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一夜過得很懵懂,似乎混亂得不知所措,卻又肆意,終于放下了什麽,又終于找回了什麽,伴着祭奠老人的哀思,伴着痛哭,随着黑夜淌過。
沈钰睜開眼的時候有一瞬的恍惚,窗外的日光透進來,他花了幾秒清醒,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家,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他也記起昨晚幾乎是言進半抱着把他帶回來的,還把他好好收拾了,才塞進被窩裏。
沈钰伸手摸了摸身側,沒溫度,說明言進起了有一陣了,他跟着自己一天一宿不眠不休,肯定也累了,沈钰看了看時間,七點半,起這麽早做什麽,是有事?
沈钰于是也起身,慢騰騰到浴室,鏡子裏自己的眼眶有點腫,昨夜哭了就睡,才有了這等效果,他搭着熱毛巾敷了敷眼,把自己收拾好,拿起手機時手機彈出了一條行程安排,提醒他今天蘭姨要來家中拜訪。
沈钰愣了愣:他把時間忘了。跟蘭姨是在一星期以前約好的時間,這兩日事情太多,本該跟蘭姨改個時間再續,他愣是沒想起來。臨到陣前,再改時間來不及,沈钰又再鏡子裏瞧了瞧自己的眼睛,似乎比方才好些,希望快點兒消下去,別頂着這副模樣見人。
他下樓時,言進已經吃過飯,抱着筆記本正在噼裏啪啦打字,沈钰走過去,言進從工作裏擡起頭來,伸手在他眼角摸了摸:“還沒消呢。”
只字不提昨晚沈钰哭得那般脆弱的事。
沈钰嗓子還帶着微啞:“嗯。希望快點消吧,今天蘭姨要來拜訪。”
那确實希望快點消了,言進可不願意別人看見沈钰這般樣子,他的沈钰在人前只需雍容爾雅,其餘的模樣,有他瞧就夠了,不給別人看。
言進:“需要我回避麽?”
沈钰搖搖頭:“不用。你沒有發現……我如今在外不再藏着演着對你的心思麽?”
言進嘆口氣,把電腦擱一邊,拉過沈钰坐在自己腿上:“發現了,又有點不敢确定。”
“我先前想藏着些,是因為怕言利因此更加針對你,可幾次下來我發現,不管我在人前怎麽待你,言利分明都忌憚着你,他試探多次,就是在懷疑我倆私下是不是做了什麽交易,要對他不利。既然他無論如何都有敵意,不如索性攤開給他看,我就是要站在你身邊,支持你。”
言進俊朗的眉眼一展,他撫過沈钰的臉,口吻傲然:“我不怕他。公司的争奪是因為我們理念不同,他不能讓爺爺的公司變好,我就要做我該做的事。誰都可能輸,誰都可能贏,無關其他,僅此而已。”
這是兩個男人間關于事業的戰場,與言利曾經對他種種苛待無關,苛待破壞的是他們之間的親情,較量靠的則是實力,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過如此。
“嗯。”沈钰将臉朝他手心裏貼去,“我的言進,無畏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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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進笑:“嗯,你的。”
“明天我去看一看外婆,”沈钰道,“今天大家都在休息,明天就會讨論遺産的事,外公先前有立遺囑,但我還是想去看着,免得有些人想從中作亂。”
言進:“可我明天沒時間,之前的事都堆了過來,當中有時限緊的,實在排不過來。”
“沒關系,你忙你的,我走一趟就行了。”沈钰眼簾垂了垂,他放輕聲音,如今他的音色裏許多東西回來了,哀思與神傷不必在言進面前掩飾,“外公的遺囑上有我的名字,我沒資格拿,我會放棄那份遺産。”
言進點頭:“都聽你的。先去吃飯,待會兒再敷敷眼睛。”
沈钰吃了自己的那份早餐,他對蘭姨特地登門拜訪的目的大致有數,有話不在電話裏說非得要當面說,自然不是小事,就看是否真如他所想,蘭姨會不會拿出什麽。
蘭姨到的時候,沈钰眼睛好多了,只是面色看着依舊有痕跡,不過蘭姨即便上了妝也蓋不住她的倦色與憔悴,兩人一照面,都識趣地繞開了對方神情憔悴的話題。
言進沒有刻意回避,也沒有坐過來,他不去書房,就在落地窗前的桌上敲着筆記本,事情确實多,明天有的事必須出去跑才能處理。沈钰和蘭姨坐的地方跟他不遠,沈钰一擡頭就剛好能看見他。
蘭姨喝了口茶,誇贊道:“茶不錯。”她放下杯子,“言進在這兒沒關系?”
