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夜。
謝白衣攤開書冊。
此物仿佛死物,書頁變得空白,連狐貍書生都沒蹤影。
謝白衣敲了敲書頁,仍舊沒有動靜,他也不急,一頁一頁的翻着,到了最後,只見書頁上刻印着一個少女的畫像,細筆勾勒的線條溫柔缱绻,唯有眉眼透着迷茫。
她身後白雪綿延,紅梅樹海。
謝白衣的指尖穿過紙面,從少女身後的樹海中拽出一只小小的紅毛狐貍,紅梅頃刻消失。
那狐貍哀怨地望着他。
“你真的是瞎子?”
謝白衣莞爾,并未回答,指着少女問道:“這是木頭的生母?”
狐貍耷拉着耳朵:“是,也不是。”
謝白衣道:“她還有入輪回的機會。”
狐貍聽了這話,猛然跳起來:“真的?”
謝白衣含笑看他。
狐貍雖然年紀小,天真了些,但到底也在塵世走過一遭,如今又和鬼物厮混,剎那明白了謝白衣的意思。
它哼了一聲,化了人形,卻不是白天的書生的樣貌,而是化作一個少女,瞧其眉眼,和畫像上的少女頗為相似,有些不甘願的道:“你滴血認主罷。”
謝白衣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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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見此,倒似扳回一局,哼道:“長老說人類最是狡詐,我才不信你會送阿錦進入輪回。”
謝白衣道:“木頭算是我的學生,于情于理我都會送他母親進入輪回,你不用擔心我到時反悔。”鬼魂最好的歸宿無非是成為鬼修和入輪回轉世,謝白衣此言并沒有糊弄狐貍。
修真界鬼修并不昌盛,蓋因鬼修都集聚于輪回,那才是修鬼道的最佳道場,不過能不能成為鬼修還是要看機緣,這可比凡人修仙更難。
有靈根者萬中挑一,修鬼道則是百萬鬼中才出一個。
狐貍打量謝白衣:“你不想得到這本書?”
謝白衣道:“說不想是騙人的,但萬事萬物都講究緣分,不是我的的東西,強求無益。”
狐貍沉默,吶吶道:“你和他很像。”它打起精神:“阿錦是林阿婆家的童養媳。”
謝白衣挑眉,他知道木頭的生母和林阿婆關系匪淺,卻沒想到是這種關系。
“這個名字是阿言起的,阿言便是林阿婆的兒子,大名林言。”狐貍嘆氣:“長的特別好看,稱得上一個合格的小白臉。”
謝白衣眉頭跳了跳。
“我很喜歡他,但他喜歡阿錦,我就化成阿錦的樣子接近他,沒想到第一次就被他看破。他要抓我補充陣法,是阿錦救了我。”
“但他還是取了我的妖丹,沒有妖力,我不得不在留在這裏。”
狐貍說這些的時候帶着些許懷念:“我挺讨厭他的,他死在魔修的手下,雖然是為了救阿錦才順手救了我,但我答應過他,要保護阿錦。”
謝白衣的目光落在畫像上。
狐貍繼續道:“阿錦要報仇,我就陪着她去,可後來,阿錦把我罵我走,等我回過神,她也死了,要不是我去的早,連魂魄都留不下來。”狐貍睜大眼睛看着謝白衣:“你真的能讓阿錦進入輪回?”
謝白衣支着下颚:“你還沒說書房裏的陣法鎮壓的是什麽東西?”
狐貍瞪圓雙眼:“我怎麽知道?阿言從沒說過。”
謝白衣嘆氣:“你真的不知道?”
