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謝白衣原來不叫這個名,和大多數活的久的真人一樣,原名早已被人忘記,這是個诨名,索性還能聽,向外人介紹自己的時候,他便自稱謝白衣。
叫的久了,衆人便以為他叫謝白衣,直到飛升上界,他也一直用着這個名字。
月色如水。
他坐在房梁上,恍惚中看到圓月裏出現一個人影,愈來愈近,白衣烏發,是一個女子,以一種墜落的方式,緩緩而至。
他伸出手,抱了個滿懷,懷中女子溫熱如暖玉,幽香撲鼻,烏雲遮去明月,夜色彌漫,安靜無聲,只有劇烈的心跳聲響起。
他想看清她的臉,卻與少女清冷的眼眸對上,冷漠寂靜,猶如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尾,讓他剎那清醒過來。
謝白衣掙紮了一會兒,揉着額角睜開眼睛,入目是空蕩蕩的虛無世界,他想起來,他被一個小輩用神器收了。
他如今是在一個神器的內部,每過六個時辰,便有無名之火降落,此火不傷人,卻能消融靈力,呆的久了,一身修為化烏有還是輕的,傷了根基便再也無法在修煉了。這對修仙之人來說委實是個噩夢。
謝白衣算了算時間,他大約呆了半個月,萬年苦修化為烏有,出門前,天機那老頭還道他這回必能得償所願。
他一臉憂郁地望天,此地沒有天地日月星辰,他看到的也是一片混沌。
說起來,他也是糟了無妄之災,他是來尋材料鑄劍的,跟了他許多年的佩劍原是凡鐵,偶然得了機緣,才化出了劍靈,在下界的時候,這把劍還夠使,到了上界,就不夠用了。
按理來說,最好的方法是重新鑄一把劍,但他舍不得,是以選擇尋找天才地寶來強化此劍。
然而,材料沒找到,他不過救了幾個人,就被那些人的仇家盯上,毫無反手之力就被收進了神器內部,連那人的臉都沒看清。
神仙神仙,雖然是個統稱,但神和仙是有區別的,神由天地孕育而生,仙乃生靈修煉而成,魔也是個統稱,卻是神仙失卻本心,堕入邪道後的稱呼,也只有神仙入魔的方稱得上是魔,數量雖少,但實力卻比為神為仙時增強到一倍不止。
神魔大戰後,神人消逝,殘留的幾個魔君也隐匿不出世,如今多為仙人,仙人在下界只是一個傳說,上界卻有仙人游走,雖然稀少,每每也有仙器流出,而神器更是傳說中的傳說了。
上界倒有幾個上古傳下來的門派和世家存有神器,不過這都是壓箱底的寶貝,輕易不會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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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白衣這回遇到的,便是一個拿着神器的合體期小輩,就算是上仙,他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偏偏這人拿着神器,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輩,如此奢靡。
謝白衣勉強打起精神,他想了許久,這神器和古籍中有記載的絲毫對不上,他本來就不精通陣法之道,如今找不出弱點,更為棘手。
在這之前,他以為那小輩修為低,驅使不動神器,無名火尚能熬一熬,但這回,他卻入睡了,還做了個夢。
修真之人沒有夢之一說,他不僅做了,還夢到了凡人時侯遇到的那個女子,一夜相逢,他從未看清那個女子的面目,卻深信她是修真之人,為此放棄了即将得到的皇位,走上了仙途,尋了上千年,以至于耿耿于懷,心有挂礙,無法飛升。
他如此,自然也不是因為一見鐘情。連臉都沒見到,哪來的一見鐘情,天機老兒得知他無法飛升的原因,如此損他。雖然被他一劍撂倒,說的倒也沒錯。
但真實想法他也沒臉說出來。
謝白衣不再想這個事,神色凝重的看着上空,說起來,他也有方法脫身,可這個方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他的佩劍也将從此毀去。
就算逃出神器,修為暫時消失,那合體期小輩不用神器也能捏死他,所以,謝白衣一直在猶豫。
他出門時,天機老兒給了他一個陣符,是傳送陣,許是能用一用。
無名火至,謝白衣盤坐在地上,撫着劍,忍受着無名火的灼燒,神色平靜,越發鎮定。
無名火有七種顏色,一次一變換,有的痛,有的毫無感覺,但無一例外,都能消融靈氣。
那小輩也确實驅使不動這個神器,不然他也沒空子可鑽。
他的劍靈名鳳翎,乃是鳳凰坐化之地偶然得到的一滴骨血化靈而生,生來就帶着異能,能夠控制法寶,飛升之後,愈發神異,能控法寶之靈。
這神器自然也有器靈,但那小輩驅使不動,器靈被封印,鳳翎便能趁此機會,短暫控制器靈,打開神器,如此他便能逃出去。
