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劉建輝接過顧夙夜手裏沉甸甸的十斤雞蛋,迎着她進了門,高興地朝屋裏吆喝:“小藝,夙夙來了。”
“夙夙”這個稱呼,是當年劉建輝知道她改名後開玩笑喊的,後來就一直這麽喊了下來,倒是比喊了那麽多年的“羞羞”好多了。
修修→羞羞,這小名小時候沒少被人調侃。
“叔,你以後還是叫我修修吧。”
“啊?怎麽了這是?”
“就是覺得……修修也挺親切的。”
“行,我叫什麽都順口。”
說着話,兩人進了兩室一廳其中的一室。
這是兩室裏比較小的那間,随便放個書桌衣櫃加一張單人床,屋子就塞得滿滿當當。
小藝正趴在電腦前畫着什麽,見他們進來,笑着轉動輪椅朝向了顧夙夜。
“你來了,快坐,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看着小藝開朗的模樣,顧夙夜稍微放下了心,笑着過去坐到了床邊。
小藝的輪椅一直朝着她,她坐到床邊,她也跟着轉到了床的方向。
屋子實在太小,沒別的椅子,輪椅也不能滾來滾去,基本都是原地打轉。
“你在幹嘛呢?”顧夙夜問。
“我在畫設計稿呢,你看,我自己在網上接的單子,商業單,就這一張兩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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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真的不算多,可對于一直萎靡不振的小藝來說,卻是最大的鼓舞,她終于能重塑自信,再不把自己當成廢人。
顧夙夜真心誇獎道:“你可真厲害,門都不出就能賺這麽多錢,好多剛畢業的大學生一個月也才三四千。”
小藝得意道:“我這兩三天就能畫好。”
“兩三天就賺兩千,我天天在外面跑也沒你這麽高的日收,你故意酸我的是吧?”
“嘻嘻,就酸你~我這還是一張的錢,人家公司跟我約了三張呢。”
“一個禮拜就賺別人一兩個月的錢,你可得請我吃飯。”
“行,你想吃什麽,我讓我爸給你做。”
顧夙夜搖了搖頭,“我想去以前咱們常去的那家吃燒烤。”
“我讓我爸打包回來。”
“剛烤出來的好吃,打包拿回來就不好吃了。”
小藝道:“那簡單,我給錢,你和我爸去吃。”
“你請客你不去,一點兒誠意都沒有,你得跟我們一塊兒去。”
小藝臉色僵了僵,“可……可我……”
顧夙夜不敢逼得太緊,小藝能再度拿起畫筆,能笑出來,已經比當初好很多了,得一步步來,急不得。
顧夙夜道:“我又沒讓你現在就請,等人家公司給你結了賬你再請我。”
小藝臉色稍霁,勉強點了下頭。
“那、那等到時候再說。”
“別再說,就這麽說定了,我很久沒吃過了,真的饞了。”
小藝低着頭不說話,顧夙夜轉移話題道:“啊,對了,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你願不願意到我們工作室做兼職?”
“我?”小藝微微睜大眼,“我能做什麽?”
“是這樣的,今天藍蓠他們接了個單子……”
顧夙夜把情況大概說了下。
“我覺得你倆的情況差不多,你要是能去,這單子肯定更容易完成,你願意去嗎?”
“她……她還毀容了?”
“對,已經好幾年沒出過家門了。”
小藝遲疑着摳着手指,思考了片刻道:“我去。”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小藝。”
“要謝也是我謝你,要不是你借錢給我按了人造脊椎,我現在還躺着呢。”
頓了下,小藝又道:“我可能攢錢有點兒慢,但我一定會還你的。”
劉建輝早就提前跟顧夙夜打過招呼,為了避免女兒心理壓力太大,他跟小藝說的手術費只有十萬塊。
即便是十萬,對小藝來說也是很大的壓力。
不過這種壓力是積極的,既不會多到讓她承受不住,也能讓她打起精神想辦法賺錢還債,只要忙起來就沒心思胡思亂想,時間久了,小藝才有可能走出陰影。
兩人又聊了點兒別的,劉建輝做好了飯,喊她倆出來吃,三口人四菜一湯,算不上豐盛卻也不少了。
顧夙夜跟他們一起有說有笑吃着飯,小藝咬着筷子看着她,突然奇怪道:“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小藝指了指她的筷子。
“你今天怎麽一口肉也沒夾?平時不是挺喜歡吃的嗎?”
