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修)
“來人了。”正在于別院湖邊垂釣錦鯉的沈隅, 耳廓一動,起身将手中的釣竿塞進慕舒手裏,身形幾個起落, 便已消失不見。
慕舒拿着釣竿,施施然坐在凳上, 臉上并無半點驚慌。
魚還未咬鈎, 蕭雲谏的身影, 已經出現在了不遠之處。
“恩公, 你怎麽來了。”慕舒不經意間偏頭,正巧将蕭雲谏映入眼中,她臉露歡喜之色, 将釣竿一扔,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雁西,那展露笑容的耀眼模樣, 讓蕭雲谏錯覺眼前這人就是雁西, 那個名字,也險些脫口而出。
他故作鎮定, 沖慕舒點了下,目光瞟過被錦鯉咬食而拖拽落入水中的釣竿, 有些疑惑。“你這是?”
“啊,我的釣竿。”慕舒順着蕭雲谏的視線轉頭,懊惱的驚呼出聲。
說完之後,又覺得這等大呼小叫在蕭雲谏不勝體面,連忙轉過頭來,已是紅霞拂面, 她撚起袖邊,不太好意思的低言解釋, “妾身閑來無事,瞧着這湖中錦鯉煞是喜慶,便想細瞧一下。”
言語間,忽又覺這理由無甚說服力,她擡頭看了蕭雲谏一眼,連忙擺手,又補了一句。
“恩公放心,妾身沒想吃它,瞧過之後,就會放回去的。”
這副一驚一乍的姿态,倒是取悅了蕭雲谏,也稍解了他的郁悶,“此鯉觀賞尚可,口味不佳,你若喜歡,待會我撈幾條,你養在缸內便是。”
慕舒一臉歡喜的沖蕭雲谏一拂禮,這才想起來問,“多謝恩公,恩公前來,可是有事?”
“我想請姑娘幫個忙。”
“恩公對妾身有救命之恩,便是赴湯蹈火,妾身也絕不推辭。”慕舒收斂的表情,一臉堅定之色。
這倒惹的蕭雲谏失了笑,“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想請姑娘補一副畫。”
“補畫?”慕舒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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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谏點了點頭,提議道,“去書房,我在與你細說。”
慕舒自然沒有異意,随了蕭雲谏而去。
蕭雲谏于書桌前攤開了畫,慕舒好奇的偏頭望去,不由驚嘆道,“她是恩公心悅的女子嗎?光看身姿,便知這是位極姝麗顏豔的女子,只可惜怎麽就沒畫完。”
心悅的女子?蕭雲谏研墨的手一頓,他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她與姑娘眉眼有些相似,所以我才想請你補畫。”
“原來這就是恩公對妾身施以援手的理由,看來我該謝謝她才是。”慕舒恍然大悟道,但很快,她又皺了眉頭。
“可是,這裏并沒有秋千,妾身這衣飾……”
“不打緊,姑娘只需坐在那邊即可。”蕭雲谏指了指不遠的位置,他只需要用慕舒的臉,來喚醒他對雁西的記憶而已。
只不過這種事,不需要和慕舒解釋。
慕舒松了口氣,沖着蕭雲谏所指位置,坐了上去,“恩公,這樣可以嗎?”
