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黃昏時分,紅日西沉。
天漸漸暗了下來。
武植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錦繡閣老板的夫人趙氏。趙氏同趙掌櫃一樣,為人十分熱情,且是一個非常健談的人。她見到武植,揚着溫和的笑臉主動閑談起來。
“武家大郎啊,你們家二郎今兒個給送給我和老伴的鮮果子,味道可真甜嘞。”
武植一怔:“武松回來了?”
見武植這幅樣子,趙氏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
武植道:“我一直在外面。”說完,也不等趙氏回答,武植就說道:“趙姨,我先回去了。”留下這句話之後,武植就迅速往家的方向趕去。
趙氏看了一眼武植那有些急切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感嘆着:“這武家兩兄弟的關系還真是好啊,做大哥的一聽到弟弟回來了,就直往家跑。”
然而事實上,武植想盡快回去,想見武松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卻是武植并不太想讓潘金蓮和武松單獨相處。
上一世,潘金蓮在認識西門慶之前,曾引誘過他的弟弟武松。即便這個潘金蓮和記憶中的那個男子有很大的不同,但武植依舊不想他們單獨相處。
大概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武植趕了回來。或許是因為這一世他的身體各方面能力,都比上一世好了太多,這一路急匆匆趕回來,武植不僅沒有出汗,就連氣息都還是十分平穩的,沒有一絲急促。
他走上門前的臺階,直接推開了門,一眼就看到了多年未歸家的弟弟。
正在向貢堂上香的武松,聽到開門聲,回頭一看,發現是自家大哥後,他英俊的臉上勾起了一抹燦爛的笑容:“大哥!”說話間,他迅速将香插好,大步迎了上去。
武植看着面前這個與自己一般高的弟弟,他原以為自己會非常喜悅,然而實際上,他的內心竟然格外的平靜。
武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重生之前,他作為一縷孤魂在人間游蕩了太久,上一世他曾最為看重的親情,現在卻無法在他的心中激起太大的波瀾。
他對上武松這雙滿含喜悅的笑眼,也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你回來了。”
Advertisement
久別重逢的歡喜,讓素來敏銳的武松沒有察覺到、自家大哥這份反應裏的某種異樣,對親人的思念驅使他一把抱住了武植:“大哥,好久不見。”
武植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武松的後背。
“回來就好。”武植說完,待武松站直身體之後,他掃了一眼四周,問道:“他呢?”
他口中的這個“他”,問得是誰,不言而喻。
武松頓了一下,才回道:“在樓上。”
武植聞言,點了點頭:“我先上樓看看。”話落,武植也沒再看武松,而是朝着樓梯走去。
武松站在原地,擡着眼眸看着自家大哥上樓的背影,雙唇微微抿起。并不是他的錯覺,他的大哥,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但具體到底是哪裏不同,武松也說不出來。
這次回清河縣,武松原本是打算待上半個月就走。但是這會兒,武松卻在心裏将這時間默默延長了。
這個家似乎發生了很多微妙的變化,若是不弄清楚一些事情,武松總歸是不能放心離開的。
看着香爐裏緩緩飄散的白煙,武松心裏有了些思量。
過了大概半刻鐘,武松聽到了下樓的腳步聲。
毫無疑問,方才那一段時間裏,大哥應該是在屋子裏同潘金蓮說話。
武植走下樓,他并沒有看武松,而是先去了一趟廚房。
待他從廚房裏出來之後,才走向了武松,用眼神示意武松先坐下。
武松坐在了木凳上,武植則是坐在了武松的旁邊。他拿起桌上泡好的茶壺,先是給武松倒了一杯,接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才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武松接過武植手中的茶水:“臨近晌午。”
武植想到那盤子裏還剩很多的糯米糕,他垂眸低首,看着手中飄散着清香的茶水,問出了一句:“午膳吃得什麽?”
武松回道:“陽春面。”
聽到這個回答,武植微頓,随即用指腹緩緩摩挲起杯壁:“他也和你一起吃的?”
這個他,自然是指潘金蓮。
武松嗯了一聲,他雙唇微抿,有些詫異,不擡明白為何大哥會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潘金蓮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嫂嫂,都在這個屋子裏,他總不可能只自己一個人吃。
武植停下手中的動作,擡眸道:“我記得你最拿手的就是陽春面。”
武松點頭,他煮得面是在陽春面基礎上做了一些細微的調整,陽春面也是他做得好吃的食物。
武植又道:“他應該覺得味道還不錯吧。”說這話時,武植的聲音比方才更低了一些,在這黃昏日落的光線裏,顯得有幾分別樣的沉然。
武松似乎從這語氣裏聽出了一種冷沉,但他還沒來得及去捕捉這份細節,武植就又低低緩緩的說了一句:“應該是喜歡的。”這話與其說是在對武松說,不如說是他在對他自己說。
武松再次感到了一種輕微的詫異。
他大哥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言語。為何會突然問潘金蓮喜歡不喜歡吃他煮的面食的問題。
“大哥怎麽為何會突然說這些?”武松不禁開口。
武植聞言,沒有回答武松這個問題,而是深深看了武松一眼,随即才說道:“那你為何會選擇煮自己最拿手的陽春面,而不是做其他更簡單的吃食?”
