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王爺吉祥(三)
袁滿的假到底也沒請成,boss最近正忙博士後出站,實驗室裏的一堆通通交了他們去做,哪會舍得走失一個免費勞力?李慶毓笑他傻,像這種短途旅行,不打招呼自己偷偷走掉個一半天的,boss本也不知道,這麽一請假,倒被盯死了,想走都走不掉。
袁滿滿腔悲憤,恨天恨地恨一切,索性也不去實驗室,背着符咒包無業游民似的上街晃蕩,盼着碰上幾個不長眼的冤鬼怨靈正好洩洩憤。
卻沒想到沒碰上怨靈,倒碰上了周弘。
當時他正晃向劉守廟,遠遠的,就看見周弘大熱天披了件土黃袍子,蔫頭耷腦地坐在一個地攤後面,跟路邊曬蔫了的野草一個德行。
這小子絕不是什麽善茬,這是那天袁滿從他那嗜血雙瞳裏讀出的最重要信息。所以盡管他過了蒼龍那關,袁滿依然不願多和他接觸。他腳步一轉,拐向了一邊。
寝室裏小強愈加生猛,林岩今早起床感覺手心異樣,迷迷瞪瞪的順手一握居然生生握死一只,還是個帶着卵鞘的,寒的他當場沖向衛生間,嘔的膽汁都出來。可憐這孩子從小就沒見過這種小生靈,入學後每次見到都兩股戰戰目不斜視地繞行,今天冷不丁的親密接觸,一下子受刺激過度,幾乎紮在了水房裏,不是在神經質的洗手,就是在抱着馬桶狂吐。
人民群衆本着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心态,本來還呼朋引伴的過來圍觀,可後來看到他淨嘔些黃湯綠水的卻還泡在水房,就都不落忍了。看着孩子手腳虛浮面色慘白的樣,再聽他含着滿滿兩包淚慘兮兮一聲“大哥——”,葉飛立刻撐不住愛心泛濫,當下打發了每天游魂一樣神不守舍的袁滿去買滅蟑藥,誓要夷滅小強十族以平民憤。
袁滿背着小挎包一路打聽着那位譽滿古城的滅蟑李,經人指點來指點去,居然又轉回到周弘的攤位前。聽着耳邊周弘熱情洋溢地打招呼,看看地上一塊破破爛爛的紅布上印着幾個褪了色的黃*色大字:滅蟑李。袁滿臉色一變,扔了句“對不起找錯了”轉身就走。
周弘倒是熱情,也可能是無聊,他一下子跳起來拉着袁滿的胳膊不放他走,邊扯還邊笑容可掬地點頭哈腰,“沒找錯沒找錯,你不就是想買蟑螂藥嗎,我這裏就是啊!”
袁滿擺手,冷着臉往回搶袖子,“我不買蟑螂藥!”
“哎呀還不承認,你看你包裏正有一只往外爬~~”
袁滿給吓了一跳,連忙低頭去看,随即發現又被這人耍了。這一下,攢了好幾天的火氣便再也壓不住。
也奇怪,前日這周弘還彪悍的跟魔王轉世似的,今天脾氣倒是出奇的好,站在袁滿面前老老實實認打認罰的,反倒把個怒氣沖沖的袁滿弄得沒意思起來,也就讪讪地住了嘴不說了。
看袁滿氣消了,周弘三兩下收了攤子,拉着袁滿喜笑顏開的,“氣了半天累了吧,走走走我請你吃冰。”
還頭回聽說氣累的呢。袁滿瞧着他古古怪怪的言行也沒多話,只管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人家是示好又不是示威,再怎麽也是經過蒼龍掃描過的無危害生物。一想起蒼龍,袁滿又有點小內疚,下次再見它,說什麽也得補償下,買本繩結大全送它。
周弘把袁滿就近拉到一家水吧,點了兩杯冰咖,然後正正經經遞上一張名片,笑眯眯地言道,“李氏滅蟑,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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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滿掏兜,摸出兩張片子和這張并排放在桌面上,笑了笑問他,“該怎麽稱呼你?周氏的周總裁?龍虎山的周天師?還是滅蟑的周師傅?——這滅蟑李怎麽也是你啊?上門女婿?”
聽這話周弘臉一呆,連連擺手,“就是傳人啊傳人,我要做了上門女婿我家父祖非砍了我!”
“怎麽?”袁滿伸指頭在那些名片上虛劃了一下,“令尊大人不知道你這一堆啊?”
你不說他就不會知道。周弘小小腹诽一下,立刻又堆了一臉笑容,眼睛盯着袁滿手腕子咳了一聲,“那啥,這麽一次兩次的總遇見,咱也算有緣,我跟您打聽個事呗?”
