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飓風肆虐,長草狂舞,天地渾然一色。
顧夙夜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突然看到遠處天際驚雷乍起,碗口粗的雷一道接着一道,密集如網,不斷劈向懸空的一個人影。
她不受控制地腳下猛點,整個騰空而起,風聲呼嘯耳畔,如刀割卷着沙塵草粒打在臉上。
她周身暈起黑色光焰,光焰獵獵,突然如惡魔之爪抓向那人影,無數流竄着玄色雷電的黑氣被抓出,順着魔爪源源不斷湧入她體內。
——不要,好難受,快撐炸了!不要……不要!
黑氣沒有脹開她的皮囊,卻脹得她的靈魂幾乎爆裂!
那是難以言喻的劇痛,恨不得手撕了自己,拼着魂飛魄散也不想再承受的痛!
可她根本動彈不得,甚至連痛苦地蜷縮一團都做不到,她懸在那人影面前,四肢伸展,利爪自胸口而出,黑焰滾滾的抓進那人胸口,不斷抽取着那人身上的黑能量。她的整個身體乃至靈魂都在無限度地接收着,哪怕承受不住也在拼命打開自己,拼命接收!
——要炸了!真的要炸了!
額角青筋一根根逼跳起來,手背細筋暴凸,她的眼睛酸澀腫脹,血絲根根迸裂,她想閉上眼,可根本閉不上,眼球像是承受不住黑能量的擠壓不斷暴凸起來,血淚順着眼角滾落,口鼻開始淌血,耳道也憋脹得嗡嗡悶響,腥熱的液體沁出耳廓。
呲——咔——
她仿佛聽到了皮膚撐裂的聲音。
——好痛!好難受!為什麽我還沒死?好想死!
——讓我死吧!不管是誰!殺了我!讓我死!!求求了!不管是誰!不管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
Advertisement
她痛得根本喊不出聲,只能在心底嘶喊。
她吸收了那人的黑能量,那人原本抽搐的身形漸漸平穩下來,似乎所有的痛苦都轉嫁給了她,那人反倒輕松了。
——你是誰?為什麽這麽害我?!!我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黑爪收了回來,那一直懸在她對面低着頭的人身子搖晃了下,頭被搖晃地擡了起來。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只見過兩次,冷白的面皮,單薄的紅唇,不近人情的美麗臉孔,是……二姐顧淩洛!
【我二姐就是蕭然然救的。】
——蕭然然救的,關我什麽事?!為什麽痛的是我?!!
她痛得幾乎無法思考,滿眼的血紅看什麽都充滿了仇恨!
——為什麽你做的孽卻要我來收場?!為什麽我要替你受這種罪?!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我該替你受罪?!
——這不公平!不公平!!
——憑什麽是我?憑什麽?!!!
——你們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自己都在茍延殘喘,憑什麽要我去保護世界?世界毀滅跟我有什麽關系?
——毀滅才好!你們都去死吧!全死了才幹淨!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痛……啊……痛死了!
——為什麽只有我這麽痛!為什麽只有我受罪?好好恨!我要殺了你們!殺光你們所有人!你們都在害我!我恨你們!我恨這個世界!
——都、毀、滅、吧!
強烈的憎恨自胸口瘋狂蔓延,顧夙夜睜開血紅的眼,詭異地笑着,原本純白如玉的牙齒沾滿猩紅,她的笑聲毀天滅地,整個世界都在扭曲。
嘭!
一團赤紅的光球突然砸在了她胸口,爆開火燼般的碎芒,她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仙丫頭?醒醒,山門開了,該登天梯了。”
顧夙夜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的是巍峨山峰高聳入雲,偌大的石牌門足有三人高,門楣鬥大的三個字“清平宗”暈着奪目的金光。
她被一個暮霭老人攙扶了起來,老人白花花的胡子掃在她臉側,她下意識撓了撓,想轉頭看一眼那老人,可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就像是附着在這少女身上,只能安靜地感受,無法做出任何自己想要的反應。
山門轟隆隆打開,門縫透出萬道金光,幾個仙姿卓絕的修士走了出來,為首的劍眉入鬓,玉扣束發,一身白衣隐着銀絲縷縷,竟然和馬也長得一模一樣?!
只不過修士仙氣飄飄,馬也卻沾滿了世俗的煙火氣。
那修士微微一笑,春風化雨,沁人心脾。
“我乃靜思峰大弟子馳钰,也是今日的引路人,待我等宣讀完宗門要旨,諸位便可領靈符登天梯了。”
——天梯?她要登天梯?不!不要登!回來!快回來!!
