍肌膚因他的用力而泛白。

明成佑的臉變成鐵青色。

傅染咬住下嘴唇,一張臉猶如透明的白紙。

“你別動。”實習生喊了句。

棉球一個個被浸泡成紅色,還有未凝固的血液流出來。

明成佑手背青筋繃起。

“你這樣我不好處理傷口,有那麽痛嗎?”

實習生被一股力掃到邊上,“你他媽哪個學校畢業的?”

傅染錯愕擡頭,這似乎是兩年後她頭一次聽到明成佑說粗話。

“你是不是把人當實驗室裏被解剖的屍體呢,不會疼是吧?”

“……”傅染擡了擡眼,這話怎麽聽怎麽不舒服。

明成佑伸手取過工具盤,拉過椅子坐到傅染對面,對着實習醫生道,“出去,礙手礙腳。”

“別,”傅染哪裏敢勞煩這位爺,這不是傷口撒鹽嗎,她沒好氣地沖明成佑道,“你又不是醫生,瞎攪和什麽?”

明成佑用力拽住她的手,夾起一團酒精棉球,也未立即清洗,他湊過去在她手臂受傷的地方仔細呼氣,清冷的倒是緩解了不少疼痛感,他用棉球小心翼翼擦拭,如此反複。

實習醫生站在旁邊‘觀摩’,嘴角不住抽搐。

他要也學着明成佑的樣子,他新交的小女友不把他劈了才怪。

包紮完傷口出去,明成佑取來片子,宋醫生看了半天不說話,傅染起先覺得應該只是皮外傷,但眼見他沉着張臉,傅染一顆心不由跟着他神色的變化而懸起。

宋醫生擡了擡眼鏡,“倒是沒有大礙,但需要留院觀察一晚,先挂幾瓶水消炎。”

傅染吃驚,“還要住院?能不能挂完水回家,複查的話明天再來也行。”

“不行,”別看宋醫生說話不溫不火,但眼睛犀利着呢,他一掃看到傅染臉上的不情願,“這是為你好,多漂亮的姑娘要萬一因感染而截肢,責任豈不全在我。”

傅染只覺冷汗涔涔,多大點事說得這麽血腥。

“讓你住你就住着,不就一個晚上嗎?”明成佑接過宋醫生手裏的片子,“走,去辦理住院手續。”

傅染極其不情願地走出辦公室,老遠看到有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來跟明成佑握手,他轉身指指傅染不知說了什麽,待她走近時,只聽到一句話竄入耳中。

“我們要在這住一晚,想辦法開間套房。”

傅染血液逆流,望到醫生眼底的笑意飽含暧昧,“三少需要的,自然是最好的。”

前後不過一刻鐘時間,傅染和明成佑來到住院部,所謂的套房在五樓,打開房門進去,若不是那股雖然淡卻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傅染差點以為她走進的是家星級賓館。

牆壁也不是醫院特有的白色調,客餐廳洗手間一應俱全,明成佑率先進去轉了圈,“環境還不錯,在這住一晚委屈不了你。”

“我覺得用不着住院,”傅染站在門口堅持,“宋醫生大題小做了吧。”

明成佑拽着她進去,“我跟你說,這話當着我的面講還成,宋伯跟我爸是世交,更是骨科方面的權威,要被他聽見你這樣說非氣地掐死你不可。”

醫生辦公室內,宋醫生搖搖頭,他最想掐死的倒是明成佑。

他一世英名啊,懸壺濟世啊。

傅染坐在床沿,想起自己的包還在車上,“你先回去吧。”

明成佑打開電視,“我在這陪你。”

“我待會叫我媽來就行。”

“你媽陪着還不如我,在這又要擔心,好好過年的心情也折騰沒了。”

正說着,傳來敲門聲。

進來兩名女護士,一人推着輛車,上頭擺着點滴瓶和溫度計等物品,另一人拿了套病號服走到傅染跟前,“把衣服換上準備打點滴。”

她左手包得跟個粽子似的,別說是套頭毛衣,就連褪褲子都是難事。

護士把病號服放到她床上,走到另一人身邊去檢查藥水。

明成佑挨過去,對着兩名護士道,“你們出去,她臉皮薄不好當着別人的面換衣服。”

傅染擡起眼簾睇他。

明成佑取過病號服,“我幫你脫。”

