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王爺吉祥(四)
據周弘自己說,和碩和恭親王弘晝是愛新覺羅家族裏天字第一號的倒黴蛋。
打小爹不疼娘不愛的,還倒黴催的趕上個與松鶴同春的兄長,給欺負了一輩子。“當然,十三叔疼我,可是十三叔早早的就丢下我不管了555!”周弘竄過來和袁滿擠在一邊,扯過他袖子似模似樣地在眼下抹兩下,望着天花板兀自嘆息自己冤比窦娥苦過黃連。
袁滿心底不自覺地柔軟,可一想到此君的歲數,立刻被他這舉動雷的一陣惡寒。他不着痕跡地動動膀子,提醒周弘注意影響。他們已經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特別是鄰座幾個衣着清爽的女孩子,此刻正矜持有度地對着他們輕聲議論,表情怪異中帶着莫名興奮,不讓人反感,卻讓袁滿不自覺地想要找鏡子整理着裝。
周弘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他稍稍愣了一下,表情突然就五顏六色起來,面上不尴不尬的,扔下張紅太祖扯着袁滿落荒而逃。
一路逃回自己在真覺寺邊上的店子,安撫了撲過來親熱的花花草草,周弘這才抹一把汗嘆一聲,“現在這女孩子啊唉!”他招呼袁滿坐下,扭頭沖裏面喊了一聲,“小乾兒上茶。”
一個清清亮亮的女音應了一聲,少頃,她手裏捧着兩盞茶走出來。
袁滿強忍着沒多話,周弘怪叫一聲,撫額無奈,“不是給你訂了那麽多時尚雜志嗎?怎麽還穿的這麽花花綠綠的?”
那芳名小乾的女孩子臉蛋長的實在精致,娥眉淡掃粉黛不施,恬淡自然的好似江南雨霧滌過的春茶,幹幹淨淨的。
只是那裝束實在怪異,豹紋抹胸搭配着鳳穿牡丹碎花熱褲,長長兩條玉腿裹着雙紫色長筒襪,五顏六色的看得眼暈。
小乾上下看看自己,有點不知所措,“我就是按雜志上搭的啊,書上說這些都是今年最流行的。”
“流行也不能全套身上!!!”周弘捂着臉沖內室伸指頭,“快快快去換下來!!!”花花頗為贊同地附和,草草一通碎步跟過去想要偷窺,被小乾關在門外。
袁滿一邊看了半天熱鬧,深深覺得周弘這小日子過得真是幸福,有房有産、有妻有犬、有滋有味的。再想想那姑娘的名字,立時又是一陣暗笑。
周弘對他的幸災樂禍深為不滿,但卻是敢怒不敢言。如果說今天之前他面對袁滿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親昵遠大于敬畏,那麽在袁滿零星憶起前事叫出他的乳名後,他已完全把他認作了當年那個疼他至深的英武叔王。
說不準哪天叔王就完全想起來了,何必要給自己添麻煩,我小五爺從來最懂得未雨綢缪了
~(≧▽≦)/~啦啦啦
于是他更加賣力講述自己的苦逼人生,那起承轉合、跌宕傳奇的,甩了希區柯克幾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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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年弘晝作為史上第一荒唐王爺,曾立誓将胡鬧進行到底,認認真真的把瘋癫當做一項事業在努力。六十歲那年夏天,他往密雲別莊消暑,三伏天裏突發奇想的要在老林子裏野炊,卻不知怎麽的就被個吸血蝙蝠給咬了。也是倒黴催的,那蝙蝠偏是個帶了什麽變異菌種的,當下就高燒不退藥石無靈,剛擡回京城就沒氣了,因為死的太突然,還被後世猜測是被他皇帝哥哥給三尺白绫賜死的。
“冤枉吧?委屈吧?”弘晝抿一口茶抹一把淚,繼續說,“更可氣是子孫不孝,居然把我墳頭儀樹砍砍賣了,沒個頂棚給遮光,那大日頭毒辣辣曬着寶頂,身體裏那點病毒很快就活過來。沒兩年又有人來盜墓,陀羅經被一掀,得!”他雙手一攤,“爺就詐屍了!”