武植這話,瞬間把武松問住了。他眉心微斂,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但是下一秒,武植就說道:“說說你這些年在外面的經歷吧。”他看着武松,顯然是不打算就方才那個話題繼續多談。
武松發現,幾年未見,大哥的性子與以前相比,似乎更沉悶了,身上也似乎多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
此刻,對上大哥漆黑的視線,武松原以為自己與大哥許久未見,他會有很多話想對大哥說,有很多趣事想同大哥分享。
然而在聽到大哥詢問他在外面發生的事時,武松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了。
他和大哥之間,好像變生疏了。
大哥有些不一樣了。
武松的心裏再一次産生了這種感覺。
他握着杯壁的手緊了緊,仰頭喝了一口茶水之後,才将紛亂的思緒暫時抛在一邊,開始講起了這些年在外面發生的事。
武松在講自身那些經歷的時候,武植就在一旁靜靜的聽着,只偶爾會問上一兩句。
漸漸的,似乎是因為話匣子打開了,武松也找回了從前與大哥相處的那種感覺。他講着自己在外面都遇到了什麽人,又和哪些人做了朋友。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是到了戌時。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漂亮的彎月從天邊緩緩升起。
付臻紅從房間裏走出來,他站在樓上,垂着眼眸看向了坐在樓下的武植與武松。
下方的武植率先感覺到了付臻紅的視線,他擡起頭看向付臻紅,而正在說話的武松,也因為武植的目光偏移,而朝着樓上看了過來。
兩兄弟的視線都落在了付臻紅的身上,付臻紅看着戴着面具的武植道:“我餓了。”他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卻非常清晰的傳到了武植和武松的耳朵裏。
這聲音裏透出了一種懶洋洋的意味,雖然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卻非常直接的表露出了自己的訴求。且非常微妙的是,這一點也沒有讓人覺得讨厭。
武植站起身:“我去做飯。”
武松見狀,也跟着站起身:“大哥,你外出了一整日,腳的負荷大,該坐着多休息,晚膳我來做就行。”
武松這話說完,武植還未回答,付臻紅就說道:“我要吃武植做得飯菜。”
武松一聽,英挺的劍眉頓時皺了起來。下意識的,他覺得潘金蓮是在故意刁難大哥。
武松的目光沉了下來,他看着付臻紅,嘴唇微動,正欲說話,武植卻說道:“好,我去做。”
話落,武植便走去了廚房。
武松看了一眼武植的背影,目光落在武植那行走起來有些瘸的腿上,随即又看了一眼樓上的付臻紅,眼眸深處浮現出了一抹凜然的冷光。
而付臻紅,面對武松目光裏的冷凝,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轉身進了房間。
最終,這一頓晚膳是武植和武松一起做的。
武松做了兩兄弟的菜,武植單獨給付臻紅做了一份。
三人坐在飯桌前,武植看着右側的男子只吃了自己給他做的這一份菜,面具下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的緩和。
他對潘金蓮的感情其實很複雜,一開始是全然的恨,而現在,他對潘金蓮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無論是複仇也好,還是其他也罷,他都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是他來帶給潘金蓮的。
武植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并不正常。
但如今,他經歷了死亡,又獲得了重生,本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正常人。
涉及到潘金蓮,無論另一方是什麽人,武植都不願有人與潘金蓮有太多的交集,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親弟弟武松。
或者更确切的說,從另一方面講,反而正是因為武松是他的親兄弟,武植才更不想看到潘金蓮和武松走得太近。
也更不願意潘金蓮去吃武松做的菜。
…………
飯後,付臻紅一個人上了樓。
樓下,就只剩下武植和武松兄弟兩人。
武植突然問道:“你可有心儀的女子?”
武松搖頭,笑了笑說道:“大哥,我這些年在外面四處飄游,結交的都是男子。”
武植也笑了笑,說道:“幾日後就是夜宴燈會了,興許你就能遇到鐘情的女子。”他看着武松:“畢竟你也不小了,看着你成了家,我也能放心下來。”
兩人就這麽閑聊了大概半個時辰,付臻紅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看向帶着面具的男子:“武植,你什麽時候燒水?”
武植道:“我現在就去。”
話落,武植便去燒熱水了。
待熱水燒開之後,武植一左一右兩只手,共提着兩桶兌好溫度的水,一步步走上了樓。
武松見狀,看了一眼廚房裏還剩下的、那另外兩桶已經兌好溫度的水,沉默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或許大哥并不需要他的幫忙,但既然他現在已經回到了這個家裏,武松是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去盡可能的為大哥減輕一些負擔。
最終,武松将剩下這兩桶水提了起來。他走上樓,彎腰将兩桶水放在了敞開的房間門口。
就在站起身的時候,正好與準備往外走的武植迎面對上。
武植看向武松腳下的這兩桶水,垂下的眼眸浮現出了某種難以明辨的情緒。他其實該感到欣慰的,因為這個弟弟是在他為着想。但是武植的心情卻很平靜,平靜到目光都變得有些涼然。
付臻紅看了一眼武植,随即又看向了站在門口的武松。
他就這麽懶洋洋的坐在軟榻上,單手托腮,慢條斯理的說了一句:“是不是什麽事你都想替你哥去做?”
付臻紅這話一說完,武松猛地愣住了。
而武植,面具下的臉也沉了下來,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他眸底深處閃過一道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