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經歷一連繁複的婚宴之禮, 于新房之中,蕭雲谏的滿腔的歡喜,在掀開雁西的喜帕時, 蕩然無存,甚至于略顯驚恐的後退了兩步。
“你, 你的頭發?”他想不透, 前些時日還一頭青絲的雁西, 怎就突然轉了一頭華發。
“蕭大人, 你不應該是最明白的嗎?”雁西清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蕭雲谏,看不出悲喜的反問。
明白?蕭雲谏只怔愣一下, 便回過神來,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不詳的預感浮于腦中, 他的目光帶着審視, 言語放輕,試探道, “你,你恢複記憶了。”
“記憶?”雁西臉上恰時浮現出疑惑的神情來, 她輕嗤一聲,眼眸中露出失望之态。
“看來爹娘說的都是真的。我不過是想诓你一下,不曾想,蕭大人竟如此輕易就露了餡,這麽說來我那丢失的記憶,卻是與你有關了。”
“我并不打算吓你, 只是你我既已成親,這頭發的事, 終究是瞞不住,我思來想去,這或許也是對蕭大人你的一個考驗,但現在看來……”雁西別有深意的頓了一下,“我爹娘說,她們尋回我時,我就白了頭,那這白發,蕭大人是否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不是失憶,蕭雲谏懸着的那顆心,驟然放下,他露出一個和煦的笑意,随意的開口,只是一雙眼,死死的盯在雁西身上,不敢挪移半分。
“岳丈可對你說過什麽?”
雁西對蕭雲谏審視的目光,并不以為意,“我爹只告訴我,我曾經在這侯府之內住過一段時間,然後就被送到了京郊的一座別院,至于多的便什麽都未曾說過了。”
這是什麽都不知曉了?蕭雲谏心中的恐慌如潮水一般的逝去,淡淡的愧疚盈滿了內心。
他從寧太傅開口,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就再也沒有見過雁西。
按照雁西的說法,那只有一種可能,她這一頭華發,只能在京郊別院時。
顯然,京郊伺候的那些婆子,以至于梁致,鞠衣一并向他隐瞞了這個事實。
而他也從未想過,雁西為何會失憶。
她掉了孩子,被他棄于別院,被梁致告知了一切的真相,又有鞠衣在其跟前挑畔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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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種種,雁西只換來的一頭華發與失憶,已經他的萬幸了。
他腦中思緒千轉,但很快便化為了臉上的心痛,他望着雁西,眸中的哀切,足以讓人沉淪。
“你想知道嗎?”
“那是我的過去,我當然想要知曉。”雁西确定的點了點頭,不帶任何的猶豫。
蕭雲谏輕嘲一笑,這才上前幾步,到雁西的跟前,曲膝一蹲,蹲在雁西的跟前,他伸手,想要握住雁西的手,卻在快要碰觸到雁西之際,被雁西躲開。
“蕭大人,我覺得你還是先給我一個解釋比較好。”
蕭雲谏一臉落寞的望着空空的手心,但很快,就化為滿眼的情深意濃。
“是的,有些事,還是讓你早些知曉的比較好。你我先是于春末時機,那時我巡于州學之中,而你與兄長在那踢着蹴鞠,也是巧緣,那蹴鞠砸在了我的身上,一眼之下,我便對于你一見傾心。”
“你我之後更是相談甚歡,怎耐梁公……就是那觊觎三王妃的美色的昌遠侯,對你見色起意,無奈之下,你養父母将你托付于我,讓我帶你來了蜀京,以尋求庇護……”