顧夙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恐懼,她甚至都不知道登天梯是幹什麽的?可她有種難以形容的強烈預感,這天梯不能登!絕對不可以!她一定會後悔的!
這個“她”到底指的是誰?是自己?還是……她附身的這個少女?還是兩者都有?
顧夙夜自己都說不明白。
可不管她怎樣瘋狂地拒絕,少女還是登上了天梯,成了第一個拜進宗門的人。
然後她……看到了自己,一襲青衣,眉眼如玉,淺淺一笑風月無邊。
“這位是瓊林峰峰主不修仙尊,你可願拜她為師?”
“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聲音?蕭然然?!
顧夙夜看不到自己的臉,可她确信她附身的這個叫蘇成仙的少女,就是蕭然然。
她給和自己長得如出一轍連名字都一樣的不修仙尊磕了個頭,不,三個。
不修仙尊對她很好,法衣丹藥不要錢地給,還傾囊相授悉心教導,誰見了都要羨慕地酸她一句。
“不修師叔待你可真好,我師尊要是能有師叔一半疼我,我就是做夢都能笑醒。”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第一個登上天梯的人,師尊自然要待我好。”
“是是,蘇師妹天賦異禀,自然受寵,說不得這次宗門大比還能打贏馳钰師兄,拿下魁首。”
“馳钰師兄已經結丹,我不過才築基,如何能比得過?”
“讓不修師叔多給你些符箓不就是了?跨境界比鬥是可以用符箓的。”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師尊那麽寵我,肯定會給我很多極品符箓,屆時還怕不贏?
她興沖沖跑去要符箓,可一向寵她的師尊卻拒絕。
“符箓取勝終歸不是真本事,你還是腳踏實地為好。”
“徒兒怎麽就不腳踏實地了?宗門不是規定了跨境界比鬥可以用符箓的嗎?”
“那是為境界裹足不前的弟子制定的規矩,跨境界比鬥可助他們突破瓶頸。”
“既制定了,那就是可行的,師尊便給徒兒吧,徒兒也是想拿下魁首給師尊長臉。”
“為師不需要你長臉,為師只想你腳踏實地。”
“師尊,求求你了。”
“不行。”
“師尊~”
“再啰嗦就罰你去思過崖!”
大比那日,她輸給了馳钰,師尊當着滿門弟子的面誇贊馳钰少年英才将來必成大器,還贈了馳钰許多符箓丹藥。
“我還當這回蘇成仙能奪魁首呢,畢竟不修師叔可是畫符煉丹第一人,沒成想,寧願把符箓丹藥都給馳钰師兄都不肯給自個兒的親傳弟子,啧啧。”
“你不曉得,當年馳钰師兄登天梯那日,不修師叔恰巧有事來晚了,她還當衆遺憾沒能搶到馳钰師兄這樣的好徒弟,說是便宜了毘羅師叔。”
“毘羅師叔修習的劍法正适合馳钰師兄,即便她趕來了,馳钰師兄也未必拜她。”
“可不是怎的?我還聽說,不修師叔其實看中的不只是馳钰師兄的天分,她呀……”
女弟子并沒有說完,只暧昧地朝着看臺上長身玉立的馳钰努了努嘴。
另一人掩嘴笑道:“馳钰師兄如此風光霁月,哪個女修不喜?不修師叔青眼有加也是常理,只是差了輩分,怕是結不成道侶。”
“噓,切莫妄議尊上,小心挨罰。”
顧夙夜站在她們身後,這一刻仿佛與蘇成仙合二為一,心裏有兩個聲音不斷拉扯着。
——挨罰?呵呵,妄議尊上,豈止是要罰,還要千刀萬剮!
——不,她們是你的同門,你不能殺她們!
——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就得死!
——你瘋了!不可以!
