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藏心
雲映雪回到雪影王府中的時候,白一弘還在從江南回來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佯裝自己還未曾解了毒,但是也深知白一弘的老謀深算,開始思考事情敗露後逃離的方法。
他若是一個人,那倒還好,但是林肅霜也同樣中了障目。肅霜跟着白一弘去了江南,他得先想辦法接近肅霜才行。
雲映雪沒想到,白一弘剛一回到京城,便将他找到了密室。
這間密室經過改造以後,基本上是用來審訊犯人和關押不聽話的屬下的。雲映雪進去的時候,白一弘坐在太師椅上,嘴角上揚,目光卻冰冷得能将人凍起。林肅霜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側後方,旁邊空地上還站着幾個侍衛,手中已然備好了刑具。
這一劫,似乎在所難免,好在雲映雪自信自己的演技一流,白一弘心裏還沒有認定他已經擺脫了掌控。
“你這滿身的傷,是怎麽弄的?”
“回師父的話,映雪偷偷進書房的時候,被人發現了。”
“那為何京城裏一點傳言也沒有?”
“那人不知道為什麽并沒有聲張,似乎是與映雪有私仇,将我逼到了遠郊叢林之中,映雪無奈與之對敵,這才受了這麽多傷。”
白一弘面無表情,也不知信還是不信。映雪沉默着,他此時不應該有多餘的行為。所以當鞭子抽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也僅僅是皺了皺眉頭,沒有躲閃。
“你在說謊。”
“映雪不敢。”
“你還嘴硬!你們是沒吃飯嗎?給我狠狠地打!”
“是!!”
圓形的鱷皮鞭落在衣服上的聲音有些沉悶,但是一旦劃破了衣服,直接接觸到皮膚的時候,聲音便像是破空的劍吟,清脆無比。不會破了皮,只會使表皮微紅,而時間長了,皮下會像四方城特色的錘擊而成的牛肉丸,破碎成絮。
幾十鞭毫無保留地打下去,縱使是雲映雪這樣的男子也難以承受,他緊抿着的嘴角溢出一絲血紅,不知是內腑出了血,還是緊咬牙關的結果。本來就為了取信于白一弘傷了自己,現在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雲映雪內心有些自嘲,怕是這次要躺上很久了,只是可惜要讓林肅霜跟着自己一塊兒待在這兒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白一弘身旁古劍般的青年,卻意外地發現林肅霜茫然的眼中滑落兩行淚跡,順着瘦削的臉頰輪廓,不停地落下,一滴一滴地,沾濕了衣襟。
他還未來得及露出驚異的表情,背上猛然一陣大力,讓他跌倒在地,吐出好幾口鮮血來,才漸漸感覺到痛徹骨髓。他回頭一看,一人拿着鐵戟,正準備第二次向他打過來。
他閉上眼睛,做好了交待在這兒的準備,卻沒想身上一重,沒有意料中的疼痛,而是感到陌生的灼燙溫度,伴随着鮮血落在他的頸中。
林肅霜跪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了這一擊。
這樣的變故讓白一弘也始料未及,林肅霜一直跟着自己,他是絕不可能有機會解了障目的,看他的眼神,似乎也還是茫然不自知,難道是他自己的潛意識戰勝了蠱毒的控制不成?白一弘一陣煩躁,突然心生一計,揮手讓侍從退下了。
“哼,今天就暫且饒了你,不過,肅霜,你做錯了事得另受懲罰。”他話題一轉,竟将矛頭對準了林肅霜。他從旁邊侍衛的腰間拔出一柄長劍,扔到了雲映雪面前:“映雪,你來動手,只要別死了人,該到什麽程度,你自己看着辦。”
雲映雪渾身一僵,看向嘴角尚留着血漬的青年,他雙眼微垂,跪在白一弘的面前,脊背挺直,帶着大将之子的桀骜不屈。微微顫着手拿起那柄劍,輕巧的長劍此時卻好像重達千斤。
對不起……他兩只手并用,才穩住了不斷顫動的劍鋒,直直地向着跪着的人的後背刺下。
“叮~~~”
劍脫手,吟聲響了很久才停。白一弘微微緩和了臉色:“帶本君的兩個好徒兒下去歇着,上好的傷藥貢上,沒多久還要做大事呢。”
成功了。