蕭雲谏娓娓道來,其中半真半假,卻對雁西和喻策的婚約只口不提,甚至在他嘴裏,連喻策此人在雁西生命中似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只說他的情深,只提及他無奈,甚至替到将雁西送到別院,亦是他迫于無奈之舉,他口口聲聲的說着,那只是暫時的,等他安撫好了爹娘,便會将雁西接了回去。
他聲淚俱下的忏悔着,忏悔着自己為什麽沒能早日過去看看雁西,不然也不至于讓其葬身火海之中。
他那麽真摯,那麽誠懇,若非雁西是假裝的失憶,只怕真的就信了他。
她如同的一個旁觀者,看着蕭雲谏給他演的這一出獨角戲。
好笑吧!在這場戲裏,他什麽都沒有做。
在羊城時,她所有的苦難都來自于梁致,梁致已死,一個死人,再也狡辯不了什麽。在蜀京,所以的惡都緣于長輩,他只能是命運拖拽着,無力反抗,這才導致她差點葬身于火海。
他就像是一個光風霁月的君子,坦蕩的不曾染上一絲的塵埃。
“雁西,是我無能,沒有護住你,我罪該萬死。”蕭雲谏一臉的沉重,向雁西道着歉,可目光卻不敢錯過雁西的任何一個表情。
“不過好在,我費盡千辛萬苦,終于還是實現了我對你養父母和你的承諾,我蕭雲谏此生娶你一人,若非是你,我便終身不再婚嫁。”
他是賭,也在試探,試探着雁西失憶的真假。賭着他的話,雁西能信過幾分。
只是他估錯了,雁西早已不是羊城來的那個天真爛漫,不懂心機的純然女子。
即便蕭雲谏的誓言說的再美,再動聽,她也不會為之心動半分。
她隐忍這麽久,隐忍着嫁給他,又如何會在着最重要的關頭,讓自己功虧一愧。
她的眼中閃動着淚花,臉上卻有些憤恨之态。
“爹娘從未與我說過,蕭朗,你為了我們的婚事,一定很辛苦了吧。如今我已經嫁過來了,你無需得在煩悶,以後也不需的再擔心。”她手指撫過蕭雲谏的臉,就在蕭雲谏要回應她,将手搭上其手背之際,雁西已經驟然收了回去。
她‘噌’的起身,作勢就要走。
這反應,讓蕭雲谏愣了一下,沒想清楚雁西這是要去哪裏。
但,不管她要做什麽,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不想在今晚留有任何遺憾。
蕭雲谏攔住了雁西的去路,疑惑而不解。
“雁西,你這是……”
“當然是給我自己讨回一個公道,也算那梁致好命,若要落在我手裏,我非扒了他一層皮不可。”雁西理所當然的回道,只說話間目光落在蕭雲谏擔憂的臉上,又有些恍然大悟,連忙勸慰。
“蕭朗,你放心,我們已經成親,你的爹娘那也是我的爹娘,我只是想要問個明白,為什麽當初那麽瞧我不順眼,我究竟是哪裏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我想我應該知曉。”
雁西的說的誠心,蕭雲谏卻如臨大敵一樣,他不敢,不敢讓雁西披着這滿頭的華發出現在爹娘跟前。
爹還好,廖氏那裏,只怕她崩潰至于,說出些讓人誤會的話來。
是他疏忽了,他雖然交代了下人對雁西以往在府內的事情,歇口不提,可是卻沒有想到,雁西居然會在新婚夜裏,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為了不讓雁西起疑,只能将一切甩鍋在爹娘身上,雁西虎的更出乎他的意料。
不止是爹娘,還有平蝶和許莓。
許莓還好一些,就平蝶那性子,根本就不要人試探,她只怕就會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出來。
“不急,明日向爹娘請安時,你在詢問也不遲,如今賓客還未散去,若讓人窺了笑話,失的是兩家的顏面,我不想讓雁西你往後出門時,被人指指點點,甚至将今日當作笑柄,做人背後議論與你談資。”
蕭雲谏沉着心思,向雁西規勸着,他字裏行間處處都是為雁西的着想。
“可我不弄明白,這洞房之夜又如何能讓我心安。”雁西被蕭雲谏說的有些猶豫,她思量着,眼中卻出現了狐疑之态,“可是你剛剛的話,都是騙我的。”
“對了,之前你院裏的丫鬟,可是認出了我,她們定然知曉一些有關于我的事,蕭朗,你這就将她們喚過來。若不問個清楚明白,這洞房也就罷了。”
壞了!