“甚好。”蕭雲谏細細端詳了一下,丢下了一句,便撚起筆豪,描繪起來。
他心無雜念,比照着慕舒的眉眼,納入到雁西的五官,他畫的太過認真,以至于全然沒有發現,在慕舒的有意之下,此刻在他眼中的慕舒,與雁西已是一模一樣,無半分區別。
蕭雲谏用了半日時間,這才将這幅跨越了半年有餘的畫作,落下了最後一筆。
他長籲了一口氣,站直了身來,盯着畫像。
屬于雁西的臉,屬于雁西的身姿,融合作一處,恰達好處的完美,無一絲的違和。
是這樣的,就該是這樣的才是。
蕭雲谏一掃心中的陰霾煩悶,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他抓起軸尾,打算将将畫軸卷起。
慕舒這才站起身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背,向邀請道,“恩公這是要走了嗎?已經這麽晚了,不如留下來用了膳食再走吧。”
“這……”蕭雲谏手上一頓,有些猶豫。
不知為何,對上慕舒那張該屬于雁西的臉,拒絕的話,張不開口。
“妾身一直想,該如何報答恩公,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機會,還請恩公答應妾身這微小的請求。”慕舒急步上前,一臉祈盼的望着蕭雲谏,目光灼灼間又帶着嬌羞之意。
這誘惑之下,蕭雲谏鬼使神差的,竟應承了下來。
再一回過神來,已與慕舒對桌而坐。
“恩公,嘗嘗可合你的口味。”慕舒替蕭雲谏斟了酒,笑盈盈的催促他動筷箸。
蕭雲谏盛情難卻,夾了一箸入嘴,不由怔住,這是雁西喜歡的味道?
不知為何,這念頭,竟闖入了腦中。
“恩公,你不喜歡嗎?”慕舒不解的問道,又自己嘗了嘗味道,臉露疑惑。
蕭雲谏回神,淡然道,“味道甚好。”
話是如此,卻停了筷箸,端了酒盞。
慕舒只當沒瞧見蕭雲谏的異樣,熱情勸飲。
不知是今夜的月色太好,還是這酒太過醉人,酒過三巡,就讓他生了酣醉之态。
他眼神迷離的望着慕舒,再也認不清,眼前的究竟是雁西,還是慕舒。
他伸手撫過慕舒的臉頰,眼中盡是癡纏,“雁西,雁西你是在等我嗎?”
“恩公,你醉了,我扶你歇了吧!”此刻,慕舒已卸下僞裝,臉上再無半分笑意,她将蕭雲谏的手拿開,嘴上說道,手上已經是不容拒絕的将蕭雲谏攙起,送入了早已預備的廂房,将其丢在了床榻上。
“你給他吃了什麽?”不知何時闖入廂房的沈隅,看着慕舒将一顆藥丸塞入蕭雲谏嘴裏,好奇的湊了過去。
“春夢了無痕,誰知曉呢。”慕舒偏頭目光戲谑的望向沈隅。
沈隅這才後知後覺的回了神,臉上閃過一絲別扭,他抓住慕舒的手,嘴裏嘟囔着,“女孩子,總歸要矜持些的。”
“怎麽,你不喜歡?”慕舒站定,戲谑未退。
“喜歡!”沈隅臉一燥,梗着脖子,明明是情話,卻說得一副惡狠狠的模樣,他撚起袖子,狠狠的擦了擦蕭雲谏碰過的地上。
“下次,不…以後除了我,誰都不準碰。”
“好!”臉被擦紅了,慕舒也不在意,她歪着頭,笑盈盈的回道。
恰時,床上的蕭雲谏藥效上頭,身體扭轉着,嘴裏也發出隐晦的喘息。
對視的二人,臉同時一紅,幾乎是一并沖出了門,将門關上,也關上了屋內暧昧的獨響。
“雁西。”蕭雲谏于淺夢中喃喃言語,擡手下意識裏輕撫身側,手落了空處,他心中陡然一驚,睜開眼來,身側除了淩亂的被褥,再也無他。
怎麽會這樣?他明明記得,昨夜軟香在抱,交頸還巢,諸般美好。
難不成僅是他的一場夢。
蕭雲谏扶了扶有些疼的頭,坐起身來,目光卻散落在不遠處地上的披帛。
那不是夢,只雁西早已葬身于火海中。
昨夜之人?
慕舒的容貌浮入腦中,他想起來了,他對着慕舒,完成了那副畫,對月共酌,然後……
那與他共頸纏綿之人,是慕舒。
該死,他竟将她認成了雁西。
蕭雲谏難看了幾分,他猛然起身,穿了靴子,披着外裳,匆匆然出了房間,眸光四顧,想要找尋慕舒,質問一番,昨夜的迷醉是算計,還是有心。
他穿行在院景水榭之中,忽然寧鞠衣的聲音,闖入了耳中。
“啪,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染指我的人。”
蕭雲谏循聲望着,樹蔭影影綽綽間,只看到于池水之側,寧鞠衣和慕舒相對而立,此刻寧鞠衣的臉上滿是怒容。
她怎麽會在這?她怎麽會知曉自己在這?難不成她一直派人跟蹤着他?
