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皇後又跑了(一更)
自從那日沈如霜說願意每日辰時見上一面之後, 蕭淩安就風雨無阻地準時前來,每回都會提早一盞茶的功夫,只為了能夠早些看到她, 盡管一直未能如願,還是沒有動搖過。
沈如霜覺得姚念雪所言有些道理, 所以暫且強忍着心中的厭棄和抗拒與蕭淩安共處一室,順其自然地在辰時共進早膳,與他一同陪着阿淮嬉笑玩鬧,亦或是乘着馬車去禦花園漫步, 勉為其難地回應着他的話。
如此過了一段時日,二人之間看似和緩了許多。
蕭淩安興許是覺得心裏踏實了些,漸漸不再每日來鳳儀宮看好幾回, 按照約定在辰時見過一面後就不會再打擾,至多在夜色深沉之時輕輕叩門,小心翼翼地問沈如霜能否共度良宵。
沈如霜自然是以身子尚未痊愈為由将他拒之門外,待他走遠後就手持一盞燭火行至桌案前, 從厚厚的書卷底下抽出一張京城地形圖,同姚念雪一起細細研究着,在心中默默預演了無數遍離開京城後應該怎樣迅捷地逃脫。
若是一切順利,一天一夜, 已經足夠她逃得很遠很遠。
日子就在緊張不安和滿心期待中過去了,眨眼間就到了初九, 亦是原本定下的婚期。
沈如霜一夜睡不着覺, 惴惴不安之餘,懷中還抱緊了熟睡的阿淮, 借着昏暗的燭火和微亮的天光細細打量着他的面容, 仿佛要把每一處都深深刻在心裏, 感受到他均勻起伏的呼吸時更是不舍,溫熱的指尖悄悄拂過他柔嫩的臉蛋。
一想到此生可能都不會再見了,這個孩子會漸漸明白阿娘不要他了,往後只能獨自在危機四伏的皇宮中活下去,沈如霜的心口就如同刀絞般疼痛,終究是她對不起阿淮,也對不住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
酸澀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沈如霜趁着一切還沒有蘇醒,默默望着傳來第一聲鳥鳴的小窗落了淚。
到了卯時,姚念雪作為新婦就要起身更衣梳妝,沈如霜抿緊了唇瓣親自看着,督促喜娘為姚念雪塗脂抹粉,将三千青絲用金釵高高束起,換上一身華美的正紅色婚服,将她送到院門口時瞥了一眼唯一一個沒有合上的木箱,暗暗攥緊了藏在袖中的手掌。
“娘娘不必擔心,臣女會在姚家後院一直等着。”姚念雪看出了沈如霜的心思,安慰地拉着她的手。
這些都是一早就計劃好的,但是沈如霜在此刻聽到這樣的話還是覺得安心許多,沉住氣朝着姚念雪點了點頭,面色如常地繼續張羅着。
繁瑣之事還未料理完,蕭淩安就在辰時伫立在鳳儀宮外,望着大開的宮門和來來往往的人群,這才想起來今日是姚念雪出閣的日子,倒也沒有很在意,徑直走進去來到了沈如霜的身旁。
衆人行禮後就暫且退下,獨留沈如霜和蕭淩安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望着彼此。
“陛下,姚念雪算是親近之人,今日又是以我義妹的身份嫁出去,我總要親自送她上了花轎才算安心。”沈如霜笑得恬靜又淡然,眸光中隐約帶着歡喜,仿佛當真是親眼看着妹妹嫁人一般,輕聲道:
“所以.......今日恐怕是不能在這個時辰陪伴陛下了。”
蕭淩安唇角的笑意緩緩凝滞,鳳眸中的期待和歡喜剎那間黯淡下來,不甘心地望着滿院子喜慶的紅色,上前幾步攬着沈如霜的肩膀,掌心蹭了幾下道:
“朕可以等,等到霜兒忙完了再過來,好不好?”
