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們在做什麽?”
這道聲音很低沉,沒有震怒和咆哮,而是有些緩慢的……極近克制的沙啞。
武松的心瞬間咯噔了一下。
而就在他做出反應之前,付臻紅已經先一步松開了手:“你不是武植。”
付臻紅的聲音冷淡而平靜,即使被武植看到了他和武松的暧|昧相貼,也沒有絲毫的慌亂。
與付臻紅的淡然自若相比,武松的心情卻複雜萬千。
他立刻拉遠了與付臻紅的距離,有些焦急的向武植解釋着:“大哥,事情并不是你看到得那樣!”
他邏輯清晰的說出了重點:“因為我穿得你的衣衫,再加上你我從背後看身形很像,所以潘金蓮是把我錯認成了你。”
由于急着解釋緣由,武松也顧不得什麽叔嫂輩分,對潘金蓮這位名義上的嫂嫂,也是直呼其名。
武植沒有說話,他沉默的站在原地。
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越發的冷凝。
武松的心底頓時升起了一股無措感,他很少會有這般被動的時候,他非常在意大哥,不想大哥對他産生誤會,更不想自己與大哥的兄弟之情出現隔閡。
武松還想說什麽,但是這個時候,大哥的注意力卻全然放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在這種情況之下,或許他無論是說什麽,大哥都不會真正聽進去。
大哥他,想聽的是另一個人的解釋。
事實上,武松的猜測并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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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植現在,卻是只想從付臻紅的口中聽到回答。
他甚至看也沒看武松一眼,目光從付臻紅轉過身之後,就一直放在付臻紅的身上,直直的凝視着付臻紅。
他的眼神看似平靜,然而眸底深處卻凝聚着一種壓抑的暗湧,這暗湧如潮汐海浪,猶如莫測的風暴在瞳孔裏醞釀。
他在等付臻紅的解釋。
他在隐忍着,扼制着晦澀陰翳的情緒在他腦海裏滋生,用身體裏的牢籠,關押着心底的這一頭拼命想要掙脫的野獸。
付臻紅看着站在廚房門口的武植,對上武植的視線後,說道:“你家二郎說的沒錯,确實是我認錯了人。”
付臻紅說得不鹹不淡,但即便是用着這樣的語氣,卻讓武植的情緒瞬間得到了減緩。
緊繃在武植心中的弦,也随之松展了一些。
潘金蓮的目光不像是撒謊。
不過,即便知道了這是一場誤會,但武植依舊有些無法接受。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将潘金蓮和他的親弟弟都殺了,這樣他就不用在被這種事影響到情緒。
見武植不說話,付臻紅走到武植面前,與他相隔了一個大概半個手臂的距離,擡眼道:“你不相信我?”
武植的眼皮動了動,他輕眨了一下漆黑的眼睫,搖頭道:“不是,我只是……”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似乎在組織着言語。
付臻紅道:“只是什麽?”
武植正要開口,外面突然就有人喊道:“有人沒?我要買燒餅!”
早就想離開這裏,但卻不好出聲的武松,聽到外面這道聲音,立刻就說道:“我去吧。”
話落,他就迅速出了廚房,把空間留給了付臻紅和武植兩人。
付臻紅對武植說道:“你在擔心什麽?”
這句話與付臻紅昨夜在房間裏時,所問武武植的話很相似。那個時候,武植回答了付臻紅他的緊張。
而現在,付臻紅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卻沒有等武植回答,因為他自己又接着說道:“相比于其他人,我對你更感興趣。畢竟你我成了親,不是嗎?”