蕭雲谏沒想到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只當是自己太過于急切,被雁西察覺到了。
他擡手,搭在雁西的肩膀,語氣輕快,光明磊落的,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可隐藏的地方。是
“說什麽氣話呢,如今你已是我的夫人,沒有什麽是不可以讓你知曉的,你想知道,我這就讓她們進來伺候。”
雁西不回答,只是将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蕭雲谏。
蕭雲谏将雁西拉到床邊坐下,又送了一碟糕點于旁側,“你一日未曾進食了,先用此填填肚子,我去叫她們。”
雁西點了點頭,算了是應承了下來。
蕭雲谏擡手撫了撫雁西的發鬓,一臉無狀的走出了喜房,臉上的柔和蕩然無存,只剩下陰沉。
他手握成拳頭,狠狠的砸在一旁的柱身上,微瞌雙目,許久擡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有些發悶的眉心。
他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有僥幸,有愧疚,有不安,亦有竊喜。
雁西的那一頭華發,打的他措手不防,他沒想到,自己對雁西的傷害會如此之大,也料想不到,雁西會在今日時尋根究底。
所以雖心中有愧,但更多的卻是如何将雁西糊弄過去。
而正如雁西所預料的那般,蕭雲谏只讓許莓向她回了話。
許莓心思細膩,雁西一開始就知曉問不出什麽話來,但既然開了口,總歸是要含糊幾句。
但就此,蕭雲谏肖想的洞房花燭,也成了空影。
不過,蕭雲谏并未覺得遺憾,對他而言,只要将現今的局勢處理妥當,一切都是來日方長。
所以,就在第二日雁西向景國侯和廖氏請安之際,府內已然少了許多仆從。
而廖氏在蕭雲谏的提點之下,知道侯府安危,如今身系于盛威侯身上,雖對雁西有萬分不滿,但也不敢昭然于面上。
最讓蕭雲谏視為變數的雁西,對婚夜的追問,一字未提,這猶如一把懸于頭上的利刃,讓蕭雲谏可謂是寝食難安,而從新婚夜後,他與雁西一直未曾圓房。
這無形中,讓他多了一分急切,更是迫切的想要尋求補償雁西,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心安。
他請來工匠,重修了秋千架,只雁西從未坐過,甚至于連瞧都未曾瞧過一眼。
新年過後,盛威侯終是開拔離京前去東疆,雁西送別回來,便一直郁郁寡歡,瞧着什麽都提不起勁來。
瞧在蕭雲谏眼中,越發起了心思,他在回府之際,瞧着幾個稚子于大街上踢玩着蹴鞠,瞧見些家生子踢着蹴鞠,這才想起初見雁西時的模樣,她似乎很喜歡蹴鞠。
着居陳置辦了胡服,為了給雁西驚喜,他半分也未曾透露,待約好了陪玩的女眷,這才托着衣服,歡喜的到了雁西的跟前。
“這是?”雁西瞧着蕭雲谏手上的胡服,不太能理解蕭雲谏想要做些什麽。
“今日初陽,正巧太學的女子有場蹴鞠比賽,我念想起第一次見你時,所以便自作主張給你要了一個名額,你将此衣裳換上,我帶你過去。”蕭雲谏興致沖沖的向着雁西解釋道,他抖開衣裳,比量着雁西的雁西的身形。
雖然雁西并未答應,瞧模樣,蕭雲谏根本就沒有想過雁西會有拒絕的反應。
雁西臉上并沒有歡喜的神色,她撥開了面前的衣裳,與蕭雲谏的對視中,有無無奈。
“她們沒與你說?”
“她們?說什麽?”雁西并不高興,得到這個認知的蕭雲谏,只覺得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神情不愉間,就連語氣都有了一絲不耐煩。
雁西沒有答話,而是俯身撩起了褲腿,腿上猙獰恐怖,明顯異于尋常肌膚的痂痕,讓蕭雲谏的怔在原地。
“你的腿?”他是當真不知,雁西的腿,竟傷的如此之重。
“那場大火,能夠僥幸逃得性命已是不錯,蕭郎不會以為我還能毫發無傷吧。”雁西手指撫摸過痂痕,幽幽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自嘲。
“能恢複成這樣已然是萬幸,至于蹴鞠,馬球一類的,今生皆與我無緣了。”
“我不知道,都是我的錯。”那扭曲的疤痕,落在蕭雲谏眼中,有些惡心,讓他無法直視。
他擡頭,望着雁西的臉上,面上帶着些不知所措。
“這并不是你的錯,是我擾了蕭郎的雅興了。”雁西好似并沒有看見蕭雲谏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她有些愧疚的開口。
“不,是我,若非我将你送去別院,又怎麽會……”
“撲哧”雁西被蕭雲谏急切的告罪,弄得突兀的笑出了聲。
也讓蕭雲谏止了話,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雁西。“我是說錯了什麽嗎?”
