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太子每天晚上都會來這裏睡一睡寒玉床,天亮的時候再離開,他總喜歡抱着小獸,看小獸掙紮的樣子,順便問問謝白衣外面的世界。
謝白衣有的時候理他,有的時候保持沉默。
這一日,假太子第一次白天下來,跟來的還有紀太醫。
紀太醫并不常來,一來就直接來到有歲的寒玉床邊。
有歲的變化已經肉眼可見,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半透明,仿佛琉璃雕刻而成,而不是真實的人類。
紀太醫皺着眉頭,給有歲診脈,又擡起有歲的眼皮看他的眼睛,想了半天沒想出是怎麽回事,喃喃道:“按照古籍上的記載,他不會變成這樣才對。”
假太子盤坐在另一張寒玉床上,嘀咕道:“也沒有人類昏睡半個多月,不吃不喝還不死的。”
紀太醫一貫不搭理假太子的,他收回手:“這件事還是要他們來處理。”說完轉身離開了。
假太子看着他的身影,撐着頭,他的臉還是有歲的臉,似乎長開了些,桃花眼微微一眯,對謝白衣道:“你知不知道怎麽回事?”
謝白衣一直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們,目光落在伏在有歲身上的小金龍,金龍的身體也随着有歲變得透明,虛弱至極,還是固執的保護有歲殘留的生機,聽到假太子的話,只是搖搖頭。
假太子并不在意謝白衣能不能回答出來,有個人回應他,他就能唠唠叨叨個沒完:“我琢磨着你也不知道,他們的咒肯定有問題,多少大能都參不透的禁咒,他們随便拿來改一改,就以為學會了,哼,沒見識,你知道霜家嗎?仙界賀來的霜家,我忘了,你就是個修仙者,哪能知道仙界的事。”
他說道這裏,注意到謝白衣目光閃了一下,驚訝不已:“你知道?”
謝白衣道:“聽說過。”
假太子來了興趣:“你從哪聽來的,上界和仙界有溝通,但霜家歷來不和下界來往,早已隐世。大多數仙人都不知道霜家。”
謝白衣沉默。
假太子打量着謝白衣,他不是人類,能看到謝白衣隐藏的真容,歷來知道謝白衣這一副皮相出色,但仔細一看,竟然還有幾分眼熟,哪裏眼熟卻也想不出來,既然想不出來,他也丢到腦後,繼續說起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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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家也算歷史悠久,可惜能扛得起家族的頂梁柱頻頻堕魔,這一代,嫡支的霜照堕魔後,就完全垮了,長老死完了,霜家大概也沒了。”
假太子說到這裏,指指寒玉床上的符咒:“同生咒這種上古禁咒,就是霜照提供的,他比他老子識相得多,知道在魔界,他這種由仙堕魔的不被人待見,一旦被趕出魔界,仙人會全力追殺他,省的以後多一個對手。畢竟,魔族同階比仙人厲害。”
賀來的霜照,謝白衣陷入回憶,他在追臨天帝的肉身裏,穿越星河的時候見過,卻也沒記住他們的容貌,只記得其他仙人格外忌憚霜照。
仙神堕魔不同于普通魔族和魔修,他們的力量會比同階仙人強大,就像上古的追臨天帝,他堕魔的時候,那些仙神全力圍剿,都奈何不了他,直到追臨天帝犯忌,被天道誅殺。
如今想來,追臨天帝也只是被鎮壓了而已,怨不得仙人對霜家如此忌憚。
只是,他們為何要把同生咒放到這樣一個小界域,費勁心力來破結界,這等同于殺雞用牛刀。
既然山民能與外界溝通,不可能沒有其他辦法。
謝白衣回神的時候,假太子已經離開,杜二站在一旁,他不能在外面出現,就一直在這裏看守。
“紀太醫寫信給他們了。”
謝白衣看着杜二沉重表情,唇角微微一勾,魚,上鈎了。
“怎麽做。”
杜二直接問道,時間不多,他不打算浪費時間在其他事上,但謝白衣顯然不這麽想。
他說:“我怎麽知道,你不是來詐我的。”
謝白衣看着杜二臉色青白,含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次騙我了。”
“你不在乎有歲的性命?”
杜二不可思議帝看着謝白衣,謝白衣從一出現就在山民的監視裏,他們一開始就知道,謝白衣對有歲有種奇怪的寬容,更有別于一般修仙者的善良,便是如此,才讓謝白衣栽了跟頭。
他原以為,謝白衣和別的修仙者不一樣。
謝白衣莞爾,饒有興趣的看着杜二:“我說過,修真界和凡間都是一樣的,有歲只不過是我偶然遇到的少年,我有能力的時候,我願意幫他,我如今自身難保,你張嘴一說便讓我幫忙,杜二,你今年也該三十了罷,怎麽還如此天真。”
杜二提刀上前兩步:“你不怕死?”