“陛下,你也不多想想。”沈如霜故作無奈地輕嘆一聲,杏仁般明亮的眸子含着嬌嗔之意,望着蕭淩安笑道:
“婚嫁之事很是磨人,我天一亮就起來忙活到現在了,今日是再沒有精神見人,只能委屈陛下再等等,到了明日辰時定會多陪陪陛下。”
蕭淩安極為不情願地攥緊了沈如霜的肩頭,力道讓沈如霜微微吃痛地拍開了他的手,但目光和神色依舊堅定得沒有半分動搖,讓蕭淩安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要順着她的心意點頭,依依不舍地動身離開了鳳儀宮。
剛走到門口,蕭淩安在剎那間停下了腳步,心間驀然湧上一陣不安,但是連他也說不清究竟是因為什麽,分明霜兒這段時日一直很乖巧,他們之間和睦平靜,再親密些就更像一家三口了。
“霜兒,海棠花開了,朕明日辰時在禦花園備下早膳,你記得來。”蕭淩安按捺不住地再次回歸頭,滿心期待地望着沈如霜囑咐道。
沈如霜原本都移開了目光,招呼着讓姚念雪繼續走上前來,聽到蕭淩安的話後回眸一笑,唇角的笑意溫婉動人,眸中閃動着靈動的光彩,柔聲回應道:
“陛下,我定會來。”
話音剛落,蕭淩安莫名其妙懸起來的一顆心緩緩落了地,望着沈如霜溫柔清麗的面容和平淡的笑意,心中終于找到了久違的踏實之感,暗暗想着方才那一陣心慌和不安真是奇怪,想必是今日沈如霜不能陪着他的緣故。
但是這又有什麽要緊?往後還有那麽多日子要相伴度過,只不過是一天而已,他不應該再去逼着霜兒了。
思及此,蕭淩安按捺住心中的不舍和留戀,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沈如霜溫婉清麗的面容,終于下定決心轉頭離開了。
待他走遠後,沈如霜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和姚念雪遙遙對視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緊張和擔憂。因為一切都是有條不紊計劃好的,若是其中的任何一環出了差錯都不能成事。
趁着姚念雪跟着喜娘在忙着瑣事的最後一點時間,沈如霜抱着剛剛梳洗打扮精神的阿淮,眼圈微紅的将他最後一次抱在懷中,看着他小大人一樣神氣驕傲的模樣,欣慰地勾起了唇角,溫聲道:
“阿淮,你一個人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就像阿娘一直在身邊那樣,明白了嗎?”
這話聽得阿淮一頭霧水,半知半解地歪着小腦袋點點頭,瑩潤柔軟的唇瓣貼在了沈如霜的臉頰上,摟着她的脖子不肯放手,奶聲奶氣道:
“阿娘為何這麽說?難道阿娘不會一直在阿淮身邊嗎?”
沈如霜心中一痛,呼吸變得困難又短促,将下颌放在阿淮柔軟溫暖的後背上緩了一會才壓住哽咽的聲調,讓聲音盡力聽起來快活又輕松,笑道:
“阿娘只是随口一說罷了,阿淮聽着就好。”
說罷,沈如霜趕忙将阿淮推到奶娘的懷中,生怕自己再這樣下去會因為舍不得阿淮而不能離開,更擔心被這個聰敏靈巧的孩子看出端倪,到時候出了差錯一樣麻煩。
既然終須一別,那就幹脆放手,不要再留下念想。
“阿淮,你先去賢太妃那兒玩吧。”沈如霜撫摸着阿淮的小臉蛋,指尖劃過他半分像她半分像蕭淩安的眉眼,含淚笑道:
“阿娘......會一直想着你。”
阿淮畢竟只是個孩子,聽不出這話與平時有何不同,只以為阿娘暫且忙活着顧不上他,乖巧懂事地點點頭,笑嘻嘻地在沈如霜臉頰上親了一口,跟着奶娘就離開了鳳儀宮。
沈如霜望着阿淮小小的身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了大道的盡頭,淚意終于抑制不住地上湧,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卻不能放肆哭出聲來,只能咬着唇瓣默默抽泣,抹幹淨眼淚才再次回去。
“娘娘,一切都準備好了,新娘子該上花轎了。”喜娘笑着提醒道。
沈如霜這才回過神,恰好紅着的眼圈在外人眼裏當做是舍不下姚念雪這個義妹,倒也無人覺得有異樣,只有姚念雪和玉竹知道她是放心不下阿淮這個孩子。
“娘娘,放心去吧。”玉竹和姚念雪一人一邊拉着沈如霜的手,齊聲道。
從她們堅定的眸光中,沈如霜看得出他們在安慰自己,仿佛在告訴她宮中的一切除了賢太妃,還有她們會為阿淮遮風擋雨,好不容易才平複了心緒,微笑着點了點頭,親自送姚念雪上了花轎。
轎夫有兩隊人馬,第一批先擡着花轎出了宮,剩下的人要留在宮中擡嫁妝,出了宮門以後在京城的街道上會合,敲鑼打鼓風風光光地游行一圈才算作罷。
此時,沈如霜當着衆人的面将姚念雪送走,故作倦怠體乏地扶着額頭,玉竹看到後立即會意上前攙扶,吩咐着下面的宮女道:
“娘娘累了,估摸着要睡會兒,你們都先下去吧,無事不要來打擾。再去招呼擡嫁妝的轎夫不必着急,先去用些糕餅果子,我最後清點一遍再擡走。”
下人們紛紛應聲,井然有序地離開了院子。
玉竹有模有樣地扶着沈如霜進了寝殿,剛把門關嚴實沈如霜的目光就恢複了清明,二人頗有默契地一同來到屏風之後,伫立在一個只裝了一半的木箱前。
沈如霜在昨夜已經演習過好幾遍,現在一翻身就利落地藏在了箱子裏,用上面嚴嚴實實的絲綢錦緞遮掩住身形,再由玉竹将零碎的珠寶賞賜鋪上去,只要無人打開箱子細細查驗,一定不會發現端倪。
“娘娘,都好了。”玉竹在珠寶上面又鋪了一層油紙,讓沈如霜只露出一個腦袋可以呼吸,也有機動的空間可以将腦袋也藏起來,最後鄭重又不舍地望着沈如霜,道:
“此去萬事小心,無論如何活下來才是最要緊的,娘娘偏生不肯帶走任何東西,不然奴婢也能放心些。”
“罷了,都是宮裏的東西,一不小心容易暴露行蹤,銀票太過貴重,被歹人看見了反而危險,帶些銀兩做盤纏就足夠了,等找到安身之處再自食其力。”沈如霜笑得樂觀,并未對未知的日子感到害怕。
玉竹自然是希望一切以安全為重,聽完後就不再多言,目光深沉地望着沈如霜,一邊蓋上木箱的頂蓋,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娘娘保重。”
沈如霜最後朝着玉竹點了點頭,唇角的笑容淡然平靜,隐約帶着幾分就要重獲新生的欣喜,讓玉竹看了也放心些,終于加了把勁把木箱蓋上了。
黑暗籠罩着沈如霜的雙眸,她只能透過木箱的縫隙才能看見幾絲光亮,憑借着對宮中的了解和模糊的聲音判斷究竟到了哪裏。木箱中十分擁擠,身上壓着沉沉的嫁妝,連大口喘息都很是困難,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能自由,沈如霜頓時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麽。
片刻之後,沈如霜覺得縫隙之中的景象熟悉起來,聽動靜應當是玉竹将嫁妝都給了轎夫,讓他們走了宮中大道,親自在一旁跟着護送,路過禦花園和紫宸殿後走到了宮門口。
幾個侍衛把守着宮門,但因為今日新婚的秦言禮是這兒的總管,也無人會真的計較着仔細搜查,加之這些嫁妝都是皇後娘娘賞賜的,更是多了些忌憚,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前面幾箱嫁妝就作罷了,還很是積極地幫着轎夫把嫁妝一起搬出去。
沈如霜藏身在最後一個木箱中,等侍衛搬完了前面的箱子再搬到她身上時,剛一上手就吃力地倒吸一口涼氣,笑着對同伴道:
“這個箱子怎麽這麽沉,也不知裝的什麽寶貝,不如打開來讓咱們弟兄幾個開開眼?”
玉竹和沈如霜聽了都心中一緊,但是玉竹在侍衛嬉笑的面容上看到了打趣的意味,心中松了一口氣,拍了拍箱子示意沈如霜也放輕松,亦是嬉皮笑臉地回應道:
“這位大哥胡說些什麽,這裏頭都是娘娘精心準備給姚姑娘的驚喜,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呢,怎麽能輕易打開呢?再說了,娘娘就姚姑娘這麽一個妹妹,多送些好東西也不奇怪吧......”
聞言,那幾個侍衛都笑成一團,樂呵呵道:“那是自然,娘娘賞賜的東西我們也不配看的,只是今日秦大哥新婚,咱們沒見過世面,有些好奇罷了,姑娘別放在心上,快些走吧,誤了時辰可不好了。”
“好嘞,多謝各位大哥,這是娘娘給大家的賞錢。”
玉竹和沈如霜聽完這些話後都松了一口氣,她笑吟吟地從布袋中拿出些銀兩給他們分着,很快就個個都被吸引了去,不僅連聲誇贊着皇後娘娘大方,還說了不少祝賀的話語,趁此機會玉竹趕忙讓轎夫繼續把箱子擡起來。
會合之處距離這兒不遠,謀劃之時姚念雪就擔心沈如霜在箱子裏悶太久會難受,加上游行之時敲鑼打鼓震耳欲聾很是煎熬,于是主動提出只要稍微轉悠半圈意思一下就好。
所以沈如霜只要咬牙忍一忍,很快就被擡到了姚家的後院。
這時候姚念雪已經拜見過父親和大夫人,歇息片刻就等着轎夫擡到秦家去,正好有一個可以喘息的空隙,趕忙跑到後院,說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讓所有仆從全部離開了。
沈如霜在箱子裏出聲示意,姚念雪很快就找到了她,掀開蓋子的時候刺眼的天光照了進來,讓她瞬間有些恍惚,用手背遮擋着睜不開眼睛。
“娘娘,我這裏準備了衣衫和包袱,您換上就立刻從後門走吧。”姚念雪一邊說一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認無人後才緊張地繼續道:
“路上的那些婆子和看門的大哥都被我叫去吃酒領賞錢了,現在正好無人,您一定要動作快些,出了門就按照原定的方向走,再也不要回來了!”