“呦,這不是蘇師妹嘛,怎的這麽晚了站在這裏?可是輸給了馳钰師兄心裏不舒服?老實說,我們也挺意外的,原以為不修師叔多疼你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就是嘛,連符箓都舍不得給你用,卻都給了馳钰師兄。”
“哎呀,倒也未必是舍不得,許是符箓不多,當然得先緊着馳钰師兄了。”
“那是,蘇師妹雖說是第一個登上天梯的人,可馳钰師兄當年也是第一,且師兄修煉三載便結了丹,蘇師妹這都五年了吧,還沒結丹,馳钰師兄自然該排在前頭。”
“好啦,時候不早了,我們就不多說了,告辭了蘇師妹。”
兩人遞了個眼色,相攜朝着道房過去,邊走邊拿眼角偷瞄她,掩嘴竊笑。
“她還真當自己天縱奇才呢,不修師叔待她好不過是不想她丢人,想她趕緊結丹罷了,比咱們她是不錯,比起馳钰師兄她可差遠了。”
“要不師叔幹嘛有好東西不給自己徒弟,白白便宜了別人徒弟?”
“哈哈,我要是師叔,我也不給她。”
“啊!你幹什麽?!!”
“救……唔!!”
顧夙夜借着蘇成仙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滿手的血。
她殺人了,她竟然殺人了!
不,不是她,是蘇成仙,她根本沒辦法操控身體,不是她!
不,也不是蘇成仙,她能感覺那一瞬間暴漲的黑氣,蘇成仙是被黑氣所控,迷失了心智!
蘇成仙呆呆站了很久,眼淚順着臉頰滾落,她撲到血肉模糊的兩人身上拼命搖晃。
“師姐,醒醒!師姐!!!!!”
痛徹心扉的哭喊引來了附近的弟子,很快烏泱泱來了一圈人,長老來了,師尊也來了,他們都以為宗門混進了妖邪,趕緊緊鑼密鼓地去搜妖。
“是我……是我殺了她們,是我,是我!”
蘇成仙泣不成聲,可并沒有人相信她,只當她是吓壞了。那明明是妖邪所傷,屍體上還殘留着濃重的妖氣,怎麽可能是蘇成仙做的?頂多就是妖邪上了她的身殺的人。
可相信不是她做的是一回事,嘲諷她又是另一回事。
“那妖物為何獨獨放了她?定是她貪生怕死躲了起來。”
“躲?說不得她是為了活命,故意放那妖物附身的。”
“宗門怎麽出了這麽個叛徒?!”
“虧得不修師叔那麽寵她,簡直是個敗類。”
“我要是有她那麽好的資源,絕對比她修煉得快。”
“修煉快慢且不說,就說這般怕死鼠輩,師叔就該廢了她的修為趕她出去!”
“她這麽茍活,還不如跟師姐們一塊死了呢。”
“就是,還不如死了幹淨。”
“死了幹淨。”
“死了。”
“死……”
比這還要難聽千百倍的嘲諷争先恐後鑽入蘇成仙的耳朵。
死?要死也是你們死!我憑什麽去死?
你們都去死吧!都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夙夜透過蘇成仙的眼,看到血紅的一片,刺鼻的血腥味混着張狂的笑,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殺人這種事,第一次或許會怕會內疚,可第二次就好多了,等到第三第四次,那就更是孰能手巧。
次數多了,蘇成仙覺得就這麽白白殺死,又浪費符箓又浪費力氣的,實在是不劃算,幸好她很快發現了劃算的做法——吸幹他們的修為,再殺死。
呵呵。
她可真是聰明,這些廢物本來就該死,她這是廢物利用呢。
這下,誰還敢說她是廢物?說她不如馳钰?她可是整個宗門最年輕的金丹修士,馬上就要成為最年輕的元嬰修士。
“什麽?馳钰結嬰了?!”
師尊無奈地叮囑道:“不可這般不知禮數,要叫師兄。你師兄天賦極高,确實沒叫你毘羅師叔失望。”
“那師尊你失望嗎?”
——別說了!師尊待你不薄,你怎麽能聽了幾句死人的話就質疑師尊?!
“嗳?”
“師尊沒能收他為徒,失望嗎?”
“你在胡說什麽?他是劍修,本就不适合拜為師為徒,為師何來失望?”
“呵,失不失望,師尊自己明白。”
——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總說這些傷人的話?為什麽覺得這麽不甘?這麽難受?
“蘇師妹?你這是幹什麽?!”
蘇成仙乍然回神,洞府外明月高懸,洞府內,攝魂香幽幽浮動,馳钰軟在石床,難以置信地望着她,神智已然有些不清。
“我……我……”
——我為什麽會焚上攝魂香?為什麽拿着長劍?難道我要殺了馳钰師兄?!
——之前殺的都是羞辱過我的人,馳钰師兄一向待我寬厚,我為什麽要殺他?
