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跟言進今晚一起吃飯的有兩個人,爺孫倆,都姓鄭,年輕人跟言進差不多年紀,叫鄭浩雲,在鄭老爺子嘆第五十口氣的時候他悄麽生息吸了口氣,好懸端住了。
老爺子是言氏股東之一,鄭浩雲是……嗯,給他們家打工的。
言進沒特別客氣:“鄭爺爺,別嘆氣了。”
他剛說完,鄭老爺子又嘆了口,兩個年輕人握着餐具的手都是一緊,覺得自己也要變老頭了。
嘆氣完,鄭老爺子滄桑的聲音跟在喉頭,有磨砂玻璃內味兒:“小言啊,這次是你幫了我,我,唉……當年你爺爺走後,這麽多年我也沒照拂上你……”
“別,咱們別說那時了。您是跟着爺爺一起開辟的元老,那時候的大家夥兒都是互相扶持,爺爺待各位好,各位對爺爺也有恩,沒誰欠誰,我爺爺也應該不至于托孤。”
鄭老眼皮抽了抽,覺得這小子在拐彎抹角的罵。他年齡上是元老,本事上跟言老爺子差得遠,就是趕上好時候,又是老鄉,受言老照顧可多了,別的誰可以說不欠言老,唯獨他不行,那欠的人情沒法數。言老爺子走後,對他們言家家事鄭老選擇不插手,明哲保身。
言進但還真不是跟他翻舊賬,人走茶涼,給是情分,不給就不去惦記,親叔叔都指望不上,他更沒指望外人。此刻故意酸這麽一句,是在鄭老頭子心上再敲一敲,攻心為上,省的聽了一晚上嘆氣還搞不定真事。
酸完,也得捧一捧,給老人家點面子,言進話鋒一轉:“當然,這些年您對公司的付出我們都看在眼裏,我人微言輕,長輩們和公司裏很多事說不上話,您時常勸着叔叔,努力想做好爺爺的公司,我都是很感激的。”
這話聽着舒坦,鄭老氣兒順了,又能坐直了,重新擺出老者的姿态,可那口型看着又要以嘆氣開始,鄭浩雲忙将一碗湯遞到鄭老眼下:“來爺爺,喝口湯。”
“好好。”
孫兒的孝敬他還是很受用的,眼看是堵住了嘴,兩年輕人沒來得及松口氣,鄭老放下湯碗,長長一聲:“唉——”
言進/鄭浩雲:“……”
倘若有計數君,吃完飯得給人加工資,計數嘆了多少口氣可太折磨人了。
鄭老放下湯碗,他眼皮上都是褶皺,不是雙眼皮,而是歲月刻下的痕,眼珠子色澤已經帶了濁,可眼神還是犀利的:“行了浩雲,你也別裝了,你跟小言根本就是一夥的吧。”
被戳破了,鄭浩雲一點不慌:“爺爺,本也沒想瞞着你,今晚是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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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鄭老:“臭小鬼。”
細聽話裏完全沒火氣,有的只是老頭子對孫兒的縱容,還有那麽點欣慰。
“小言啊,你說得對,”鄭老磨蹭了大半晚,可算是龜速挪到正題上了,“你也大了,言家家事我管不了,公司的事卻不該一味放任,那是老言拼命掙出的、大家的活路,言利沒能帶着公司往高處走,不能看着他糟蹋了老言的心血,你以後有什麽和我說……我幫着你。”
“爺爺說的是!”鄭浩雲舉起杯子,“兄弟,我沒拿你當外人,你也可別拿我們當外人,大家以後同舟共濟,為了集團能更好,定竭盡全力。”
說不裝還真不裝了,好小子,早就穿一條褲子了吧!胳膊肘往外拐的樣哦!
“年輕人的天下啊,唉——”
“別別爺爺您還年輕呢別嘆氣了真的!來嘗嘗,我們專門給您點的,清清嗓子!”
把老爺子送走後,鄭浩雲摸出根煙叼在嘴裏,也不點,含含糊糊松了口氣:“老爺子事不關己糊弄了這麽多年,可算下定決心了。你這忙幫得很是時候。”
言進這回出手幫了鄭老一次,打的就是拉攏鄭家的主意,火候到了,今晚正好說開。言進拍拍他的肩:“重點不是你綁上我的船了麽,他總得為你考慮,我得謝謝你。”
鄭浩雲悶笑一聲:“人生總得有兩個兄弟,也不用太多。當年言老爺子博出他的路,我們也得博自己的路嘛,一起走啊,也有個照應。”
他把煙拎出來夾在手裏:“沈家跟你聯姻,是機會,卻也是雙刃劍,誰知道沈厲沈钰是不是想着從公司挖一塊走,那爺孫倆是真厲害,沈家給資源你自己斟酌着用。”
“嗯。”聊到婚姻,言進抱着手臂,“先前不說有姑娘對你有點意思麽,後續呢?”