顧夙夜低頭看了眼芹菜炒肉,還有一盤孜然羊肉,這還是她說想吃燒烤,小藝喊了她爸專門給做的,雖然不是羊肉串,可跟羊肉串的味道也挺相似。
顧夙夜唇角的笑容滞了瞬間,夾起一塊送進嘴裏。
“好香啊。”
小藝這才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還生我氣呢。”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小藝道:“我以為剛才說請客又沒請,你不高興。”
“怎麽會呢?不是說好了等結了錢再請嗎?”
小藝張了張嘴,想說她實在沒勇氣搖着輪椅走在大街上,可又怕顧夙夜不高興,想了想,到底也沒說。
吃了飯,顧夙夜回了家,租客搬走後,床上的被褥什麽的自然也都搬走了,她拿了小藝家的褥子床單權且鋪上,又拿了條毛巾被和枕頭,雖然已經入了秋,可氣溫還不算太冷,這樣就足夠了。
顧夙夜洗漱後躺下,窗外月輝清冷,夏日的燥熱散去不少,這種季節是最舒服的時候,不冷不熱的,她又跑了一天滿身疲憊,照理說該沾了枕頭就睡着的,可她翻來覆去,偏偏就是睡不着。
刷過牙的嘴裏已經沒了孜然羊肉的膻香,她今天還真是吃了不少肉。
她不是真的素食主義,不然當初調侃蕭然然的時候也不會問監獄是不是葷素搭配。
她也不是故意裝成素食主義,只是親見過小藝血肉模糊的樣子,她實在是對肉提不起興趣。
那真的是……見過一次就不想再見第二次的血腥畫面。
小藝和客戶的女兒不一樣,小藝不是車禍造成的殘疾,她是被吊燈砸殘的。
那是在一年前的畢業季,小藝原本也是包您滿意工作室的一員,只是她和時雯他們不一樣,她不止想賺錢,她還想成團出道。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資源背景的女孩子,尤其年紀也不小了,想走娛樂圈幾乎是不可能的,小藝原本也只是夢想,沒報什麽希望。
可偏巧新輝集團旗下的娛樂公司策劃了一個女大學生綜藝,想借着大形勢對偶像整體素質的質疑逆流而上,小藝當時只差兩個月就要畢業了,這對她來說或許是唯一一次走進娛樂圈的機會,她毫不猶豫就報名參加了海選。
原本小藝也就是抱着不報名肯定後悔,報名了也肯定選不上的心态去的,這種比賽大多都有內定,真正從大衆中選出來的少之又少,選不上是很正常的。
可沒想到,小藝居然選上了!
