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際剛剛泛白。
謝白衣按時清醒過來,但沒有睜開眼睛,同時亂七八糟的聲音傳入耳中。
“木郎,你別走。”哀哀哭泣的女聲。
“你見過我兒子嗎?”
“大哥,這裏有個小郎君,長的好俊俏。奴家看着很是歡喜。”
最後一句仿佛有人貼在耳邊纏綿細語,涼氣徐徐而來。
謝白衣在心裏默默數着:一、二、三。
“謝叔叔,吃早食了。”脆脆的童音從門外傳來。
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
謝白衣聽到一聲細微的惋惜聲,耳邊的涼氣也消失了,暗暗道,這些鬼魅的力量似乎越來越強大了。
一開始只有聲音,後來漸漸的能撐到白天,最後能從角落裏挪到他床邊,今天就有一個能貼着他說話了。
這些不過一念之間,謝白衣應道:“我就來。”然後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片黑白,黑色的世界只有一些白色印記,離他最近的是看起來像手掌的白痕。
門突然被打開,脆脆的童聲再次響了起來:“謝叔叔,阿婆說你看不見,我想——”
孩童愣住,他看着長的比村長家大女兒還好看的叔叔拿起架子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穿好了,要不是昨天問過,他都要以為阿婆是騙他的,這哪裏像個瞎子?
謝白衣穿好外衣,偏頭問道:“什麽?”
Advertisement
孩童吶吶道:“沒什麽。”說罷就跑開了。
謝白衣疑惑地摸了摸衣領,應該沒穿錯。
孩童跑回了廳堂,又回頭看去。
只見謝叔叔穿着一身與村人格格不入的錦緞衣裳,慢慢走了過來,地上鋪了青磚,許多年過去,也沒有好好維護,青磚裂的裂,坑坑窪窪不成樣子,他昨天還在那條路上摔了一跤。
可那位謝叔叔,居然一步也沒踩到小坑,平穩的走過來了。
他來到阿婆身邊,悄悄道:“阿婆,謝叔叔看起來不像瞎子。”
六十多歲的林阿婆敲了敲他的腦袋:“不許胡說。”
謝白衣眼睛瞎了,但其它地方越發靈敏,還沒進屋,就已經聽到林阿婆和孩童的對話,不由無奈。
孩童是林阿婆的外孫,姓木,小名木頭,據說是沒了父母,沒人願意撫養他,後來想起木頭的母親還有一位遠親林阿婆,早年沒了獨子,如今寡居,于是木頭被人送到了林阿婆這裏。
林阿婆盛好了飯,回頭看到謝白衣走了進來,笑道:“小謝來了,快來吃早食。今天村長家嫁女兒,我要去幫忙,中午的時候,你就和木頭一起過去。”
謝白衣道了謝,坐下來,開始喝粥。
這一嘗,不由詫異,竟然是白米粥,看來送木頭來的人,給了林阿婆許多銀子。
林阿婆又對木頭道:“你好好呆在家裏,到時候帶着謝叔叔過去,不要亂走。”她絮絮叨叨了許久,等吃完了飯,又叮囑了好一會兒,才走了。
木頭有些無聊,回頭看到謝叔叔在院子裏曬太陽。
他聽林阿婆說過,只要太陽好,謝叔叔都會在外頭曬太陽。
木頭想了想,走了過去:“謝叔叔,你家裏在哪裏?”
謝白衣早就聽到木頭的腳步聲了,聞言啞然。
木頭瞅了瞅謝叔叔,發現他僵了僵,這才想起謝叔叔也是無家可歸,被林阿婆收留的,同情道:“謝叔叔也沒親人了嗎?”
謝白衣低頭,他看不到木頭,但能看到到木頭身上的功能金光,這就像黑色的世界裏的一輪小太陽,真實的能讓謝白衣看到顏色的金光,所以謝白衣還是很樂意和木頭說話的,木頭這麽一說,也就默認,他的家人确實都沒了。
“我阿爹阿娘也死了。”木頭有些傷心,但還是很振奮:“送我來的叔叔說,阿爹阿娘都是大英雄,為了保護百姓戰死的,讓我好好努力,跟爹娘一樣,也做一個大英雄。”
謝白衣便明白這孩子身上的功德金光從何而來,對他的志向表示贊許:“很好。”
木頭仰頭看這謝白衣:“謝叔叔,你讀過書嗎?”
