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鬼臨世(四)
袁滿這個回籠覺睡的時間不短,醒來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寝室裏空無一人,兄弟們都出門打飯去了。
袁滿慢條斯理進水房把自己收拾齊整,打個電話哄小六幫自己帶了飯,又翻出個不鏽鋼杯子撕袋速溶咖啡倒進去,一切準備停當了,他端杯子往窗戶邊一靠,看一眼穿窗而過肆意絢爛的陽光擡了擡下巴,“那啥,大叔,咱談談呗。”
一直坐桌邊笑眯眯端詳他的老鬼被這一聲“大叔”喊得一愣,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叫自己,立刻就有點小郁悶。他上下看了看,又飄到玻璃窗子前對着影子照了照,覺得自己這形象确實算不得年輕,于是點點頭決定原諒這小子的遲鈍,只轉個圈換了自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靠過去,飄到袁滿對面滿懷期待問,“現在瞧着呢?”
“……”
袁滿第一反應是這人真雞婆,一個稱呼而已有什麽可糾結的,你一清朝人就是換成嬰兒形象我也得管你叫爺爺啊!腹诽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忽略了什麽:“你你你……你怎麽不怕陽光?!”
老鬼坦然地站在陽光下,對他的大呼小叫不作理睬,反倒是探頭看了看那個不鏽鋼茶缸,然後抽抽鼻子皺眉問:“你這喝的什麽?”
“這個?”袁滿揚揚杯子,“咖啡。”他抿了一口,怕老鬼不懂,又解釋一句,“就是洋人喝的茶,提神用的。”
特意選在正午聊天,就是想着萬一運氣不好談崩了這鬼發起瘋來自己也有點子勝算,那毒辣辣的日頭是法術界人最好的依仗,卻沒想這鬼居然不怕光!再想想這鬼一身幾乎感覺不到的陰氣和自己夢裏他輕易招出的龐然大物,袁滿只能慶幸至少目前看來他對自己還算友善。敵我力量對比懸殊,前面那拽的二五八萬的外強中幹也就再也裝不出來,袁滿看看老鬼特意嚴正了神色後那一身凜不可犯的貴氣天成,暗嘆一聲,瞧瞧人家這一身紅果果的王霸之氣呦,罷罷罷,管他是武林盟主還是魔教教主,既躲不掉就只看他想幹什麽吧。一時間态度便不自覺的謙遜謹慎了些,“敢問前輩有何指教?”
一聽這個老鬼立馬不樂意了,“活了兩輩子壞毛病一點沒落全帶着,一心虛就跟我裝生分,打量我治不了你這臭毛病麽?”
上輩子活着時老鬼就最煩弟弟跟他鬧生分,一聽見那人對着他一板一眼的來什麽君臣綱常、禮法規矩的就頭疼的很,偏還沒轍沒轍的,就臨到了了,那死小子還記着留個遺言叫他以禮止情什麽的,偷摸着把自己的身前身後子子孫孫什麽什麽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和他分了個清清楚楚,直激得他連急帶氣的,足足病了一年多。卧床的那段日子,每天接着各地飛來奏請節哀的折子,想着這走的幹脆利落的小子給他留下的那千頭萬緒一團亂麻的朝局政務,一邊在心裏狂罵他沒心沒肺、忘恩負義,一邊就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這邊萬念俱灰、方寸大亂的簡直便宜了那小子。哦,我一個做天子為兄長的,半輩子什麽事都依着你就換來你這麽個回報啊?個沒良心的東西!