89重新交往

明成佑緊挨着她,傅染能感覺到他體內熱源透過手臂接觸的地方傳到自己身上,兩名護士抿着嘴在笑,腦袋挨腦袋竊竊私語。

“走吧。”

拿點滴瓶的護士用手碰碰同伴。

“等等。”傅染出聲,“挂水吧,我不換了,就穿自己的衣服。”

明成佑目光落向她的腿,泥漬斑斑且髒污不堪,衣服也幹淨不到哪裏去,單薄的毛衣袖口撕拉開,簡直像廣場上的專業乞丐。

傅染順他的視線下移,她把雙腿并攏後接過明成佑手裏的病號服,“我去洗手間。”

明成佑攤開手,眼見她起身大步離開,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傅染砰的關門聲傳入耳中,他目光側去,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投射在磨砂玻璃上。

折騰許久後才見她出來,頭發淩亂耷在肩頭,由于靜電關系,有些翹,應該是換套衣服不容易,明成佑見她喘的厲害。

傅染穿着拖鞋走到床跟前,“好了,挂吧,請問有幾瓶?”

“三瓶,”護士上前準備紮針,“消炎的藥水,也有止痛作用,明早還有三瓶。”

“這麽多。”傅染小聲嘟囔,她掀開被子乖乖上床,也不敢怠慢,傷口确實疼得厲害。

明成佑雙手抱在胸前站于床尾,紮針時傅染低着頭,頭發遮住護士的動作,她另一只放在被面的手緊張地握起,其實也不是怕疼,就紮進去那一下下會莫名帶出心裏的恐懼。

小護士拍拍她的手背,“拳頭攥緊。”

明成佑走過去,就勢挨着傅染靠向床頭,他手臂自然地環住她肩膀,把她的腦袋按向懷中。

她分神間隙,尖細的針頭已準确無誤紮入深青色血管。

護士用膠布固定好,擡頭抿起嘴角的梨渦,“你真幸福,有這麽疼人的男朋友。”

傅染把手落在身側,從明成佑懷裏退出,兩人推着車子走出房間,傅染擡頭盯着點滴瓶,眼睛一眨不眨。

過了會,靜谧的房間內再度傳出敲門聲。

“進來。”

是精品服裝店的服務員,提着幾個袋子風風火火進來。

服務員手裏拿着賬單,明成佑龍飛鳳舞簽字後遞還給他,接過袋子放到傅染床頭。

明成佑找出放着男裝的袋子,他旁若無人般伸出修長手指去解袖扣,三顆扣子後露出精壯胸膛,傅染輕咳聲,指指洗手間,“待會說不定會有護士進來。”

他嘴角輕挑了下,絲毫不介意的樣子,手指再度往下滑,眼裏卻陡然閃過抹無言的悲怆,正在進行的動作也随之頓住,明成佑收回手,拿起袋子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傅染聽到腳步窸窣聲轉過頭,看到洗手間的門被掩起。

明成佑出來時顯然洗過澡,頭發還是濕的,襯衣穿在身上前襟扣子還未扣上,他用幹毛巾抹着頭發,“想吃點什麽?”

傅染望向窗外,鬧騰到現在眼見天色開始陰沉,“我不餓。”

“真不餓?”

“嗯,一點吃不進去。”

明成佑湊到床前,“我出去買點吃的,順便把你包拿過來,車鑰匙給我。”

“不是在你那嗎?”方才強行拽着她上車,還奪了她的鑰匙。

明成佑恍然想起,他拿出外套穿上,抓起錢包和手機要往外走,想了想,轉身沖傅染說道,“我待會讓人進來看着,你休息會。”

“不用。”傅染眼睛從點滴瓶上移開。

明成佑已徑自出了門。

偌大的病房內,空寂無聲。

明成佑去外頭轉了圈回來,走進病房內看到一位護士守在床邊,傅染靠着床頭身後墊了個靠枕,眼睛時不時盯向點滴瓶。

明成佑把包給她,手裏拎着酒店打包過來的飯菜。“怎麽不睡會?”