最後一個尾音,付臻紅的聲音故意拖長了一些,低低緩緩的語調,傳入到武植的耳膜裏,有一種撩人心弦的癢。
武植的唇抿了抿,臉上露出的那一部分,那棱角分明的下颔線也因為他這無意識的動作,而顯得更加的流暢利落。
下一秒,付臻紅往前傾身,在武植的下颔處輕輕吻了一下。
也就是這輕輕的一個吻,讓武植心底的那一頭野獸收回了尖銳的利爪,暫時性的蟄伏下來。
武植的情緒好轉了。
而剛好踏進屋內的武松,也正好看到了潘金蓮親吻大哥下颔的這一幕。
他的身體頓在原地,看着視線中正四目相對的兩人。無論是兩人的體型,還是身高差,這樣的畫面看起來都是非常和諧的,然而武松的眉頭卻不自覺的擰了起來。
特別是當武松看到潘金蓮對大哥勾起的那一抹笑容後,武松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向潘金蓮的眼神裏也多了一分凜然的冷意和戒備
潘金蓮太危險了。
這種危險,并不是指他武功有多麽高強,而是武松憑借着敏銳的直覺,從潘金蓮的身上感覺到了某種不安定的因子。
潘金蓮的外形太過惹眼,而有時候,美色就是利刃,是奪命的刀鋒。
大哥和潘金蓮待在一起,讓武松無法徹底放心。今日這個小插曲也讓武松更加确定,已經必須要與潘金蓮保持距離,同時也必須更注意潘金蓮。
這時,武植發現了站在房門口的武松,“怎麽了?”他問道,聲音已不見最開始的低沉。
武松收斂住心緒,說道:“大哥,我不知燒餅現在是賣多少文。”他有好幾年沒回來了,不确定燒餅的價格是不是還和之前賣得一樣。
武植回道:“還是一樣的。”
說着,他便往房門口走去。
武松回頭用冷寒的眼神看了一眼付臻紅,接着便跟着武植出去了。
…………
燒餅攤前。
買燒餅的人離開之後,武植對站在他身旁的武松說了一句:“潘金蓮是你的嫂子,你們要注意保持距離。”
武松聞言,漆黑的眼眸垂了下來,他說道:“大哥,那件事真得只是一個意外,我也定然會注意與他保持距離。”
說完這話,武松猶豫了一下,最終,他還提醒了一句:“大哥,潘金蓮定然絕非表面這般簡單,你要多注意一點。”
他不想讓大哥吃虧。
武植嗯了一聲。
潘金蓮當然不是表面這般簡單。
這一點,沒人比他更清楚。
但越是這樣,才越是有意思,不是嗎。
若是潘金蓮表現得真如上輩子一樣,在那天夜晚,他或許就已經将潘金蓮弄死了。
武松見自己的話,似乎并沒有引起大哥太大的在意,他嘴唇微動,還想再說什麽,然而武植卻不打算,在與潘金蓮相關的事情上,同他多說。
武松察覺到了一點,也只好暫時作罷。
至于廚房裏的那個小插曲,就算是這麽過去了。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而實際上,武植與武松各自的心裏,究竟是如何作想的,也只有他們才最清楚。
此時,已是辰時過半,街上的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倏得,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慌亂的喊叫聲和馬蹄奔跑的聲音———
“閃開,快閃開啊!”
駕駛着馬車的車夫面色慘白,一臉驚恐的攥緊缰繩,然而被他攥着的黑馬,卻像是受了驚一般,拖着後面的車輪狂奔不止。
馬車歪歪扭扭,像是随時都可能會翻車,原本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也紛紛以最開的速度避閃。
場面一度變得混亂起來。
眼看這馬車就要撞到燒餅攤,在千鈞一發之刻,武松拉着武植的手臂,躲開了黑馬這猛烈的撞擊。
“砰呲”一聲,不過眨眼之間,這燒餅攤就被撞得碎爛。
而下一秒,這匹發狂的馬,前腳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擊中了,膝蓋突然往前一折,上身猛地往下跪倒。
“嘶啾————”
摔在地上的黑馬發出了尖細的嘶鳴聲。
它後面所拖着的馬車,也斜倒在地,砸在地上發出了“砰”得一聲悶響。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馬車內,響起女子焦急的聲音。
“我沒事,咳咳……我們先出去。”這女子說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緊跟着說道:“快看看我的琵琶有沒有摔壞!”
“小姐,琵琶剛剛好像是撞飛出去了!”
“什麽!!!”