于是也不知是和誰堵着氣,偏要和那規矩對着幹,剛有點精神就撒瘋似的一層層加恩、一次次親祭,每天一睜眼,就是一道旨意扔下去,逼着一衆大儒幫着他給逾制找舊例尋典故,虐待着自己也作踐着群臣,一通鬧騰人仰馬翻的,直折騰到三年後規制大到朝野嘩然的怡王園寝大功告成,這才覺得胸中一股濁氣全吐了出來,徹徹底底的舒坦了。于是特特的跑到昌運宮去叫板,進殿揮退了衆人,自個在金棺邊上找個地方坐下,撫着那朱漆棺椁得意洋洋:你小子不是愛裝生分麽?我就偏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哥哥待你到底是個什麽情分。臭小子敢跟你四哥玩這套,四哥就敢讓你在天上天天的悚切不寧!一邊罵一邊就得意的笑,那一腔的心滿意足滿滿當當,堵在胸口出不來,到最後全化了水汽冒出來,順着雙頰滑進嘴裏,涼冰冰鹹絲絲的,讓小風一吹堪堪的兩道紅痕,又沙又疼的直傷到心裏去。
那一天過了,弟弟就歸葬涞水了,四十年的棠棣交輝,整整八載的相互扶持比肩天下,都随着那金棺遠去,再也回不來了。
老鬼哀一聲嘆一聲,回過神卻見對面那傻小子呆愣愣的一臉的不明所以,不禁又暗罵:果然,重活一輩子還是一樣的沒心沒肺!一錯眼又看到這小子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口渴,正抱着那灰不溜秋的洋茶葉一口口猛灌,立刻就忘了教訓他鬧生分裝路人,直接動動指頭讓那液體飛去滋潤了窗邊綠植,另一邊一巴掌照着袁滿後腦勺就呼了過去:“——你晌午什麽都沒吃怎麽就喝這種東西,年輕輕的就傷了脾胃将來可怎麽好?對自個兒身子怎麽這麽不上心啊你?”
袁滿被他冷不丁拍過來的一巴掌吓的一個激靈,也忘了疑惑為何這鬼大叔的巴掌能實打實的拍中自己,只看着他那一臉又氣憤又心疼的神情,內心裏竟真生出了幾分內疚不安,仿佛自己不愛惜身體真的是天大的罪過,辜負了眼前這位一片慈心擔念,于是揉揉腦袋,乖乖低了頭嗫嚅一聲我錯了。
老鬼于是滿意點頭,袖子一展,變戲法一樣在桌上擺出幾盤幾碗,一色的官窯粉彩,描着各種纏枝花卉、鹿馬蜂蝶,端的是清雅秀麗、細膩溫潤、豔而不俗,裏面盛着各色精細糕點、清粥小菜,“春日宜省酸增甘,以養脾氣。這兩天我看你竟是頓頓不離辛辣,以後少吃。”他在碟子裏挑挑揀揀,選出一塊棗糕遞到袁滿嘴邊。
袁滿看傻了眼,無意識的張嘴咬了一口,迷迷瞪瞪的傻樣換來老鬼一陣莞爾,索性把手上的棗糕喂他吃完,這才盛一碗血糯小棗粥放他手旁,(阿眠亂入,小袁就是手上破了個口子吧,四哥你用得着又是棗糕又是棗粥的補嗎?他又沒血崩!!!)自己回身坐他對面,笑眯眯地開口:“以後要叫四哥,可不能叫什麽大叔了,差着輩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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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滿被填的滿嘴的糕點正忙着用粥往下順,聞言只能用兩眼問號作答。
“你——”老鬼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是我弟弟。”
(⊙o⊙)?
“我知道你不信,也用不着你信,你只知道這事情就行了。”
(⊙o⊙)哦……
“嗯,以後要練功夫四哥陪你練,瞧瞧昨晚上多懸啊,這還是我在身邊,要真讓你自己出門那情形真是天曉得。”
( ⊙ o ⊙)啊!
“這幾天別出去招惹是非,前兩天月相有異陰氣大盛,不少孤魂野鬼都趁這機會出來抖精神,少不了生事。就你現在的本事,遇到了就是個麻煩。”
⊙﹏⊙b汗
“這串數珠,別想着把它弄下來,這是活佛加持過的,危機時可保你周全,你好生帶着,平平安安的,也讓我少操點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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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很金貴的,不許不要!!!”
~(≧▽≦)/~(十三你再活8輩子也還是財迷!!!)
老鬼一項項交代完,看袁滿萬般不舍的放下手裏那只過枝福壽雙全碗抹了抹嘴,就問一句“你可有什麽要問的?”話音未落忽又轉了臉色,一擡手把桌上一攤收了。
袁滿還沒來得及問,許厚傑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拎着幫他帶的飯,進門就問,“知道今天專業課為什麽不上麽?”
“……”
“因為老楊被叫去開了一上午的會。”他湊到袁滿面前,神秘兮兮的,“聽說啊,昨天晚上在九教五樓,咱們院有個女研究生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