接到通知的那天,他們幾個高興瘋了,在燒烤攤胡吃海喝,最後錢不夠,幾個人拼拼湊湊,老板又給免了零頭才算結了賬。
當時大家都喝多了,不僅不覺得丢人,還嘻嘻哈哈跟老板道謝,馬也甚至跑上去抱了老板一下,把人家三四十歲的大叔倒給整尴尬了。
然而他們的興奮僅僅維持了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後,小藝集訓時被吊燈砸斷了脊椎,搶救了十幾個小時才保住了命,卻再也不能走路了,哪怕植入了人造脊椎也只能勉強坐起來,一輩子都離不開輪椅。
照理說,這件事只是意外,雖然很悲痛,可誰也沒辦法,只要好好處理事故責任人,賠償到位,就算解決了。
可事故發生後,公司怕影響節目的招商引資,第一時間就哄騙劉建輝簽了保密合同。
當時小藝還在搶救,劉建輝一個人六神無主的,大公司的法務自然不差,三言兩語就把劉建輝糊弄住了,等簽了合同才知道,公司只給賠付保命的醫療費,其他十萬買斷,劉建輝還不能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否則就算違約。
等顧夙夜他們趕過去時,一切都晚了,人造脊椎的錢公司不賠,後續的營養費生活費等等費用,全包括在那十萬裏。
十萬夠幹什麽?連術後維護都不夠,更別提昂貴的人造脊椎。
娛樂公司不僅糊弄了劉建輝,連事故責任人都沒處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小藝的殘疾道歉,更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到處罰,甚至連媒體都被封了口。
小藝忍受錐心的折磨痛不欲生的時候,他們卻在給節目宣傳造勢,道貌岸然地大談自己對新一代大學生的期許和贊賞。
小藝因為沒錢無法植入人造脊椎時,他們的節目已經播得如火如荼,一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劉建輝不是沒想過把這件事曝光,豁出去違約,只要女兒能坐起來也值了。
可事情哪有那麽簡單?違約是要賠償高昂違約金的,這和他想要錢的初衷恰恰相反,尤其個人個公司鬥無異于以卵擊石,到時候錢沒來要,再被扣上個敲詐勒索,再扇動輿論造勢,只怕連小藝都得受牽連。
那綜藝是蕭然然第一個經辦的節目,也是喬桂琴為了讓女兒順利進入集團總部的一次分公司歷練,蕭然然從頭到尾都參與其中,這件事的處理方案很大可能也是她簽字同意了的。
當然,這只是顧夙夜的猜測,蕭然然作為策劃人,大名一直挂在綜藝欄,之前她一直認為蕭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畢竟這是她的處|女案,肯定是會親力親為的。
可跟蕭然然相處了這段時間,她發現蕭然然雖然驕縱了些,可本性并不壞,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不過她也不能确信。
當初借吳凱濤蹭流量,除了想增加工作室知名度多賺點錢給小藝換人造脊椎之外,她也想過借機查清楚這件事,如果能找到足夠的證據,把這件事公之于衆,那就再好不過。
劉建輝簽的保密協議只限制了劉建輝和小藝,并沒有限制她,她自己找到證據就可以有效的避開合同條款,在保全他們父女的情況下,揪出事故責任人。
她一直都想讓那個玩忽職守的責任人付出代價,不是為了報仇,只是為了給小藝一個交代,也不枉這麽多年來,劉家一直照顧着她和奶奶這一老一小。
現在,一切都還沒查清,蕭然然突然就……死了。
她真的……死了嗎?
顧夙夜翻了個身,越是疲憊反而越睡不着,明明想了這麽多小藝的事,可想到最後卻只剩下蕭然然蒼白的躺在病床上,安靜的沒有生息。
【你要不救她,她就真的死了。】
不救就真的……死了?
真的會死嗎?
顧夙夜突然心口湧上一股寒意,她也說不清這寒意到底是什麽,總之寒得徹骨,寒得她一瞬間就牙齒打顫。
蕭然然會死嗎?真的會死嗎?
顧縛槿說,死後12個小時內還有救,12個小時……12個小時?!!!!
顧夙夜突然睜開眼,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22:36。
蕭然然是11:27心髒驟停的。
只剩下……51分鐘!
顧夙夜胸口劇烈起伏了下,迅速下床,衣服都沒顧得上換,抓起手機鑰匙就沖出了房間,防盜門摔上的瞬間,她也撥通了顧縛槿的電話。
“只剩不到一小時了,還有救嗎?”
顧縛槿急道:“你在哪兒?”
“我家。”
“你到東華廣場等着,我這就安排直升機過去。”
“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得試試!”
挂了電話,顧夙夜一路直奔東華廣場,她的心髒劇烈跳動着,有什麽拉扯着她瘋狂呼喊着“不要去”,可她已經顧不得了,萬一蕭然然真的死了呢?萬一蕭然然真能救活呢?
顧縛槿說得沒錯,不管怎樣總要試一試,與其将來後悔,不如現在全力以赴,哪怕試過之後一無所獲,也不過是和不試的結果一樣,頂多都是後悔,不會更糟。
蕭然然,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