心慌,疑惑于頃刻間浮現于腦中。
不過,很快就被他掐滅,眼下最要緊的,是向鞠衣解釋清楚,這一切都只是偶然與誤會。
蕭雲谏正了衣冠,以恐寧鞠衣窺了前情,可就在這剎那之間。
只聽的慕舒極委屈的聲音,“不是這樣的,讓妾身與你好生解釋……”
她話還未說完,蕭雲谏就聽到一聲“噗通……”
是落水聲。
他擡頭,就只看到寧鞠衣伸出的手,慕舒所站一處,已無人蹤。
蕭雲谏心中狂跳,下意識就沖了出去,到寧鞠衣身邊,探身一看,水中除了一波一波的漣漪不斷放大,再無其他。
按照他聽到的落水聲,和他趕過來的間隙,人不可能這麽快就不見了的。他偏頭望向寧鞠衣,“人呢?”
“我……阿谏,不是我,我沒有推她。”寧鞠衣一臉震驚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手,聽到蕭雲谏的聲音,下意識裏看了蕭雲谏一眼,心中一抽,連忙辯駁道。
她只不過是接了傳信,說蕭雲谏于別院藏了一女子,恐生變故,這才過來瞧瞧,只見到女子第一眼,普通至極的相貌,已然讓寧鞠衣失了興趣。
哪曾想,這女子竟用言語刺激于她。
她甚至于連碰都沒碰到她,她便掉了下去。
再看到蕭雲谏的同時,她就明白,她中計了。
若是尋到那女子還好,若尋不到……,她就真說不明白了。
“阿谏,快去救救她。”寧鞠衣想透,抓了蕭雲谏的衣袖,懇求道。
寧鞠衣這明顯言不由衷的懇切,讓蕭雲谏眉頭皺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愉,不過很快就湮滅。
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轉頭縱身躍入湖中,潛入地下,意圖救人。
只是……
沒有,湖中什麽都沒有。
蕭雲谏不甘心的摸到湖底了,可還是一無所獲,慕舒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沒了蹤跡。
蕭雲谏只能無功而返,他爬上了岸,寧鞠衣急切的上前,将披風披到蕭雲谏身上,“阿谏,這人呢?”
她一臉擔憂之色,可蕭雲谏此刻已看不透,這其中幾分是真,幾分又是假的。
“我剛剛……”
“不必擔心,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鞠衣的錯,我會處理好的。”蕭雲谏濕冷的手,握住寧鞠衣的柔荑,嘴上溫和的說着開解的話,可心中有一處,已經有所坍塌的痕跡。
可能連他自己也未察覺,在經年累月的求而不得中,鞠衣在他心中便成為了一個完美的存在,完美的不容有一絲的亵渎,一絲的瑕疵的存在。
而鞠衣在他眼前,将慕舒推下了水,如今又假模假樣樣的虛僞,讓他心中的信念,有了一絲裂痕。
甚至于生了不太确定,鞠衣絕不是這樣的,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蕭雲谏應承的太快,反而讓鞠衣放不下心來,她了解蕭雲谏,也在察言觀色中明白,他眼中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她不容許蕭雲谏對她極致的愛慕中,因此事生了半分瑕疵。
她再度開口想要解釋,蕭雲谏已在她之前開了口。
“想來是她福源淺薄,薄命如紙,該有這一劫,只是枉我救她一命,竟讓鞠衣驚吓至此,是我魯莽了。”蕭雲谏嘆氣了口,語氣寡淡,全然視慕舒如陌路人一般,半點也不念昨夜的魚水之情。
寧鞠衣心中松了口氣,仍是一臉憂心忡忡,“終歸是一條人命,阿谏既親自尋不到人,還是遣些人過來,摸湖一番,活要見人,死也該有個落處才是。”
“這……”蕭雲谏露出為難的模樣。
鞠衣又是懇求了幾次,這才堪堪讓蕭雲谏松了口。
數十來人與水中沉浮泅水,将湖水徹底攪弄成渾濁的模樣,可依然沒有所獲。
最後,終有人大着膽子,在蕭雲谏跟前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蕭大人,你真的确定,有人落水了嗎?”