沈如霜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緊迫,也不再感情傷懷地留戀了,一頭鑽進寝閣就利落地套上粗布麻衣,想到上回逃脫時在船上險些被人非禮,又要了一塊絲帕将下半張面容遮住,和姚念雪對視一眼後就慌忙地從後門離開了。
這個時辰大街上很是熱鬧,沈如霜一邊回憶着規劃好的路線一邊忍不住好奇地看幾眼,想來這些景象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蕭淩安登基後只有晚上才帶着她去過幾回燈市,真要追憶起來,能夠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還是在東宮的時候,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有的衣冠楚楚,有的荊釵布衣,還有修行之人一身袈裟......
在京城的街道上,形形色色之人數不勝數,像沈如霜這樣衣衫普通背着包袱的行人再常見不過,只要往人群裏一鑽就再也看不見了,沒有人會刻意留意,這讓沈如霜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
周身都是自由快活的氣息,一張張鮮活生動的面孔映入沈如霜的眼簾,讓她灰暗的眸光有了光彩,一想到往後可以一直自由自在就不知不覺揚起嘴角。
她的腳步愈發堅定,一步一步朝着幾年前曾經來過的城南碼頭走去。
夜幕降臨,蕭淩安照例處理完了一天的政事,空閑之時滿心滿眼都是沈如霜的身影,恨不得此時此刻就去鳳儀宮與她相見,但是他亦是記得今日辰時,霜兒說要忙活姚念雪出嫁的事情,太過勞累不想見他。
他在養心殿內反反複複踱着步子,糾結着應不應該去找霜兒,心中想要去找她的念頭愈發強烈,可每當他邁出了門檻卻又縮了回來,生怕會打攪霜兒休息,以後就更不願意見他了。
一來二去,已經到了夜半之時,他想去也沒機會了,只好吩咐安公公早些備下明日的早膳,他要讓霜兒把今日虧欠的一回見面一起還給他。
翌日清晨,禦花園南邊的一樹海棠開得正好,被風吹落的花瓣落了滿地,鋪在石板小徑上別有一番韻味,天光明亮清澈,枝頭鳥雀叫聲歡快清脆,蕭淩安擺上一張檀木小桌,含笑坐下等着沈如霜。
桌子上都是霜兒愛吃的食物,除了先前聽玉竹說起的肉末燕麥粥和梅花糕,還有南芳齋新鮮出籠的糕點,精心準備了一整夜的紅糖糕和小雲吞,這些都是蕭淩安思忖了許久一樣一樣寫下來的。
他想,霜兒見到一定會喜歡的。
可是他一直等着,從辰時等到了巳時,中間派人去鳳儀宮請了好幾回,回話的人都說寝殿的大門緊閉,只有玉竹姑娘出門回答說皇後娘娘昨日勞累,現在還睡着。
蕭淩安有些按捺不住,但是一聽是霜兒還睡着就沒了脾氣,耐着性子繼續等着,心道昨日霜兒親口說過一定回來,那應當就不會失約吧。
直到又過了一個時辰,所有的早膳由熱變涼,加熱後再次變冷,派去問話的小太監一連好幾回說的都是皇後娘娘還睡着,蕭淩安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算霜兒貪睡,也不會睡到這個時候,更何況昨日已經休息了一整日了。
難不成是不想見他?那為何昨日要滿口答應呢?
蕭淩安垂眸沉思,許久也想不出緣由,快要放棄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閃過昨日的那一陣焦慮不安,心中那個不可置信的念頭湧了上來,攥緊了掌心沉聲道:
“去鳳儀宮,快!”
作者有話說:
二更在十二點哦~
感謝在2022-10-21 23:58:56~2022-10-22 22:07: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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