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謝白衣的眼前一片蒼白,他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悠遠的鐘鳴在耳邊炸響,他木然清醒,凝視着黑壓壓的星河,緩緩舉起的他劍,鐘鳴漸漸消失,喘息刨爪消弭,劍指前方。
天光破曉,昏冥褪去,世界為之一靜。
剎那間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妖獸四處奔逃。
謝白衣握着劍倒在地上。
玄舟怔怔地坐在地上,手上是來不及展開的陣法。
神文退回神識,丹田內的連理樹靈根光芒暗淡,花瓣凋零,一顆黑色的種子出現在樹中,種子伸出無數根莖,在連理樹內紮根,瘋狂地吸收這外界的靈氣,又通過探出外界的根莖傳送到靈力海,紅藍兩色的靈力被黑色侵染,循着經脈走一圈,回到體內,又變成了紅藍色。
謝白衣陷入沉眠。他這一覺睡得很舒服,猶如在母親懷裏,無風無雨,懶洋洋的一點也不想醒來。
直到一道女聲呼喚他。
他不想醒來,這道女聲溫柔的如同春風,徐徐吹盡他心中,他緩緩睜開眼。
那是一張熟悉卻陌生的面容。
時隔多年,謝白衣記不清少年時代的模樣,但一看到這張臉,謝白衣便知道,床上的小少年是他。
他看到小少年說:“母後。”
謝白衣慢慢的移動過去。
少年似乎還和女人說了什麽,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擡腳就跑出去了。
謝白衣不由自主地跟随少年離開,回頭看去,只看到一個背影,最後連背影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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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自己像個風筝,只能被少年帶着往前走,出來時的宮殿已經看不到了,他回頭打量着前方跑的飛快的少年。
少年只顧往前跑,路上的宮女太監見到他行禮,禮還沒完,少年已經飛奔而去。
他還看到以嚴肅刻板著稱的太傅看到這一幕,呵斥少年舉止荒唐,可惜少年看都沒看到他,早就跑進宮殿裏了。
金瓦琉璃光,層層白玉階,謝白衣眉頭一揚,是照恒殿。
他父皇曾在這裏批閱奏折,召見群臣,他自己也在照恒殿呆了許多年,那時候父皇昏聩,迷上長生,下旨讓他代理朝政。
謝白衣看到小少年跑進去,連嗔帶怒地抱怨着什麽,龍椅上的男人看着也才三十來歲,歷來冰冷的眼眸含笑望着小少年,是那種只會落在齊王身上的慈愛眼神。
小少年得到了許諾,很快就走了。
謝白衣這回卻沒被帶走,他凝視着批閱奏折的男人,眉頭慢慢皺起,想不通這一幕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兒,你還沒走。”
男人擡頭看到他,露出驚訝的神色。
謝白衣沒想到他竟然看得到自己,低頭一瞧,才看見自己身形變小,金黃蟒袍,和小少年的裝扮極像。
“太傅又呵斥你了?”男人問道,他對少年招了招手,笑道:“太傅也是為了你好,他前天還贊你聰慧通透,有明君之相,陳兒以後一定能當個好皇帝。”
這聲陳兒讓謝白衣回了神,他看着男人眼睛,一步一步向前,心裏毫無波瀾,皇帝,他沒當過,甚至你也從未喚過母後給我取的小名。
“誰惹你生氣了?”男人問道。
謝白衣看着他擔心的眼神,想到太傅的話,輕輕一笑:“确實荒唐。”
這話一出,眼前的人與宮殿漸漸消失,一聲輕嘆由遠至近,由近致遠。
世人常說,夢由念生。
謝白衣看着眼前這一幕,卻覺得荒唐之極,凡間種種,早已過去,愛恨全消,他心向長生,又怎會眷念眼前虛假的幻境。
假的就是假的,還沒墟獸做的真實。
鐘鳴聲悠悠傳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滿是擔心的臉,那人似乎也沒想到他會醒來,別扭地轉過頭:“你醒了。”
“嗯。”
玄舟咳嗽一聲,遞給他一個裝了水的陶碗。
謝白衣接過,喝了下去:“多謝。”
玄舟吶吶地看着他,半響沒說話。
這周圍是個廢墟,殘垣斷壁上繪着模糊的花紋,不遠處有一座尖塔,塔上面是一個古老的的大鐘,這座尖塔在黑夜中閃着白色的光,将周圍照的猶如白日,廢墟之外,竟然是荒漠。
謝白衣就靠在牆上,他掃了一圈,問道:“水是哪裏來的?”
他們出發之前整理過,兩人都沒帶水,因為他們都不需要水來維持生命,也就沒在意。
玄舟指向尖塔旁邊古井:“井裏還有一點。”他看到謝白衣臉色變成青白色,納悶道:“怎麽了?”
謝白衣盯了他一會兒,發現玄舟确實不覺得荒廢不知多久的古井裏面的水有什麽問題,滿心崩潰,忍住從胃部升上來的不适,淡定道:“沒什麽,元靈呢?”
玄舟也就沒多想,指向尖塔:“它跑到鐘裏去了。”
謝白衣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恰好看到大鐘裏掉出一個花盆,他嘴角抽抽,問道:“狼群自己退走了嗎?”
他說完,發現玄舟一臉古怪地看着他。
“你忘了?”
然後謝白衣聽到了一個話本子裏才有的,主角所向披靡的版本。
主角本人看着玄舟的眼睛浮出敬佩的神色,才有一點真實感,然而回頭一想,一點印象也沒有,淡定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玄舟滿心的激動在謝白衣平靜的表情下散去,看到謝白衣臉色變得難看:“傷的很重?”