“這……”他與寧鞠衣面面相觑,皆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不可思議。
尤其是寧鞠衣,她可是親眼瞧着慕舒墜入水中的,人怎麽會平白無故的消失呢。
那人見二人這般神色,想了想,又給了還算說得過去的解釋。“公子,這湖通地下水域,也可能那人早已被沖到了旁處。”
“怕也是這樣了。”寧鞠衣道了一句,她攢了眉心,輕晃了發鬓,擡手扶了額,露出不适之态。
蕭雲谏立馬扶了上去,“是我疏忽了,擾鞠衣陪我這許久,我這便送你回府。”
“哪需的這般麻煩,我先去客廂休憩片刻,阿谏不需的管我,救人要緊。”寧鞠衣連忙推诿。
蕭雲谏又提議了幾次,瞧着挪不過鞠衣,這才安排她去了客廂。
等蕭雲谏再回到湖邊,已是一臉的陰沉,他撤去泅水的人不多會兒,湖中再無人蹤。
他站在湖邊,看看湖水中的漣漪消失,泛起的渾濁,再度沉入湖底,一切都仿若什麽都未曾發現過一樣。
就像慕舒悄然的闖了他的眼中,又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眼前。
這一切,就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虛幻?蕭雲谏的眼簾顫了顫,他轉身,飛快的跑去了書房,書房的桌案上,他昨日完成的畫作依然攤在原處。
他俯身垂看,是雁西,是她的臉。
可明明,昨日他是照着慕舒的五官,描繪上去的。
他猜不透了,即便他從不信鬼神,這會兒也讓他不得不懷疑,是否是雁西在怨恨着,怨恨着他那日火海時的無動于衷。
那多日間被他抛之于腦後,甚至驅逐于夢境的倩影,就這般突兀的闖入了他腦海。
嬌嗔的,無奈的,喜悅的,倔強的,悲傷的,每個表情神态,無一不都是鮮活的。
蕭雲谏咬着牙,甩了甩頭,想要強行将雁西從腦中摒棄。
他心中默念着鞠衣,想着鞠衣。
可直至今時,今日,他才發現,鞠衣在他腦中的除了嬌俏溫婉的模樣,再無其他,遠不如雁西的活靈神現。
不,這不可能……
他的愛的只有鞠衣,從頭到尾都是鞠衣。
蕭雲谏于心中信誓旦旦,可一眼落在畫像上,雁西嘴角噙着笑,似乎在嘲諷她的自欺欺人。
蕭雲谏一咬牙,将雁西的畫像掃落在地上,他目光一冷,喃喃言道,“休想左右于我。”
他轉身就要走出書房,可走到門口之際,卻又頓住,他遲疑着轉頭,目光落在地上的畫軸。
猶豫,糾結,百般情緒盡浮現于蕭雲谏的臉上。
終于,他還是選擇了回頭,他走到畫軸前,彎腰撿起,看着畫中雁西頻頻含笑的姿态。
他擡手撫摸過畫像的臉頰,然後如珍寶般,将其卷起,藏于壁上暗格之內,這才放心的離去。
尋不到慕舒,此事終是不了了之。
可于心底留下的疙瘩,卻難以消除,蕭雲谏終還是忍不住收買了寧太傅府內的仆從。
一個真實,有狹隘,有嫉妒的寧鞠衣逐漸凝實,當顯然,是與蕭雲谏藏于心中的寧鞠衣背道而馳。
這讓蕭雲谏受了挫,而雁西的美好,天真爛漫,還有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自然而然便湧了上來,越演越烈,甚至到了一發不可收拾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