聽着馬車內兩個女子的對話,武松默默看了一眼七零八碎的燒餅攤,又看了一眼被燒餅攤的斷木板所壓住一角的琵琶。
他的眉頭微微皺着,看向馬車的目光帶着明顯的冷冽。
若不是他方才躲閃的及時,他和大哥恐怕就會被撞傷到。
想到這,武松立刻看向身旁的武植,不放心的問道:“大哥,你有沒有受傷?”
武植搖頭:“無礙,多虧你反應及時。”
說話的同時,武植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方才朝着馬腿扔出碎銀的那只手。
他看了一眼被撞毀的燒餅攤,眼簾微垂,斂下了眸中的情緒。
實際上,在馬車撞到燒餅攤之前,武植是完全可以提前出手阻止的。但是他并沒有那樣做。
而是在燒餅攤被馬車撞壞了之後,他才用了巧勁,扔出一塊碎銀擊中了馬前腿的穴位,制止了這匹馬繼續發狂。
至于為何要任由馬車撞壞燒餅攤。
則是因為這對武植來說,是一個契機。
一個後續他不用繼續賣燒餅的契機。
畢竟燒餅攤都被撞壞了不是嗎。
看着這一片狼藉的攤位,武植的眼眸深處閃過了一抹思量。
這時,方才在馬車內說話的兩個女子,也從裏面走了出來。
梳着丫鬟發髻的青衣女子,雙手扶着另一個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子,對馬車夫道:“你怎麽駕車的!”
車夫此時已經是被吓得不輕,他整個人癱在地上,苦着臉道:“我……我也不知道這馬怎麽突然就發狂了。”
“要是我們家小姐出了事,十條命都不夠你賠的!”丫鬟憤憤得瞪了車夫一眼,“還不趕緊起來!”
車夫一聽,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對着粉子女子解釋:“謝大小姐,這真是一場意外,我都很少遇到馬突然發狂這種事,我也納悶怎麽今兒個它就……”
車夫的話還沒有說完,粉衣女子就一臉惋惜的看着被壓住的琵琶:“我的琵琶!”很顯然,比起聽車夫的一通解釋,粉衣女子更在意被壓在下方的琵琶。
穿着青衣的婢女又瞪了車夫一眼:“傻站着幹什麽?還不快把琵琶給我們家小姐弄出來!”
車夫連連點頭:“好好好,小的這就弄!這就弄!”車夫一邊說着一邊迅速走過去,他想要将琵琶拉出來,然而他用力一扯,非但沒有抽出琵琶,反而讓木架變得更散。
這下好了,原本只是被壓住前端的琵琶,被散下來的木架又壓住了幾寸。
車夫:“……”
被車夫稱為謝大小姐的女子:“……”
青衣婢女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氣鼓鼓的指着車夫道:“你收了我們家小姐這麽多貫錢,就是這樣做事的?!”
車夫的臉皺成了一團:“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這不靠譜的東西!”青衣婢女罵了這車夫一聲,随即轉看向了粉衣女子:“小姐,現在該怎麽辦啊?”
粉衣女子有些惱怒道:“還能怎麽辦,當然是把我的琵琶弄出來!”
青衣婢女聞言,又看向車夫。
車夫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覺得若是再讓他來,那琵琶保不準會直接被全部埋在攤位
但如果他不做,結果也同樣會很慘。
正在車夫左右為難的時候,目睹了全程的武松走上前:“我來吧。”
說完,武松便走了過去,伸出手,速度快而準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幹脆利落的抽出了琵琶。
粉衣女子一喜,身旁的青衣婢女見狀,趕緊走到武松面前,想要拿過琵琶。
但就在她伸出手的時候,武松卻避開了。
很顯然,是不想就這麽給她。
“你什麽意思?”青衣婢女蹙眉。
武松卻沒有理會她,而是看向了青衣婢女身後的粉衣女子:“琵琶自然是會給你們,但前提是你們把該賠付的都賠付了,還有,道歉。”
說完,他看了一眼七零八散的燒餅攤,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聽到武松說得最後兩個字,這下,情緒本就不好的粉衣女子,臉瞬間冷了下來:“道歉?”
武松點頭:“道歉,并且賠付。”
武松的想法很簡單,馬車是她們雇的,出了事,她們理應給出一個交代。
而且若不是他們躲閃及時,所受到的波及就不是只有燒餅攤被撞毀這麽簡單了。
粉衣女子道:“如果我們不道歉,也不賠了?”