有緣?當我不知道你故意安排的嗎?袁滿倒也沒揭穿,順着他眼神揚了揚手,“是問這珠子?我哥哥給的,怎麽了?你認識?”
“真……的啊?是你的……四哥?”周弘說的艱難,面上一片說喜不喜似哭非哭的,本就白皙的面色瞬間變了紙色,中暑了一樣,也不知是歡喜還是驚吓。
袁滿卻被他這一問給問呆了,琢磨着莫非這又是上輩子家裏的哪位?不能夠啊,不是說彼此看不出來不認得嗎?就他們那當鬼仙的爹也是舍了百年仙緣才換了太子二哥的下落啊。要不然又是個老鬼?可人家可是能現了形買蟑螂藥呢,比家裏那只老鬼牛叉多了。袁滿潛意識裏拒絕承認會有人比自家四哥更牛叉,做了鬼也沒可能會有,于是此種可能直接被pass。
那麽這位到底是who啊?
對面卻還在等着他的回話,見他到底點了點頭,一瞬間像是證實了什麽,卸了全身的力氣軟在椅背上長籲了一口氣,端起杯子猛灌幾口。
袁滿看他這舉動着實有趣,忍不住問他,“我說你倒是希不希望我點頭啊?”
“這個吧……”周弘望天,“四個字,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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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熱,水吧門前老槐樹上知了叫得聲嘶力竭,捎帶着空氣都被擡得發燥,只看着就仿佛已能聞到滿天滿地的灰塵味道,樹葉綠的發烏,灰蒙蒙的瞧不見新鮮。街上來往的行人,人人都像被抽了筋骨,有氣無力的,舉止裏都透着那麽一股汗漬漬的粘膩。
室裏倒是一派清涼,空調冷飲把滾滾熱浪全部隔在了門外。舒緩的輕音樂跳蕩在空氣裏,順着肌膚絲絲融入紋理,享不盡的涼爽舒适。
袁滿兩眼問號,看周弘沒骨頭一樣趴在桌面上,扁着嘴跟他描述自己此時的內心感受,恍惚間仿佛昔日重現。
那也是這麽一個夏日的午後,天兒熱的讓人犯懶,幾個太監爬在堂前柳樹上,拿着杆子粘知了。他自己坐在放了冰盆的水榭裏,抱着塊西瓜,笑眯眯聽着對面虎頭虎腦的小孩子扁着嘴扳指頭抱怨。
“誰都欺負我,三哥欺負我、四哥欺負我、昌哥欺負我、弘暾也欺負我!”
“這有什麽,欺負回去就是。”
“他們一夥的,我哪裏打得過?”
“是一夥的啊,那為什麽都欺負你啊?你幹什麽了?”
“我……”
小男孩眨巴着眼,含着食指也是那麽要笑不笑說哭不哭的,還透着一點點泛着水色的委屈,看得他心裏一陣發軟,忍不住就過去親手抱在懷裏,拿了那冰湃葡萄喂給他。
耳邊不知哪裏傳來的絲竹之聲,隐隐約約地飄過來,似是在低吟淺唱着那露白霜清待月西廂,可忽然就換了沉沉一語響在頭頂,“倒是出息了,都知道告刁狀了,你自己在書房裏那點荒唐事怎麽沒好好和你十三叔說說?”
小男孩吓得一愣,趕忙吞了葡萄出溜下地站個筆直,倒把他這作叔父的樂得不行,忙揮揮手放走了小侄子,自己起身截住四哥的怒氣,“天申年幼,四哥這嚴父也得有個度才是,瞧把他吓得。”
“你就慣他吧,将來真慣得不成器了讓他去做你兒子。”
記憶裏,那人緩步走過來,拿一領輕衫搭在自己腿上,輕拍了拍微愠着抱怨,“說多少次了不要貪涼,你腿腳才剛好些又得意忘形,怎麽總也不長記性呢?”
“反正真疼起來憂心傷神夙夜不寧的不是我,四哥又要說這話,是不?”自己接嘴接的倒是快,只是怎麽會這麽厚臉皮?
對面那張和老鬼一模一樣的臉上果然露出了一模一樣的哭笑不得,“這混賬話說出來真跟天申一個路數,怨不得你們爺倆親呢。”
于是相視一笑,浮生半日,虛度暇時。
袁滿恍然回神,他眯眼看着桌對面周弘那透着無限惆悵委屈的眉眼,細細找尋記憶裏的痕跡,良久,他緩緩開口,“你是……天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