光榮活過來的弘晝同學當場吓死了三個盜墓賊,不小心報了仇的同時也把卸甲山百年僵屍王的名號散了出去。園寝從此安生了幾天,待到四面八方的道人天師聞訊過來時,和王爺早已經迅速摸清了世道适應了時事飄然下山去了。
也是他運氣不好,臨世正趕上山河破碎風飄絮的動蕩歲月,祖宗浴血打下的大清王朝早在幾十年前就灰飛煙滅,連那世祖章皇帝親自選定的萬年吉地也被兵匪驚擾盜掘,他那做皇帝的兄長慘被劈棺,據說早已屍骨不全。
弘晝哀一場嘆一場,拎了壺酒跑到馬蘭峪,坐在裕陵寶頂上喝了一夜。撫今追昔絮絮叨叨的述了一遍別後離愁,說到裕陵今日慘狀,幸災樂禍的感嘆三十年河東河西風水輪轉,簡直樂不可支,卻又慢慢俯下*身子放聲大哭,男兒熱淚送給地宮裏那一輩子的兄弟。
時風雨飄搖九州動蕩,世間牛鬼蛇神趁機作怪,益發害的民不聊生。弘晝本就閑來無事,索性另化了名姓,走南闖北地降妖伏魔,倒也給他闖出些名號來。
如此這般的到了倭鬼伏誅,竟又爆出東陵二次遇匪,聖祖以降,諸帝無一幸免。弘晝當時正在湘西追殲一邪神蠱母,等聽到消息好容易回到遵化,聖祖仁皇帝及四後一妃遺骨已然被水,他站在陵區外,望着那朱牆黃瓦斜晖脈脈,攥一把衰草突然間竟有些畏懼入內。
此後他也沒了滌塵清世的勁頭,就近在易州附近住了下來,隔幾年換個地方,只一心一意守着皇考的山陵。世道太亂,他不知後人的貪念到底有多可怕,也就只好自己親自守着,好歹放心些。
周弘說到這裏便不再開口,一哈腰抱起花花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她順毛。日已西斜,透過門進來短短的一段,照不到他們吃茶的紅木桌。一片晦暗裏袁滿忍不住打量,眉目不動平靜講完近百年如晦風雨的周弘依稀間也挂上了滄桑,眼角細紋,繭絲般清淺,卻恍惚沉澱了一世紀的金戈鐵馬與家國霜華,哪裏還是劉守廟前那個披着破爛道袍坑蒙拐騙的假道士?
他手指描着杯沿,忽然就有些恍然,他接觸的周弘,和善時跳脫不羁又風流懶散,仿若夏日舒緩靜谧的府河,懶起一朵波。臨戰時嗜血肅殺又森然冷漠,好似冬季裏萬裏雪飄的冰原,寒凜利冽。這是他經歷過一百年風雨兼程之後選擇的兩個極端,而那有着春風般溫暖笑容和秋日天高海闊胸懷的飛揚少年,則永遠留在了胤祥記憶裏。
“你是……怎麽走出來的?”袁滿低頭沉思,繼而問向周弘,看他不解,便大體解釋了一下,“四哥……好像知道了圓明園,至于別的,我還不太清楚。”
“既如此,叔王怎會沒有陪在身邊?”周弘皺眉,想了想點頭道,“是了,想來是阿瑪不想見人?”他沉吟片刻,又問,“幾天了?”
“四天。”
周弘點頭,“這樣,若是過幾日阿瑪還不回,我們便一起過去請安,叔王您看可好?”
袁滿同意,大家又聊了些旁的,待彼此心緒都好些,便互相告辭。
臨走,周弘遞上幾包滅蟑藥,笑眯眯地介紹,“這幾包您回去試試,包管藥到蟲滅——不過您可記着,我可只是偶然和李家有點淵源,絕不是什麽上門女婿!”他正色,“他日叔王和阿瑪閑談,可千萬別害我。”
袁滿笑,周弘怎麽會這麽怕他親爹,他看着四哥這不是挺好一人?于是揚揚手裏的藥包點頭答應,“只是你這叔王什麽的就改了吧,讓人聽見算怎麽回事?”
“禮不可廢,讓阿瑪知道我不敬尊長哪還有活路?”周弘搖頭好像撥浪鼓,“這麽着,當着人我還叫十三叔吧。”
他送袁滿到路口,遠遠的,小乾姑娘也追出來送客,袁滿眯眼看着,她換了一件寬寬大大的運動背心,下半身配了條繡着喜鵲登梅百蝶穿花的緞面長裙。
果然很悲劇。
他拍拍周弘的肩,和碩和恭親王弘晝果然是愛新覺羅家運氣最差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呃,還是說明一下,小乾姑娘真不是小四乾啊,她這名字其實就是小五這破孩子的惡趣味,故意取成這樣的。小四亂七八糟事情幹太多,四哥将來必然會好好教育他的,一旦是個女孩子,四哥還哪裏好意思下的去手,不能欺負女孩兒的說!
于是,小四還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