只不過,鳳翎只能算是仙器,越階必有反噬,作為主人,還是一個劍修,他修為必定會折損,短時間內無法動用靈力。
虛無的空間裏,無名火的火光是這裏唯一的光源,閃爍着,襯得長劍越發寒光閃閃,映出一張俊逸出塵的面容,長眉入鬓,眼瞳深黑,形狀極美的桃花眼微光流轉,顯出一段風流韻味,仿佛此人尚在春暖花開的時節。
無名火漸漸褪去。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驀然出現,聲音有些呆滞:“主人。”他的容貌同謝白衣一樣,卻走了另一個極端,普通到一眼看過去便被無視,唯獨眉中央多了一片紅色的翎羽印記,精致至極。
鳳翎雖然得了機緣化了劍靈,但本身是沒有智慧的,有智慧的劍靈,是依靠漫長的歲月漸漸演化而來,而鳳翎顯然沒有那個機會了。
謝白衣握着的劍的手顫抖着,許久方才平靜下來,多日沒有說話,聲音也有些沙啞:“開始罷。”
劍靈應聲浮起,化作一道光,沒入劍中。
這時,劍也不需要謝白衣手持,它浮動着,似一顆星辰,氣勢洶洶,向上沖去。
謝白衣緊跟上去,雙手結印。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劍撞到了什麽,瞬間沾了火一樣燃燒起來,将混沌的虛無空間燒出一個大洞,謝白衣沖出了去。
沖勢太猛,謝白衣沒控制住,将前方的人撞到地上,那人猛然吐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
謝白衣還沒回神,就見一只葫蘆懸空,放出一道亮光,将人收了進去,不由愣住。
這時,門外的人聽得響動,打開門走了進來。
謝白衣心中一緊,默念口訣,陣符毫無動靜,他呆住,天機老兒這麽不靠譜?
那人已經走到近前,看到浮在上方得葫蘆,伸手一點,葫蘆落到他手上,轉頭看向謝白衣,臉色沉重。
謝白衣懸心,警惕地看着他。
來人是個人高馬大的大漢,一身斯文的凡人布衫與他滿身肌肉格格不入。
兩人對視了許久。
來人終于開口,這一開口,謝白衣蒙了,他只聽到了三個字,餘下的話就再也沒聽進去了。
——他說:“小師弟……”
大漢嘴巴不斷開合,謝白衣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很确定,身體還是自己的,鳳翎自爆出的內傷還在,那就是大漢的眼睛有問題了。
大漢看着兇猛強壯,嘴巴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也虧得他,謝白衣漸漸弄清楚了神器的主人,大漢的小師弟原來是和師父鬧了脾氣,偷了神器離家出走。
路上剛好撞見了以前得罪的人,那些人見他身邊沒人,便開始戲弄他,小師弟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把他們騙到了混沌西海,仗着神器反捉弄他們。
聽大漢的話裏的意思,他們原本就是相識的,就算有仇怨也不至于到生死決鬥的地步,所以,他那時候是為什麽信了那小兒的話?謝白衣面無表情。
大漢歇了歇,看見謝白衣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話白說了,但他已經習慣了,小師弟自誕生以來,就頗為任性,除了師傅也沒人能制的住他。
于是說道:“師傅說了,這回你回去就去天月崖禁閉,不到渡劫不許出來。”
謝白衣才不打算去,心裏又默念了一遍口訣,還是沒用。
大漢繼續道:“我開了結界,你這一身傷的,就別試着逃跑了,神器認主不易,好好修養罷。”
謝白衣愣住,合着不是天機老兒的陣符沒用,而是有結界。
大漢看了遙遙頭:“你阿,仗着天賦好,什麽都學,什麽都不精。”說罷,也不再理他,丢下一句明日出發,便走了。
他一走,謝白衣終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身體裏的巨痛蔓延開來,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謝白衣也不掙紮起來走到床上去,默默掏出一瓶靈藥,一顆一顆的咽下。
他的神色漸漸冷凝,逃還是要逃的,但要等到傷好起來,而且這大漢也不知是什麽修為的人,若不是他說出來,謝白衣都沒看出來他開了結界。
謝白衣原就是大乘期修士,因一些機緣,能看透比自己高兩個境界的修士,但他沒看透大漢的修為,且他修為如此之高,縱是天生的眼疾,也該治好了,不可能看不出他和他小師弟的區別。
靈藥入口即化,滋養着傷口,但這次傷的太重,疼痛仍舊劇烈,謝白衣緩緩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