馳钰看她六神無主的樣子,松了口氣。
“師妹可是被攝魂香迷了心智?快,快去找長老!查清楚這香到底是誰放的!看是不是和這些日子頻繁失蹤的弟子有……關……”
不等說完,馳钰的眼神漸漸迷離,他癡癡地望着她,突然笑得說不出的蕩漾。
“明煊師叔……”
“什麽?!”
蘇成仙大驚,趕緊回去看去,并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不等她回頭,腳踝突然被抓住,馳钰呼吸滾燙地匍匐在她腳下,擡頭迷離地笑着。
“明煊師叔……我……心悅你……”
——馳钰喜歡明煊?!
她心底湧上難以言喻的狂喜!
——太好了!這可是天都要幫我!!
“可本座不喜歡你呢,本座厭惡你,惡心你!你虛僞做作,無恥卑鄙,仗着有那麽點兒天分,整日裏擺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實在讓人作嘔!”
馳钰臉上的笑凝固了,他呆呆地望着她,把她當做了他最愛的明煊。
蘇成仙胸口翻湧着滾滾黑氣,嘴角勾着詭邪的弧度,借着攝魂香的助力,直擊馳钰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本座可是你師叔,你竟然對本座生了這種龌龊心思,你對得起你師尊嗎?你對得起清平宗這些年的傾力栽培嗎?你對得起本座平日對你的諄諄教誨嗎?!你無恥下作!你還有何顏面再出現在本座面前?你怎麽不去死?!”
馳钰的眼漸漸泛出紅芒,這是被攝魂香誘出心魔的征兆。
——有心魔了呢……真是太好了,兵不血刃就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
——等等,她為什麽要把馳钰當做心腹大患?為什麽?
“聽說了嗎?馳钰師兄走火入魔,不修師叔專程過去給他輸送靈力,還以血煉丹,真的是煞費苦心。”
“看來不修師叔心系師兄是真的,我以往還當是流言呢。”
——胡說!她們胡說!不修才不喜歡馳钰!
“師尊,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無礙的。”
“師尊到底用了多少血給馳钰煉丹?!”
“你這丫頭,都說了要叫師兄。”
“師尊是不是心悅他!”
師尊愣住,震愕了半天才道:“休得胡說,那是我師侄。”
“那師尊心悅誰?”
“為師一心向道,哪兒顧得這兒女私情。”
“那師尊心悅徒兒吧!”
“什麽?”師尊搖晃了下,震愕道:“你、你在這靈茶裏下了什麽?!”
她迷幻般的笑着,聲音綿軟帶着一絲沙啞。
“是師尊親自調配的夢離,無色無味,大乘修士都無法抵抗……連師尊自己都察覺不到呢。”
“你!你想幹什……”
——師尊真軟……真香……真……美……
“師尊以後只準寵徒兒一個,不然徒兒可是會生氣的。”
“你……你這孽徒……放開為師!”
“不要,師尊是徒兒一個人的。”
“你……”
“師尊喘得真好聽,徒兒好高興。”
“別說了……”
“徒兒還想聽。”
“我、我定不會饒了你!”
“就算明天師尊殺了徒兒,徒兒也值了。”
師尊沒有殺她,只罰她跪了思過崖,師尊果然還是疼她的,她以後也會好好待師尊,只要旁人別招惹她,她就絕不再殺人,她會聽師尊的話,腳踏實地的修行,将來好保護師尊。
三日思過終于結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剛初嘗禁果正是最如膠似漆的時候,她想師尊想得心尖都疼了,若不是怕師尊生氣,早飛奔回了靜室。
她興沖沖推開門,迎頭喊了聲師尊,沒等撲過去抱住師尊一解相思之苦,一記螢光突然打在了她膝頭。
撲通!
她雙膝着地,狠狠跪了下去。
“師尊……”
她很委屈,三日都過了,師尊怎麽還在生氣?明明那日師尊也享受了來着。
她想撒個嬌,讓師尊消消氣,一擡眸,正對上師尊冷若寒霜的臉。
叮鈴。
師尊将一個錾金小銅鈴丢了過來,這是師尊送她的護身法器,上面還有她的結印。
“為何它會在屍首手中?!”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渣女》的寶寶可能會發現前世故事不對,這就對了,這是第一周目,《渣女》師徒世界走的是第二周目,第一周目沒有栖烑,明煊還是原來那個白蓮花明煊,不過這裏不會展開,下章就是現代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