沈钰歉然道:“本來他該跟我一起招待您的,可惜實在太忙。”
他說這話意思是兩個主人家都該坐鎮才好,話裏話外都是親近之意,蘭姨愣了愣,随即苦笑:“看來你倆的感情有進步……小沈,婚姻裏還是要為自己多想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的感情剛遭受背叛,沈钰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時候去反駁刺激她,順着她的話點頭:“謝蘭姨關心。”
蘭姨拿出一個U盤,推到沈钰面前:“裏面的東西你看看,也算是讓公司認清胡武冠是個什麽人,我相信你跟沈董為了公司會做出正确的決定。”
裏面是胡武冠近年偷偷做的某些事和證據,涉及商業,交給沈钰或者沈厲是最合适的,畢竟別的股東還有可能跟胡武冠抱團,但沈家的人不會跟自家公司過不去,他們事業的根基在此。
沈钰按着U盤:“您似乎已經十分篤定。”
蘭姨慘淡一笑:“饒是與他生活了幾十年的我,也是花了功夫才找到的證據。大家也該聽說他有情人的事了,從出軌到這些事,我抛開感情狠下心來看,真是越看越心驚……是我當年看走了眼,是我心軟願意相信他,受蒙騙至此。人啊,還是不能太感情用事。”
蘭姨說完後,舒出口氣,道不完的惆悵,她目光凝了凝,把自己的腰背撐直了:“我今天來,就是送東西,得親手給你我才放心。”
沈钰:“好,我一定認真看。”
“那我這便告辭,不打擾你了。”蘭姨說着就要起身,沈钰挽留,“蘭姨不再坐坐?晚飯嘗嘗我家王叔手藝吧,您剛稱贊他泡的茶好,他做菜更是一絕。”
“不了。”蘭姨已經站起,“好意心領,我還有事。你也不必送了,我自己出門去,你雖年輕,還是多注意下休息,身體最重要。”
是說他神情的事呢,沈钰起身相送:“蘭姨也多多保重,慢走。”
蘭姨走後,沈钰捏着U盤坐到言進對面,言進旁邊還擱着一臺沒翻開的筆記本,言進把本子推給他:“這臺可以用。”
對他們這些手上能握着公司核心內容的人來說,從別人那兒得來的數據存儲器不能随便往電腦上放,就怕裏面帶着不明軟件,會污染電腦。言進說這臺可以用,那麽這臺筆記本上就沒存着什麽重要東西,沈钰打開電腦,把U盤插好。
內容過于豐富,他浏覽得花時間,言進起身稍微活動下筋骨,走到沈钰身後,不再詢問要不要回避,沈钰今天都說到那個份上,他若随時還要再問,未免不識人心意。言進跟着看了幾段:“好東西。”
完全是奔着摁死胡武冠去的。
“是好東西。”沈钰動着手指頭翻頁,“得發給法務,看來胡武冠不僅要打離婚官司,還得面臨牢獄之災。”
蘭姨給出的東西比沈钰預想中還要好,枕邊人出手力度非同凡響,把胡武冠老底都掉了個幹淨,這次不怕他不倒,言進看到某段時睜大眼:“這是……他這也做得出來。”
“人沒了良心,做出什麽都不稀奇。”畢竟良心一丢,就不是個能以常理揣度的人了,或者能不能再稱為“人”都不好說。
言進只站着看了一會兒,肩背放松得差不多,便又投入自己的工作裏,沈钰一時半會兒看不完,他聯系了公司法務,先給法務發了一份,兩邊同時跟進,他也慢慢看。
夜裏,沈钰早早拾掇好上床時,言進還愣了愣:“我本來已經做好勸你不要熬夜的準備了,這麽乖?”不用他開口,沈钰竟然放下了工作,打算早睡。
“我對工作盡心盡力,但也沒到工作狂的地步。”沈钰靠坐在床頭,誰都能瞧出他神色疲倦,他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言進也坐上來,他攬着沈钰的肩膀問:“還難受麽?”
沈钰閉了閉眼,這次沒有避而不答,沒有自欺欺人,他誠實道:“難受。”
送走外公的哀思還在心口,淩晨那過大的情緒起伏讓他時不時恍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今天他壓根也沒做多少事,大部分時間其實都在發呆,工作的時候可以強迫自己想正事,幾乎已經成為本能思維,可一停,腦子裏就想到外公那雙手,心口就泛疼。
然後還會不可遏制想到母親,曾經那混亂的、塵封的記憶一旦被翻出,清晰遞到了眼前,一時半會兒還真放不下。
好在他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了。
這種痛楚沒法用言語安慰,身邊只要有個人在,他就能撐。
言進擡手覆上沈钰後腦,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你自己大約都沒注意,聽到外公病情後你就一直繃着。想哭、難受都是人之常情,忍這個字,過猶不及。”
沈钰腦袋動了動,在他肩膀上找了個位置停下:“是啊,我以前把自己封閉成了個木頭。”
枯木也能再生,何況他自己無意識的掙紮,好歹沒真枯得徹底。
兩人安靜了片刻,氣氛是靜悄悄的,片刻後沈钰出聲叫他:“言進。”
言進:“嗯?”
沈钰卻沒接着說話,仿佛只想叫叫言進的名字。其實他有話想說,他想說,日後你能不能不要先我一步走。
但這事兒從古至今就是個難題,哪怕敢做出保證,也未必可做到,因為不由他們說了算。至于先走後走誰更自私的問題,不同人也有不同看法,沈钰覺得得加個前提,那就是先要一起到白首。
于是沈钰沒有朝他提問,而是湊到言進耳邊道:“我想跟你到白首。”
言進:“我們會的。”
沈钰說出了第二句話,這次聲音更低了,幾乎是氣音,從沈钰胸腔裏自然而然滾動出來:“言進,我好愛你。”
沈钰話音剛落,天旋地轉,視線一晃,他被言進猛地按倒在床,言進眸子裏帶着欣喜,眸光熠熠生輝,他盯着沈钰的眼睛,氣息有些急:“你再說一遍?”
沈钰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愛——”
他話沒能說完,被言進堵住了。綿長的呼吸交錯後,言進狠狠抱着他:“我愛你,沈钰,我愛死你了……”
言進吸了口氣,胸腔都在顫:“我們說好了,一起到白首。等到白發蒼蒼,無論我們中誰先壽終正寝,另一人都要好好過完剩下的日子,一人活着,我們的愛就活着,帶着愛意過完剩下的時間,再去團聚,好不好?”
沈钰想:他果真知道我心裏正念着什麽。
他哽咽了下,抱住言進,低低道:“好。”
此生路能得你伴,願與君,共白首。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1-1721:31:08~2021-01-1821:02: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度尴尬5瓶;時間的過客4瓶;駱一鍋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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