雁西搖了搖頭,“只是覺得,這般你來我往的致歉,有些好玩兒罷了。”
雁西看着蕭雲谏露出愕然的表情,頓了一會兒,這才接着說道,“蕭郎若真的想要補償我一些什麽,不如陪我去那邊別院瞧瞧吧!我回京這許久,還未曾去過。”
“這……”蕭雲谏沒有想到,雁西會提出這個要求,他有些猶豫,也有些害怕,害怕雁西會觸景生情,亦或者在舊地的刺激下恢複記憶。
他想要開口拒絕雁西,卻又想起,雁西若是想的話,大可自己獨自前去,而不是叫上自己,這或許是她的一種試探?
餘光落在雁西祈盼的面上,蕭雲谏越發覺得是這個理,他衡量着,最終應下了雁西的懇求。
“若是能讓雁西歡喜的話,我陪你去。”
“我便知道,蕭郎定不會拒了我。”雁西露出歡喜快活的表情,她起身撲入蕭雲谏的懷中,在蕭雲谏還未回過味來時,并已離開。
蕭雲谏體會着剎那溫軟的感觸,越發覺得自己做了個正确的選擇。
只是過去看看,所以并不需要準備什麽東西。
很快,蕭雲谏就和載着雁西的車馬,出了蜀京城門,噠噠往別院的舊址而去。
“嗖!”
就在離別院舊址還有不少距離時,從一側樹叢之中,急射出了一只箭頭,直沖蕭雲谏的襲來。
蕭雲谏後知後覺,情急之下,跌身下馬,這才躲了過去。
但很快,數十道箭頭,再度射出,那箭頭似乎長了眼一般,避開馬車,只沖蕭雲谏而去。
蕭雲谏只能狼狽躲避,很快幾個黑衣蒙面之人,就從樹林中沖了出來,提着刀劍砍向蕭雲谏。
“蕭郎,怎麽了。”聽到馬車外的響動,雁西推開車門,看着蕭雲谏狼狽的模樣,非但沒有擔憂的神色,反而露出了幾分笑意。
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扶着車轅下了馬車,靜立于馬側,任由寒風拂動她的冬裙。
“雁西,快跑。”蕭雲谏聽到雁西的聲音,狼狽抵擋之餘,根本無暇顧忌其他,他急切的大喊着,似乎再擔憂着雁西的生死。
可對于雁西而言,她不得不懷疑,蕭雲谏這般聲嘶力竭的喊着她,只是為了轉移那些黑衣人的視線,讓他們好注意到自己,給他減輕壓力。
不過,不管是不是蕭雲谏的打算,他都要落空了。
那些黑衣人全然無視于雁西的存在,将蕭雲谏圍住,将其狼狽的一次次打翻在地上。
戲弄,他們在戲弄自己。
蕭雲谏如此攻于心計之人,怎麽會瞧不出來,黑衣人若真的想要殺了自己,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他們沒有。
非但沒有不說,甚至說,他被割的傷處,無一處是要害。
眼角餘光落在馬車旁邊的雁西身上,蕭雲谏這才注意到,雁西瞧着他的目光變了,沒有溫情默默,有的只有了冷冽的寒,徹骨的恨。
就在剛剛,她還對着他言笑嫣然,如此的轉變……
他若真還什麽都勘不破的話,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沈雁西,你算計我,你根本就沒有失憶。”他奮力的撥開擋在自己跟前的黑衣人,踉跄着,憤恨着的奔向雁西。
她為什麽要騙自己,為什麽,難道他這些時日來為他做的還不夠嗎?
為了她,他忍着被世人唾棄,倒戈向了新帝;為了她,他救回了他最看不顧的徐宏;為了她,他甚至甘願得罪了寧太傅府,對鞠衣棄之不顧,只為了娶她。
他為她付出所有的一切,而現在,她冷眼旁觀,甚至于在嘲弄自己。
蕭雲谏想要問個為什麽,可是身後的黑衣人又怎麽可能坐視不管。
他還沒有奔到雁西的跟前,便被一腳踹在了地上,翻滾着跌在了雁西不遠的地方,然後被一腳踏在背上,任他百般掙紮,都不起任何作用。
蕭雲谏何時受過這等屈辱,他擡頭看着雁西,眼中充滿了血絲。
雁西施施然走到蕭雲谏的跟前,俯身漠然的瞧着蕭雲谏倔強的模樣。
“蕭大人,你可知道,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你又可知,我有多怕你不上這個當。畢竟我可不如蕭大人這般聰敏,設不下完美倒不讓人懷疑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