“我幫了你,興許死的更快。”
杜二沉默下來。
謝白衣閉上眼睛,不再理會杜二,周圍安靜的能聽到杜二漸漸急促的心跳聲。
“紀太醫是皇帝的人。”
杜二艱難的說道:“這是皇帝和紀太醫設下的局,用太子做餌,除掉山民。”
謝白衣睜開眼睛,淡漠地看着杜二。
“皇後是姜家養女,也算我的姑姑,當年她只救下了我,在族譜上的兄長卻沒辦法,——我是姜國公的私生子。”
說到這裏,杜二的語氣漸漸放松下來:“為了我姑姑,我不能讓有歲死,皇帝并非只有有歲一個選擇。”
謝白衣看着杜二時不時閃過擔心的表情,沉默片刻:“祭天大典是怎麽回事?”
“是天子即位的典禮,皇帝病重多年,有歲十五歲剛過,就有大臣上奏讓有歲即位。祭天典禮有陣法加持,只有通過祭天典禮的皇帝,才能夠支撐結界。”
杜二眼神慢慢變冷:“皇帝不想讓有歲登基,就像他當年忌憚姜家,要除掉兄長一樣。”
“用你的血,滴在有歲的眉心。”
杜二臉色一喜。
謝白衣淡淡道:“你不用那麽高興,同生咒改的面目全非,也不是有歲一個凡人能抗住的,只能盡力而已。”
杜二焦急道:“可三天後就是祭天大典了。”
謝白衣似笑非笑:“你把假太子打暈,自己扮作有歲登基也可以,它也認姜家血脈。”
這就話仿佛一根針,紮到杜二心裏,他臉色慘白,眼睛驀然睜大,瞪着謝白衣,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嘲笑,仿佛那話不是他說的。
他想說,我沒有,可說不出來。
熬到現在,如果不是有歲這裏出了問題,他也不會和謝白衣聯手。明明當初山民說過,這只是共享血脈氣運的法咒,不會奪人性命。
杜二,或者說姜二,他頭一次明白,為何祖輩一直忠心耿耿,為什麽兄長死的那麽冤,還一定要他發誓,不許報複皇室,讓他繼承家族信念,斬除山民。
謝白衣又看了一眼伏在有歲身上的金龍,眼眸微不可察的暗了一瞬:“你再不動手,他真的要死了。”
杜二僵硬地走過去,咬開手指,鮮紅的血液滴在有歲的眉心,沒有順着額頭流下,被吸收殆盡,有歲的身體毫無變化,杜二轉頭看向謝白衣。
“早晚一滴,十日才會生效。”謝白衣又想了想:“你也可用心頭血,三天一次,三天就能好。”
杜二又僵住。
謝白衣懶得去想杜二什麽心思,繼續打坐,不一會兒,只聽到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他幽幽一嘆,擡起手,看着垂下的金墜子,從镂空的花紋裏,可以看到金邊的牡丹花瓣,重重疊疊,鮮豔欲滴,晃了晃,低聲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自然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謝白衣出了一會兒神,忽然聽到細微的聲音,不由擡頭,詫異的發現有歲竟然醒過來了。
有歲的眼睛迷迷蒙蒙,眼角晶瑩,随着他的動作,從眼角滑下,落到烏黑的長發裏。
“謝——大——哥。”他斷斷續續,每說一個字都要緩好長一段時間,顫顫巍巍地喚着謝白衣,然後擡起手。
謝白衣起身,走向他,握住他的手:“你說。”
“我父皇,父皇,早就死了,咳”有歲咳了一聲,定了定神,繼續道:“如今的皇帝,不是我父皇。”
謝白衣吃驚,他想起什麽,目光一轉,落到有歲身上的金龍,忽然明白,為什麽有歲身上的金龍成型的那麽早,如果皇帝早就過世,他低聲道:“祭天大典不會成功。”
有歲的呼吸忽然急促。
謝白衣連忙輸送內力給他,內力所過之處,有歲覺得身體一陣輕松,他繼續道:“是,當時父皇病重,決定讓我早點完成祭天大典,祭祀說我命相駁雜,繼位後會愈發兇險,所以父皇決定讓我成年再登上帝位,暫時由母後監國,但不久,我父皇突然好起來了,我那時沒有多想。”
“我聽到你和杜二的談話了。”有歲頓了頓,他的臉上露出迷茫之色:“我有時候不知道父皇是不是父皇。”
謝白衣微怔。
有歲醒過神,正欲說什麽,卻看到謝白衣搖搖頭,不由一怔。
謝白衣道:“有人來了。”說罷,他腕間的金墜子閃過一道光,落到有歲身上。
有歲張了張嘴,又睡了過去。
謝白衣把人放好,再度坐了回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