提到這個鄭浩雲就樂:“沒戲,她家要她去相親了,她看了照片還挺滿意的,我倆窗戶紙沒捅破,意思也沒到位,我當然是祝福她。對象是許辰文,這兩年很出風頭,你應該也聽過。”
是知道,言進一點頭:“那你呢,之前不說想談戀愛了麽,你家戀愛自由,也不會攔着你。”
“再說吧,看緣分。”
鄭浩雲把煙扔進了垃圾桶,雖然沒點燃,但也咬了一陣,濾嘴已經變形,抽都不會有這效果,簡直當口香糖了。
“要贏你叔叔,攔路的不少,先從哪兒下手想好了沒。”
“有路線,功課還沒做完,定了就聯系你。”
“成,那走吧,要續個夜場麽?”
“不了,”言進道,“回家。”
鄭浩雲伸了個懶腰,沒正經事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些散漫,正事上又能立馬擺正骨頭撐住場子,他打了個哈欠:“哈……成吧,回家,哎你現在可真像有家室的,就惦念着回家。”
言進糾正他:“什麽叫像,我就是有家室的已婚人士,官方蓋章。”
“行行你是老大你說的算。”鄭浩雲一擺手,“走嘞。”
言進回到家,客廳電視開着,他走過去,發現沈钰坐在沙發上,沒精打采盯着電視,電視是網絡頻道,正播着多年前一個出名的并購的案例,不是什麽新鮮東西,他們都能把稿子倒背如流了,拿來催眠倒是好使。
困了還不去睡,刻意在等我?
不等言進彎起嘴角,沈钰迷瞪瞪輕輕打了個哈欠:“回來了?”
聲音很輕,帶着含糊,幾個字卻讓言進微微睜大眼。
同居已經有段時日,但沈钰屬于回家不說“我回來了”、見言進到家也不會應聲“你回來了”的類型,要麽給個眼神,要麽點個頭,讓人把不準他是真誠還是在真誠的敷衍。這還是他頭回說這三個字,簡簡單單三個字,卻一下子把屋子賦上了“家”的味道。
不過當事人自己說完,也愣了愣,看來剛才腦子确實不清醒,一場病還挺消耗精神。
沈钰把眼睛睜開,言進彎着嘴角:“嗯,回來了。”
他聲音裏帶着愉悅,沈钰假裝方才什麽也沒發生,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等在這兒是有話說:“蘇小樂今晚喝醉了,在這兒留宿。”
言進一點頭:“客人麽。”然後他語速很快接了一句,“這兒是什麽地方。”
已經清醒的沈钰并不中招,他清晰發聲:“我家。”
“嗯,也是我家。”
沒诓到句“我們家”雖然遺憾,但不妨礙言進變着花樣找甜頭,沈钰待不下去,又遁回房間,言進拿着電視當背景音,覺得這個傻乎乎的案例都可愛了很多。
次日,蘇小樂是給腦瓜子疼鬧醒的,昨晚睡得早,醒的也很是時候,他摸出房間下樓,意識到自己在沈钰家,兩個主人家正坐在桌上吃早飯,王叔見他出來,很快又準備出第三份。
“謝謝,昨天我就覺得你手藝超好!”
餐桌是長方形,沈钰和言進分坐兩側,蘇小樂挨着沈钰坐下,吃了沒兩口,像是終于憋不住,長嘆一口氣:“做生意怎麽這麽難,你們都是神仙吧?”
言進昨晚聽了一晚上嘆氣,耳朵簡直起繭,聽着蘇小樂嘆氣先眉頭一動,再聽到他的話,饒有興趣擡起眼來。
昨晚蘇小樂喝醉時零零碎碎叨了幾句,亂七八糟,天上地下都有。沈钰本來準備私下關懷一番,沒想到他卻在言進面前提了,這是言進也可以聽的意思?那他就直接問了,沈钰:“怎麽了?”
蘇小樂垂頭喪氣:“就……之前跟你提過的開店,黃了。”
“噢,”沈钰知道了,“就是那個非要四個人平均持股,每人25%的店?”
言進奇道:“開店,實業,平均持股?”
蘇小樂感覺一箭戳在自己膝蓋上。當初開店以前,跟沈钰談起此事,沈钰建議他不能均持,合夥人中要有個能做主的領頭人,蘇小樂和另外三人也都是朋友,朋友嘛,要講情分的,蘇小樂覺得應該沒事。
然後事情就接二連三來了。
蘇小樂憤憤:“我都不知道開個店能有這麽多破事!從選址開始,到處都是坑!還有人,尤其是人,店內中層都是關系戶,關系戶沒事,只要好好做事,但你猜怎麽着,過半數的都在吃回扣坑老板的錢!你說你少吃點我大概就睜只眼閉只眼算了,他們還獅子大開口,把我當冤大頭嗎!?要不是我查出來,能給他們蛀空了!”
蘇小樂本人是學設計的,沒怎麽接觸公司裏的事,他老爸心寬,并不強求蘇小樂必須跟着他在公司裏,于是蘇大少爺不食人間煙火,加上周圍一圈圈都是大佬,産生了生意很好做的錯覺,覺得只要投錢就能成功,一動手,就遭受了來自社會的毒打。
言進看着蘇小樂,心說這才是清水小白花啊,跟沈钰這種披皮的盜版果然不同,得是……有個溫暖柔和的家,才能長成蘇小樂這樣。
孩子傻是傻了點,但有福,言進和沈钰求而不得的,他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