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殿下,陛下薨了。”
謝白衣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猛然意識到他話中的意思,疾步走出宮殿,熾熱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他旋即想起,他的神識在燧風下破碎,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可現在,遠處的宮殿,近處的侍衛,花園擺設,看的一清二楚,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的五官仍舊敏銳。
身後的人跟了上來,焦急道:“殿下,現在不能入宮,皇後和齊王——”
“閉嘴。”
那人立即安靜下來。
謝白衣閉上眼睛,葫蘆還在,但聯系不到小童了,他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也許是幻境,也許是回到萬年之前。
身後的人,謝白衣其實已經記不清他叫什麽,長的什麽樣子,但他記得,若不是此人阻止他,他即刻進宮,聖旨不會被篡改,後來也不至于花費三年時光奪回皇位。
父皇啊!
謝白衣露出一絲苦笑,繼續向前,他沒有再聽身後人的言語,一路上遇見的人都被他忽視,直到來到承陽宮。
宮門口站着兩個人,看到他一個眉眼隐隐露出喜色,一個臉色變得陰沉。
“太子已經到了,公公還不讓開。”
門口的公公冷冷道:“齊王殿下,陛下只見太子。”
“你。”
“既然如此,太子先進去罷。”雙十年華的婦人柔聲道,她一身大紅的鳳袍,發髻上帶着九鳳珠冠,容貌明麗,顯得雍容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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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他父皇時隔十多年迎入皇宮的張皇後。
謝白衣淡淡看去,眉宇微動,張皇後竟是夭折之相,但鳳命在身,又有平安終老的命相,委實怪異。
他想着漠然收回視線,走進了寝殿。
這個時候,他父皇還未過世。
他的母後,是父皇的元後,生下他便難産而亡,不久,母族謀反,滿門抄斬,無一存活。而他在深宮之中戰戰兢兢長到二十歲,才陡然從母後留下的人口中知道,母後之死,外家全滅,皆是父皇所為,只因外戚權重。
可當年沒有信任那人,也許他早已當上皇帝,也不會在即将登基時在屋頂上喝酒,遇到那個女子,更不會走上仙途。
一啄一飲,皆是命數。
龍床上的人明明才四十來歲,看着卻有六十歲的模樣,蒼老,疲倦,目光渾濁。
“太子。”
“父皇。”
“你怨我嗎?”
謝白衣靜靜地看着老人,道:“陛下做了什麽讓臣怨憤。”
老人喃喃道:“你和你母親很像。”他望着眼前的青年,美姿儀,風華卓然,眉宇間皆是生氣,不像他,死氣沉沉。
他求了一輩子的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往昔的時光碎片在腦海一一流轉,最終落在少女含笑的面容上,芙蓉緋色,漣漪四起。
老人漸漸閉上眼睛:“朕寫好了聖旨,齊王日後如有異心,可誅之。”
謝白衣唇角微勾,眼角流露出幾分異樣,神色不明地走近老人,輕聲道:“陛下不想知道安氏長生丹在誰的手上?”
老人倏然睜開眼睛,死死看着他:“你知道什麽?”
謝白衣不急不緩地坐下,凝視着眼前的老人,四十歲當是壯年,此人卻蒼老至極,白發如雪,眼中滿是驚恐憤怒,往日的威嚴,獨斷乾綱的氣魄在時間的侵襲下早已散去,汲汲長生,求而不得。
看着這樣的父皇,一剎那間,那些藏在心裏的話仿佛溶在水中,緩緩散去,他笑出了聲。
老人的面容慢慢模糊,光線陡然暗了下來,寝宮遠去,黑暗來臨。
“你終于醒了。”小童焦急的聲音傳來。
謝白衣偏了偏頭,啞聲道:“我怎麽了?”