狐貍搖頭。沒成想謝白衣的指尖落在它頭上,它渾身一顫,衣服飄落,化作了狐貍的模樣,九條尾巴齊齊擺動,眼睛從淺淺的琥珀色變作紅色。
狐貍大怒,張嘴正要尖叫,被謝白衣輕輕捏住。
“你敢。”狐貍的神識咆哮。
然而謝白衣神識破碎,傳到他這裏,便如人輕聲細語,毫無威懾力。
謝白衣語氣溫和:“你說林言死在了魔修手下,可你想來不清楚,這個世界并沒有魔修。他是死在了你的手下罷。”
狐貍眼瞳一縮。
謝白衣搖頭:“你連這點都不知道,都敢入魔?”九尾狐貍,乃是上古神獸,還未成年便入魔,真真可惜了。
狐貍憤恨:“要不是林言,我會落得這個下場,我只恨沒抓住他的魂魄,把他撕成千萬片。”
謝白衣拂了拂的它額頭上翹起的毛,無視狐貍滿眼怒火,然後揪了下來。
這毛在謝白衣手上,化作了一支筆。
謝白衣拿着筆,擡手一劃,一道金光閃過,畫像上的女子仿佛從夢中醒來,還未來得及看清周圍,就被金光帶走了。
狐貍暴怒:“住手。”
謝白衣輕笑:“你不是讓我送她入輪回?”
他旋即在狐貍身下畫了一個圈,收回了按住它的手。
狐貍識得這支筆的厲害,不敢走出圈子,再則阿錦一走,它仿佛沒了精神氣,奄奄地看着謝白衣把拘禁在書裏的鬼魂一個一個的送去了輪回。
書頁随着鬼魂的離去一張一張的消失,到最後,只剩下了一張,紙上只蹲着一只狐貍。
謝白衣松手,那支筆浮在半空,此時已經是金光爍爍,亮的刺眼,它盤旋許久,最終回到了書中。
狐貍嘲笑道:“廢了大半天力氣,它也不肯你認你為主。”
謝白衣揉了揉它的下巴,捏着它的嘴巴,仔仔細細地看了它的牙齒,望着它憤怒的雙眼道:“你不想擺脫魔氣?”
狐貍愣了愣:“什麽?”
謝白衣收回手:“沒什麽。”
狐貍抓住他的衣袖:“不準走,你快說。”
謝白衣微微一笑:“你認我為主。”
狐貍一怔,松開一只爪子,眼珠轉了轉:“你不是說看緣分嗎?”
謝白衣揉揉它的頭,淡定道:“這不是有了。”
狐貍呆滞。
謝白衣松開他,合上書頁。
木頭興沖沖的跑了來:“謝叔叔,阿婆說今天有肉吃。”他停下腳步,看着坐在床邊的謝白衣,以及他身後的齊整的床鋪:“謝叔叔,你一晚上都沒睡?”
謝白衣正想說話,手上的書忽然顫動,他愣了愣,垂眸看了眼書,對木頭道:“過來。”
木頭蹬蹬跑到他身邊,仰頭看着他:“謝叔叔?”
謝白衣把書遞給木頭:“拿着。”
木頭疑惑地接過,這才發現是昨天的那本書,但書頁少了許多,封面上有一只黑色的筆。
“給你寫字的。”謝白衣溫聲道:“它不需要墨水便能書寫。”
木頭歡喜:“謝叔叔,真的給我嗎?”
“嗯。”謝白衣的目光落在被書彈出來的狐貍身上,驚訝地發現,他還能看到狐貍。
狐貍有些迷茫地看看四周,聽到木頭的話,氣的眼睛又紅了,擡起爪子抓謝白衣,卻沒在謝白衣的衣服上留下一絲痕跡。
它呆了呆,伸出爪子,看了許久,不信邪地又抓了一次,還是沒留下痕跡,它轉頭抓了自己一道,血立刻流了出來,痛的尖叫一聲。
謝白衣忍不住笑了。
木頭眨眼,以為謝叔叔看見自己不小心撕了一張紙下來,有些臉紅的低頭,這一低頭便看見手上的白紙消失了,他睜大眼睛。
“木頭,叫先生吃早食了。”林阿婆的聲音傳了過來,沒多久,她就走過來了,看到木頭在謝白衣的屋子裏:“這孩子,一聲不吭的跑過來,沒打擾你吧。”
“沒事。”謝白衣道:“我梳洗完就過去。”
林阿婆笑眯眯地點頭,轉身走了。
謝白衣囑咐道:“書給你了,但你記得,要好好愛護它,不能弄丢。”餘下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這本書能困住上古神獸,自然不是凡物,只是不知道為何選擇了木頭作為主人,難道是因為血緣?