“我不困。”

護士給她換上點滴液,“這是最後一瓶,大瓶,時間會久一點。”

明成佑把打包盒一個個打開,傅染聞着味道直皺眉,“我現在還不餓,就想睡會。”

挂了點滴人反而無力。

明成佑彎腰手臂撐在傅染身側,見她臉色疲憊卻還強撐着,“睡一覺,起來再吃。”

傅染執拗地搖頭,眼睛時不時瞅向點滴瓶。

“放心吧,我守在這幫你看好。”明成佑看出她的擔憂,他在床沿坐定,傅染側着小臉,濃密的羽睫在眼廓處打出一排暗影,眸底有暗藏的傷痛閃過,“我挂點滴從來不敢睡着。”

明成佑笑着揶揄道,“是怕睜開眼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傅染無力跟他開玩笑,她收回視線,目光仿佛蒙了一層記憶的塵埃,明成佑嘴角的笑逐漸斂起,他看到傅染低了頭,卻又很快開口,“我第一次打點滴的時候是五歲,也不算懂事的年紀,我……”她嘴裏頓了頓,對着明成佑還是沿用之前的稱呼,“我媽帶我去小診所,他們都要上班,也沒人陪着,我媽說挂水很危險讓我一定要盯着瓶子,看到快沒了就要喊醫生,不然會死掉。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死掉就意味着永遠見不到爸爸媽媽,我躺在診所狹小的床上,眼睛真就盯着不敢眨眼,但後來還是禁不住困意,直到聽到護士的喊聲,我睜開眼看到瓶子內已經空了,輸液管有回血,那種觸目驚心的紅色把我吓傻了,護士慌忙扯掉針頭,我也不記得疼了,看到圍過來的人群指指點點目光充滿同情,我哭都哭不出來。”

那段記憶太深刻,像烙印一般刻在心裏無法抹去。

“所以你一定要自己看着嗎?”明成佑居高睨望傅染攏在燈光內的臉,她之前待的地方仿佛是一個同他完全隔絕的世界,明成佑還能記得每回他生病,不是醫生來家裏就是住着軍區醫院的頭等病房,恨不得外面還有警衛軍站着。

“對,”傅染點頭,“因為命是我自己的,我不放心把它交在別人手裏。”

她揉着眼睛,明顯是倦意十足,明成佑脫掉鞋子掀開被子鑽進去,傅染一驚,上半身挺直,明成佑見她如臨大敵的模樣發笑,他把靠墊放到自己身後,手臂伸過去摟住傅染,讓她枕在懷裏,“我幫你看着,我保證不會睡着。”

傅染僵硬地窩着,眼睛時不時還會瞅向點滴瓶,這已經成了種習慣,哪怕有誰告訴她輸完液會自行掐斷永遠出不了意外,她還是會去看着。

期間範娴打過電話來,傅染只說在秦暮暮家裏過夜,手臂受傷肯定瞞不住,也只有明天到家再說。

明成佑也充分領教到傅染的執拗,盡管有他陪着,她還是眼睛圓睜不敢松懈,明成佑打開電視,傅染眨着雙疲倦的眼睛,他替她調了個舒适的姿勢,明成佑低頭睨着懷裏的人,被她臉窩靠的胸口被沉悶和不知什麽情愫給填滿。

他還不知,那是一種疼惜。

明成佑眼睛落在電視屏幕上,枯燥乏味的經濟類新聞傅染不感興趣,她把手伸出被面,眼見點滴瓶內還有大半瓶藥水。

倦意襲來,她眯着眼睛,一點點的心安取而代之心裏的惶恐,傅染臉在明成佑胸前動了動,女主播有條不紊的聲音成為最好的催眠曲,明成佑手掌不由自主撫向她的腦袋,低頭一看,她睡得正香。

傅染這一覺睡得極好,翻身也沒感覺到輸液管牽扯的難受,傅染睜眼沒看到明成佑,她驚忙起身望向點滴瓶,也不知什麽時候挂好了,手背用白色膠帶貼着,微微有點隐痛。

病房內的燈關着,一眼望去很清楚看到餐廳內有個人影,明成佑背對她站着,空氣中有種很淡的引人食欲的香味,傅染這才覺得饑腸辘辘,她掀開被子下床,穿進棉拖鞋的腳步聲極輕,明成佑右手不住重複一個動作,傅染好奇心重,“你在做什麽?”

明成佑頭也不回,左手伸向身後,“醒了。”

傅染把雙手插進病號服的口袋內,她并肩站在明成佑身側,“你在做什麽?”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你不是說不想吃飯嗎,我在煮粥。”

“煮粥?”她揚起眉頭,精神也好了不少,果然見明成佑手裏拿着把湯匙正不斷攪動,姿勢倒是有模有樣,傅染湊近細看,是香糯濃稠的小米粥,勾人食欲不說,單賣相就是頂好的。

“餓嗎?去邊上等着。”

傅染手掌撐住桌沿,“你是哪裏買來加熱的吧?”