小童嘀咕:“你昏迷了。”
謝白衣想到之前的一幕,眼前的黑暗告訴他,那只是一個幻象。
他們如今身處灰蒙蒙的虛空中,周圍有顏色的不一的光芒閃爍游走,倘若謝白衣的眼睛仍舊完好,定然會為這豐富的色彩撼動。
光芒或長或短,游走的軌跡毫無秩序,卻一一避開了小童撐起的光罩。
他能清晰感覺到令人心悸的危險從身邊掠過,耳邊傳來小童用上古語言激動的叫嚷。
直到謝白衣隐隐感覺光罩開始晃動,小童才安靜下來,給他解釋。
“我們遇到的是墟獸,它生長于虛空,上古年間也只出現過一次,墟獸一開始是以秘境的形式出現的,追臨天帝曾派上萬人進入,唯獨上神愚蒙完好歸來,我們才知道它是獸類。”
小童凝重道:“它身體裏的每一道光芒代表一個世界,只有進入世界帶來令墟獸滿意的東西,才會被準許離開這裏,每進入一個世界修為都會被封印,若不能破開封印就只能留在那個世界到死。”
如此境地,謝白衣竟然想到了天機老兒給他算的卦,暗暗決定,這回要是能回到上界,他準要把天機老兒的招牌砸了。
謝白衣打起精神:“愚蒙上神帶回了什麽東西?”
小童默了默,搖頭道:“沒有用的,墟獸對每個人的要求都不一樣,而且。”他頓了頓。
“封印會把你完全變成一個凡人,也就是說你只有一百年的時間。”
小童瞟了瞟謝白衣,發現那張略顯清冷的臉上表情都沒變,鎮定自若的模樣就像百萬年前的父親,慢慢生出了幾分信心:“愚蒙上神當年是壽元将近才來的,他出來後,不足百年便歷劫,成為新一任的天帝,對我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謝白衣不知道小童是怎麽覺得他能和上神比,他近來倒黴慣了,再倒黴一點都習慣了,也不好打擊小童,只好摸了摸的小童的頭,也難為謝白衣能精确的摸到三寸小童的頭。
小童心有戚戚,小手蹭了蹭謝白衣。
謝白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如今生機難覓,卻也不畏懼,然而想到小童和葫蘆裏的深澤卻各有牽挂,于是低聲對小童道:“把深澤放出來罷。”
小童表情一僵。
謝白衣察覺到什麽,問道:“怎麽了?”
小童想把謝白衣拉進葫蘆看看,直到看到謝白衣的臉才想起來他現在看不到,撇唇道:“他變成蛋了。”
他茫然:“蛋?”
神族的記錄在上界并不齊全,或者說,即使是仙界也只是記錄了只言片語,小童這會兒倒沒擠兌謝白衣。
“神族一開始是胎生,但是孕育時間太長了,有一位神想了一個辦法,改為蛋生,其實是構建一個孕育子嗣的空間,把傳承封印在殼上,等外殼消失,就算降生。後來借鑒了鳳凰浴火重生的天賦,咳,一旦感知到危險,就會重新變成蛋。”
小童也有些無奈:“也許是葫蘆裏的火讓深澤感覺到危險了。他師傅很寵他,他們并非鳳凰,第一次蛋生,是因為父母的力量和血脈更容易一些,這一次,是他師傅集齊天才地寶做好了給他保命的。”
謝白衣沉默。
小童憤憤:“我又沒火燒他,他怕什麽?”
謝白衣想到在葫蘆裏的日子,聽着小童的話,嘴角抽抽,轉開話題:“既然如此,你選個方向罷。”
小童聞言,振奮精神,開始挑選,只見光芒似有所感,游曳着,緩緩靠近。
“哇,這道光好像我娘。”
“竟然還有雪花狀的!”
“黑色也能發光啊?”
……
過了許久,小童還在那裏感嘆,謝白衣打斷他:“你挑好了嗎?”
小童惆悵:“哪個都好看,你來吧。”
謝白衣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