武松不疾不徐的說道:“那這琵琶恐怕就不能給你們了。”
青衣婢女道:“你大膽!”
謝翎姍頓時氣笑了。
她感覺自己就是與這清河縣這地方犯沖,從來這裏的路上就開始一波三折。來了這裏之後,更是諸事不順。若不是因為謝翎戈那個家夥和周大哥來了這裏,她這輩子都不會踏進這窮鄉僻壤地方小縣半步!
謝翎姍掃了一眼圍觀的衆人,又看向這拿着她的琵琶,一副油鹽不進的男子。
若只是讓她賠付燒餅攤的費用,謝翎姍是可以接受的。
但讓她道歉,那不行。
馬突然發狂不是她能控制的,也不是她的錯。她自己受了驚,琵琶還被撞了,情緒本就有些煩躁,聽到這男子的話,自然更不能忍。
她這人最讨厭被人威脅。
越是有人這樣對她,她就越是要唱反調。
“憑什麽要讓我道歉和賠付?”謝翎姍不耐煩的說道:“我最喜歡的琵琶被你們的燒餅攤壓住了,定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損壞!該是你們賠!”
青衣婢女也附和道:“就是!我們這琵琶是鳳頸琵琶,可貴着呢!你們一千個燒餅攤都比不上這琵琶的邊角!”
“我們小姐沒讓你們賠也就算了,你們竟然還想着讓我們道歉和出錢,難不成是看着我們像冤大頭!覺得我們好欺負是吧!”
這時,圍觀的衆人忍不住說了起來————
“這對主仆也太不講理吧,怎麽這樣啊。”
“就是,就是,剛剛她們的馬車還差點撞到了我,要不然我反應快,這會兒少不了已經傷筋動骨了。”
“這粉衣小姐人長得這麽漂亮,卻沒想到這般不講理。”
“是啊,不講理啊……”
圍觀群衆的這些議論聲讓謝翎姍的臉一陣一陣白,她氣得手抖:“你們人多是吧?我話就放在這裏了!這輩子除非是我真正承認的人,否則沒有誰能強迫我道歉!”
這時,一直未曾發表一言的武植,突然問了一句:“怎麽才算是承認?”
謝翎姍瞥了他一眼,語氣輕蔑:“至少是能讓我真心佩服的人。”話落,她的目光掃到武松手上的琵琶後,突然眼睛一轉:“比如琵琶彈得厲害的。”
她這話一說出口,圍觀的衆人一片嘩然。
“這不是在為難武家兩兄弟嗎!”
“是啊!這琵琶可是出了名的風雅之物,能學琵琶的人本就較少,而彈得好的人,除了教坊的樂人和歌姬們,就只有一些因為喜歡琵琶而從小學琵琶的官家小姐可以。”
“确實啊!武家這兩兄弟,一個賣燒餅,一個常年在外,無論哪一個,都不可能和琵琶沾上邊,更不用說是彈得好了!”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一個人說道:“诶!你們是不是忘了還有一個人?”
“誰啊?”有人不解。
“還能是誰啊!”這說話的人瞟了一眼帶着面具的武植,又瞟了一眼武植身後的那道門。
另一個人見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你說得莫非是……”
“潘金蓮?”有人接過這話。
潘金蓮這三個字一出,圍觀的群衆又是一片嘩然,讨論聲也比方才更激烈了————
“潘金蓮?不可能吧!”
“我也覺得不可能,潘金蓮長得雖然是頂好看的,那臉啊跟個仙人似的,但也就只有那張臉能看了!”
“我也覺得不可能!潘金蓮曾經也只是張員外家的下人,又不是張家的主子,他怎麽可能會彈琵琶。”
“更何況,男子會琵琶的本就很少。”
“确實不可能,反正我是不信的。”
謝翎姍聽着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裏話外幾乎都沒有離開“潘金蓮”這三個字,頓時就有些好奇了。
她與自家婢女小宴對視了一眼,正欲開口說話,就聽到了一道極其好聽的男聲————
“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