“很好,沒有傷。”他看着玄舟一臉疑惑,也沒解釋,心情沉重,他不止沒受傷,修為也提高了,神魂和這具身體結合的愈發緊密,在危機四伏的荒漠上,這原本是好事,但他心裏不知為何,沉沉的喘不過氣,有種風雨欲來感覺。
謝白衣徐徐吐出一口氣,站了起來,對玄舟道:“我去把元靈找過來。”
玄舟道:“我去罷。”
“不用了。”謝白衣向前而去,心裏想着怎麽才能離開這裏。
玄舟看着謝白衣的背影,眼中滿是掙紮,眼看着謝白衣走進尖塔,出現在塔尖,伸向大鐘,忽然跑過去。
謝白衣和元靈說了好多話,元靈始終沒有回應,于是他抓住元靈伸出來的藤蔓:“玩夠了就回來。”
“放手。”
已經晚了,謝白衣抓出元靈,發現它全身變得漆黑,只有一截藤蔓還是銀白色的。
花苞不見了,變成一個嬰孩小臉,張口咬在謝白衣手上,急促地吸吮鮮血。
大鐘震動,一聲又一聲的鐘鳴,廢墟仿佛應和鐘鳴,殘留的花紋發出白光,将尖塔包住。
嗡嗡的鐘鳴聲讓謝白衣腦海一陣空白,他回頭看了一眼白光之外的玄舟,仰望着白光上浮現出的出的紋路。
心中悚然,誅魔陣。
神族的誅魔陣。
謝白衣雖然看不懂神文,但萬法相通,為了以防萬一,他研究過神族的陣法,千萬年過去,神族仍舊視魔為敵,教授小輩的第一個陣法便是誅魔陣。
修真界也有誅魔陣,但那是簡化版,威力不足,還不如克制魔修的雷靈力好用,即使是天命城的誅魔陣,因為所需的材料絕跡,威力也不足上古的十分之一。
饒是如此,十分之一的誅魔陣連仙人也難以抗衡,更不用說還沒成仙的謝白衣了。
誅魔陣針對的元靈。
而被元靈纏住的謝白衣也成了誅魔陣的目标。
謝白衣看着吸吮鮮血的元靈,精靈一族由神靈庇佑,作為精靈的前身,元靈不可能是魔,但它這一身魔氣。
他透過結界看到玄舟臉上滿是愧疚的表情,心下一沉。
元靈發出凄厲的尖叫。
謝白衣臉色慘白,元靈吸吮的速度更快了。
但他此刻在結界下根本無法動作,只能看着元靈吸吮,漸漸地他發現元靈身上的黑色似乎褪去了一點他打量了一會兒,确實白了,心下疑惑,難道這具身體的血還能克制魔氣?
就在這時,鐘鳴聲停了。
謝白衣暗道不好,誅魔陣要開啓了,之前還是在啓動陣法,還好他這時能動了,他拿出之前收起來的藤蔓,忍者失血帶來的暈眩感,手指輕靈的在上面布下一個陣法。
随後抓起元靈,所幸沒了誅魔陣的壓制,它清醒了,謝白衣一抓,立即松了口。
藤蔓一靠近元靈,驀然産生一股吸力,元靈身上的黑色随着吸力漸漸消失。
元靈愣愣地看着頭上的光,往日裏覺得的舒服的白光,此時只覺得刺眼。
那光凝成一個字,元靈看不太懂,心中卻滿是恐懼,它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驚慌地回頭。卻發現眼前的人把它斷掉的藤蔓往上扔,抱着它蹲進了大鐘裏。
一陣轟鳴。
元靈捂住頭,驚訝地發現自己有了手,低下頭,兩只嫩生生的小短腿,然後一件衣服罩了過來,把它埋在衣服裏。
元靈掙紮半響,終于找到了出口,不滿地瞪大眼睛:“壞人。”
謝白衣扣住衣服,把她包裹起來:“穿好。”
元靈已經不是之前的植物模樣了,變成了一兩歲的女童,頭發啃啃窪窪,雙眼是碧綠色。
謝白衣算着時間,誅魔陣留存的能量應該不多,它應該是遠古的神族布下的,如今雖然還能開啓,但能量不足,不然那道誅魔光也不會等了那麽久才落下來。
他推開大鐘,陽光照來,謝白衣掩住元靈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放開它的眼睛。
元靈不滿地抖了抖腿,眼前的一幕讓她驚訝至極。
金色的太陽下,地上開滿了藍色的花,連綿到天地相交的邊界。那個把它塞到大鐘裏的壞人不見了。
元靈不高興的伸出藤蔓,一甩一甩地抽打地面。
忽然一聲重響,元靈吓了一跳,轉頭看到另一個壞人倒在地上,連忙跳過去,咿咿呀呀的說着什麽。
謝白衣此刻還好,失血過多而已,但看清元靈的臉,只覺啞然,元靈的眼睛居然和他的真容一模一樣。
小兒一臉擔心的表情,這感覺好像他生了個女兒。
據說妖族是參照人族來化形的,謝白衣迷迷糊糊地想着,漸漸失去意識。
元靈更急了。
“他只是睡着了。”一道女聲響起。
元靈回頭,看到女人,朝她伸手,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說什麽。
阿吳抱起元靈,似乎聽懂了,說道:“他沒事,你別吵。”
元靈似乎很信任她,立刻安靜下來,眼巴巴地看着她。
阿吳失笑:“看你的樣子,連記憶也沒有了。”
元靈一臉懵懂。
阿吳也不管它,擡起一只手,手指微劃,指尖的靈光勾勒出一個花紋。
謝白衣的身體浮出一只五彩琉璃珠,琉璃珠落到阿吳手裏。
地上人□□一聲,睜開眼睛,眼瞳冰冷:“你是誰?”
元靈咬着手指,茫然地看着他,滿是不解,為什麽附在這個人身上的靈魂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