謝白衣若有所思,看向狐貍。
狐貍經過漫長的思考,終于反應過來,困了它許久的真言書雖然放了它也擺了它一道,居然給它和謝白衣訂下契約,還是最不利它的契約。
在契約下,狐貍不得不回答謝白衣的疑問,郁悶不已:“它沒有認林言為主。”
謝白衣有些奇怪:“林言不是死了十幾年,怎麽木頭才六七歲?”
狐貍默了默:“阿錦是半妖。”
謝白衣了然,半妖,難怪。
謝白衣梳洗完,用完早食,打算繼續教木頭念書。
忽然有人跑了進來,慌慌張張道:“阿婆,你快去勸勸我大伯父,大伯父要把大姐從族譜中除名。”
木頭吃驚道:“姐姐。”
木頭叫過姐姐的只有昨天遇到的那個女子,可今天的來的人,雖然氣息相似,但絕不是同一個人。
他的劍心不會騙他,這就有趣了。謝白衣思緒飛轉。
林阿婆回過神來,連忙起身道:“這不是胡鬧嗎?我去看看。小謝,你帶着木頭,別讓他跑出去了。”
木頭嘟嘴:“我才不會亂跑。”
但林阿婆已經和少女離開,自然沒聽到木頭的話。
謝白衣揉了揉木頭:“去書房。”
木頭哦了一聲。
然而直到下午,林阿婆還沒回來。
木頭的肚子咕咕叫起來,謝白衣無奈之下,攬起衣袖,拿起鍋鏟,也不知道是他用力,還是這鍋太脆弱,輕輕一碰,磕出一個洞來,油洩了下去,火焰陡然旺盛,将謝白衣白皙的面容映的一片緋紅。
狐貍哈哈大笑。
木頭喃喃:“我不餓的。”然而咕咕聲不絕于耳。
謝白衣放下鍋鏟,鎮定道:“我去找阿婆。”
木頭連忙跟上去:“謝叔叔,我也去。”
這一路上不像前些日子,時不時碰到一兩個人,那幾個人看到謝白衣,七嘴八舌的道。
“謝公子,你怎麽出來了。”
“謝公子,你是不是也知道外頭發生的事了?”
謝白衣不解。
那人道:“白家的人都死了,就在村外面的。”
“怎麽死的?”謝白衣反問。
一片啞然。
“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別人都這麽說的。村長已經趕過去了。”
“林阿婆也在,哎呦,林阿婆最看不得死人了。”
謝白衣牽着木頭,轉頭跟着這些人一起向村外走去。
彼時,村口圍着不少人,村名七嘴八舌的議論着,聲音小了許多,那頭的村長臉色可不好。
看到謝白衣,他們下意識地讓出一條路來。
謝白衣帶着木頭暢通無阻的來到了村口,不過他沒走過去。走到這裏才想木頭還小,伸手遮住了木頭的眼睛。
木頭都沒看到外頭什麽情況,不高興地鼓了鼓面頰,安安靜靜的站着。
“村長,你說怎麽辦?”
問話的人比他大一輩,村長臉色陰沉。
不久一個人道:“村長,沒有白少爺。”
村長松了口氣,語氣仍舊沉重:“你去通知白老爺。”他沉沉望了周圍一圈:“大家四處找找,最好找到白少爺。”
謝白衣沒有再聽村民的話,他清晰地感覺道,送白家人上西天的致命傷口,帶着劍氣,比他高明的劍氣。
大約是輕視,或者說是輕蔑,此人連掩飾沒掩飾,殺了這些人的,是修士。
謝白衣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