雲映雪的手掩在袖中顫個不停,俄而緊緊抓住了衣袖,這才好些。心裏一塊大石放下,他突然覺得脫了力,就這麽倒下去了。
不知道一覺睡了多久,雲映雪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肅霜就背對着他躺在身邊。莫名地臉上一熱,想到肅霜方才的舉動,想到小時候他一直跟着自己跑動跑西,有股複雜的情緒慢慢升騰而起。林肅霜的感情……他本該知道的,只是小的時候還太小,情窦初開那會兒鐘情于輪爾,到後來,連雲映雪自己都快忘了,曾經有這麽一個一直保護着自己的,哥哥一樣的人。
但是沒過一會兒,映雪突然發現了不對勁,身邊的人呼吸很不勻和,甚至微微喘着粗氣。他支起身子,探頭看肅霜,發現他半眯着眼睛,微張着唇,面色發紅,一摸額頭,竟是發了燒。
“映雪……”肅霜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但是口中喃喃的那個名字,雲映雪聽得清清楚楚。本來想要喊人的映雪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肅霜似乎開始自己恢複意識了,這是他方才行為造成的影響嗎?
想到這裏,雲映雪決定用自己知道的方法來給林肅霜降溫。他翻身下床,将面盆端了過來,伸手去解林肅霜的衣結,袒露出他麥色的胸膛來。和諸多将士一樣,他的身上肌肉勻稱,皮膚上卻遍布傷痕,有的深有的淺,有些只留下了淡淡的白印子。擰幹了毛巾,雲映雪幫他細致地擦了身,然後給他蓋上了被子。将涼毛巾敷在他的額頭,這才大功告成。
一動就出了一身汗,雲映雪自個兒也不敢誇大,重新躺回了床上歇着。
和林肅霜這樣的相處模式,加上意識到他一直以來所懷有的情感,縱使深謀善計如雲映雪,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對輪爾一向是一廂情願,又何嘗不希望有人能夠單純地愛着自己?
他明明可以用“解藥”解了障目,但是映雪突然不想這麽做,他想看一看,肅霜是不是能夠打破障目的藥性,用他深藏在心底的感情,戰勝外因。
…………“沒想到你還願意回到京城來。”
“我不是為了你回來的。”
“我知道……落雪現在,真的被人控制了?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叫蘇智的人,應該是和白一弘一夥的。”雲清雪眉宇間愁色更重,小心翼翼道,“這件事,不知道蘇家有沒有……”
我沒搭腔,蘇家有沒有參與其中,我也不知道,就算我情感上不想承認,也改不了蘇智是蘇家的長房長孫的事實。
雲清雪別過臉輕咳了兩聲:“我欠你太多……現在我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想來是上天和先祖給我的懲罰。淩雪,我知道自己這樣很得寸進尺,但是,如果圖雲陷入危機,能不能請你代替落雪,鎮守西關?”
“雲淩雪已經是個死人了,我也不想大費周章再死而複生。而且,我也沒辦法再領軍了。皇上之前說了映雪已經解了毒,西關又有新将領,也不缺我一個。”
“你還是不能原諒我?這是事關圖雲生死的大事……”
“皇上,請您好好想想,白一弘為什麽要派映雪換您的玉玺?為什麽要讓人覺得您并非國之正統?雲映雪已是背國之人,我更是在兩國挂了白幡,唯一能夠成為正統的人,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如今在他們手裏的落雪。”我将其中利害一一剖析,卻越說越痛,“我不願,也不能在那樣的情況下面對他。所以,如果不能避免戰争,我也要想辦法保全落雪的聲名。”
更重要的是,深藏在我體內的金蠱,在我見到落雪的那一瞬間就會被開啓,到那時候,我會更痛:“我和他長得那麽像,我又那麽熟悉他,只要稍微易容,就能夠代替他……”
雲清雪愣了,呆呆地看着這個從未認真審視過的“四弟”,他的臉上帶着笑容,看起來卻是那麽苦澀而絕望,他為什麽要作出這樣的假設和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