明成佑原先大好的心情被她一席話打擊的支離破碎,他擰緊眉頭,用匙子輕敲鍋底,“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是我買的?不就是煮頓粥嗎?”

小瞧人不是。

“噢。”傅染輕應聲,看到旁邊有小碗,她找出筷子和碗洗淨後坐在餐桌前,坐等開吃。

左手用紗布纏着,她右手撐着側臉,明成佑的外套甩在一旁的沙發上,純白色亞麻襯衣配黑色的西裝長褲,最簡約的搭配,偏偏穿出這男人與衆不同的氣質來。

他背光而立,只見橘黃色灑滿肩頭,手裏的動作輕軟柔和,此時,他不是在商場上有着強硬手段的明三少,傅染有片刻出神,直到男人的目光對上她,她這才故作鎮定別開。

VIP病房就是好,餐廳內東西應有盡有。

明成佑把打包來的菜放進微波爐加熱,長形餐桌擺了大半地方,見傅染吃得津津有味,他邀功道,“超市的人告訴我要先把水燒開再放入小米,這樣才不會糊鍋,味道怎麽樣?”

“粥還能有什麽味道嗎?”傅染擡起眼簾,不動聲色回答。

明成佑神采奕奕的眸光漸暗,傅染也知道自己很不厚道,她忍着笑,“好吧,味道很不錯。”

明成佑用手裏的筷子在傅染碗沿輕敲,“說實話,我真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樣沒有良心。”

香滑的小米粥順喉嚨咽入肚中,傅染擡起頭,臉色如常,才要出口說話,卻被明成佑搶先一步,“傅染,我們重新開始吧?”

極尋常的語氣,但落字擲地有聲,明成佑放掉手裏的筷子,眼睛專注而認真地望向傅染。

相對于他的态度,傅染緊張地捏緊筷子,有什麽東西如鲠在喉,她低着頭沉默不語。

隐約聽到明成佑的嘆氣聲,隔了半晌,他才又開口,“那我換一種說法,傅染,我們談場戀愛吧?”

也不顧傅染的反應,他徑自往下說,“我們兩的開始是緣于聯姻,在一起畢竟也沒有感情的基礎,不像尋常人,都是先戀愛然後才有往後的事,傅染,我們試着談次戀愛吧。”

傅染用匙子攪拌碗裏的粥,“明成佑,你倘若不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我們都能簡簡單單的活,真的,我們牽扯到一起以後,可能将來真的要面對很多我們不想面對的事。”

“如果注定逃不掉,那早面對和晚面對都是一樣的。”

難道就跟有些報應一樣,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嗎?

見傅染不做聲,明成佑執起筷子給她夾菜,“你是不是在顧慮什麽?”

她若有所思出神,爾後又搖搖頭,“不是。”

明成佑未再追問,吃過晚飯,傅染起身準備收拾,他手一推,“放着吧,待會有人會進來處理。”

他還真把這當成是度假酒店了。

傅染挽起右手袖口,用腳把垃圾桶踢過來,很多菜原封未動,真是浪費。明成佑見她帶傷上陣,自然是不肯的,他臉上擺着不情願,嘴裏卻說道,“你去休息吧,我來收拾。”

傅染見他捋袖子,她退到旁邊,指指吃過的碗和煮粥用到的東西,“這些都要刷幹淨然後歸回原位。”

明成佑沒有理睬,先把吃剩下的東西全部倒進垃圾桶,傅染見他的身影忙裏忙外穿梭,她倚着桌沿,心裏有說不出的寬慰和滿足,都說人生病的時候會特別脆弱,她搖頭輕笑,她這還不算生病呢。

“你笑什麽?”冷不丁,男人略帶不悅的話傳入耳中,“我這樣子很好笑嗎?”

她嘴角的弧度逐漸漾開,竟是淺笑出聲來,“我本來沒想笑你,真的,你心虛幹嘛?”

明成佑轉身,打開溫水刷碗,“我有什麽好心虛的?”

傅染穿着拖鞋走到他身側,碗和一大堆東西統統被擺在洗手臺內,傅染伸手指着其中的一個碗,“不是這樣洗的。”

她食指戳戳明成佑的手背,想要給他示範,他大掌趁勢握住傅染手指,另一手在她額前一推,“出去。”

滿手的油膩。

傅染驚喊,“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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