“讀過。”
“那你能教我讀書嗎?”木頭期待地道。
謝白衣有些遲疑,倒不是他不樂意教,每個地方的文字都不一樣,三千修真界,文字倒是統一的,可凡間的文字多的能讓人眼花缭亂,更何況這還隔了個世界。文字不一樣,語言就更不一樣了,他能聽懂這裏的話,估計還是墟獸給的便利。
眼看着金光有些暗淡,謝白衣有些不忍:“我學的文字和你們的不大一樣,你念一段,我寫給你看,如果一樣,我就教你。”
木頭高興道:“多謝謝叔叔。”他想了一會兒,念了阿娘教他的百家姓。
謝白衣認真聽了,和他小時候學的沒多大差別,只姓氏排列順序不一樣。
他從懷裏取出誅神藤的枝幹,這枝幹變得只有一根筷子大小,尾端頗為尖銳。
木頭好奇道:“謝叔叔,這是玉石做的嗎?好漂亮,比我阿娘的翡翠還好看。”
“綠色的?”謝白衣吃驚。
“是啊。”木頭想到謝叔叔看不到,問道:“叔叔也不知道它是什麽顏色嗎?”
謝白衣能感受到枝幹的靈力緩緩流入身體,滋潤五髒六腑,去除雜質,但小童告訴他,這截枝幹是黑色的,現在居然變了顏色。
“叔叔,它有名字嗎?”
名字,謝白衣還沒想過,但也該起個名字了,如果沒什麽意外,這支枝幹将會是他的武器,沉吟半響,說道:“它叫青鸾。”
話音剛落,誅神藤的枝幹如今改名青鸾,它輸送的靈力忽然一滞,像是發了脾氣一樣,停止輸入靈力了。
謝白衣:“……”
木頭高興的道:“是不是神鳥青鸾,我阿娘最喜歡青鸾了,青鸾的羽毛是青色的,阿娘覺得青色就應該是青綠透明的翡翠,所以她最喜歡買翡翠了。阿娘說,青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顏色。”
謝白衣感受到,木頭說完,青鸾又開始輸送靈力,不由好笑:“好了,我開始寫了。”
木頭低頭看去。
謝白衣是寫在地上的,他坐着的地方之前大約是花園,沒鋪青磚,泥土幹硬,但青鸾乃是上古神物的枝幹,這點硬度對它來說如同豆腐,許是比豆腐還軟。
很快便寫了出來,行雲流水,開闊疏朗,煞是好看。
木頭只覺得謝叔叔的字比阿娘寫的還好看,等謝叔叔寫完,一一念了出來。
謝白衣若有所思,他寫的不是幼時學的凡間文字,而是修真界的神文,因是神靈所造,所以叫神文,但是和上古的神文已經不是一個概念了。
把上古神文擺在謝白衣面前,他一樣看不懂,那是仙人才能讀懂的文字。但即使是上古神文,也有流傳散落到下界的,謝白衣因緣際會,略識幾個神文,剛剛寫的時候,神使鬼差,換了一個字。
然而木頭念了出來。
就在木頭念出來的時候,謝白衣隐約看到了周圍的景象,但一閃而逝,他也只看到了一個普通的小院。
木頭打斷了謝白衣的沉思:“謝叔叔,我念得對嗎?”
謝白衣笑道:“都對了。”
木頭開心道:“那謝叔叔能教我讀書了嗎?”
謝白衣點頭:“可以,但要念書最好要有書。”
木頭一點也不覺為難:“阿婆家有的。”
謝白衣奇怪:“阿婆家有書?”
“是呀,阿婆的大兒子是讀書人,不過早年趕考的時候在路上得病死了。”木頭說道:“我去找找。”
謝白衣拉住木頭:“等阿婆回來,你問她能不能先借你用一用,今日先生先教你一棵,不能在主人沒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動別人的東西。”
木頭哦了一聲,坐到謝白衣旁邊,忽然說道:“謝叔叔,你好像我娘阿!”
謝白衣噎住。
“我娘也是這麽教我的。”
謝白衣能感受到木頭的情緒萎靡起來,伸手安撫地摸了摸木頭的頭,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怎麽安慰木頭。
他自幼錦衣玉食,一萬年來雖有風雨,大體還是順暢的,也從來沒人安慰他,罰人他知道用什麽方法,安慰人還是頭一遭。
再說他也是自幼喪母,明白喪母之痛,些微安慰總覺得無法幫助木頭看開此事,躊躇半響,還是一字未言。
然而,木頭的情緒總是來的快去得也快,還不等謝白衣想到安慰的話,木頭已經開心道:“那謝叔叔,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謝白衣想,終究是小孩子,含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