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
板上,一個一個彈孔,對方吓得拼命求饒,但沒有人救他,奇怪的是,斯佩多與阿諾德兩人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在一冷冷旁觀,綱吉一時間甚至不曉得他們兩人在哪兒,這個時刻只有他與安布洛斯,其他人都不重要。
『你真的要這麽做嗎,綱吉?這和我當時做的狀況不一樣啊!』
『萬一你沒辦法再回來的話該怎麽辦?就算成功了,那也——』
入江正一的聲音突然浮現在綱吉的腦海中,僅剩下的同伴們很擔憂他這一趟的旅行會帶來不可挽回的結果,但他仍然執意要這麽做,所以穿越數年的時空來到這裏,就是要尋找殺害同伴的始作俑者,他怎麽可以動搖呢?
如果沒能殺了安布洛斯,如果沒能夠改變未來,自己到這裏的意義又是什麽?
自己能夠面對失敗的結果嗎?
但是,綱吉其實知道,他很害怕。
他或許曾有過想殺死某個仇人的想法,卻沒有真正動手過。
當那把死神的鐮刀就握在自己手中,竟如此沉重且難以操控,他的手無法擡起,無法瞄準。
就在他腦袋一片混亂的同時,一只溫熱的手突然輕輕壓住他的手指,綱吉空白一片的思緒突然恢複了色彩與溫度,他轉頭看向自己的右方,阿諾德站在他身後,手指輕扶綱吉顫抖的手腕,綱吉不确定對方是不是來阻止他的。
「穩住,如果你想要瞄準你的敵人,就必須丢棄恐懼。」
阿諾德輕聲說,那沒有參雜任何情緒,綱吉聽不出失望或者贊同,阿諾德只是輕輕握住他拿槍的手,讓綱吉麻木的指尖重新找回了感覺。
「既然決定要這麽做,你必須看着你要殺死的對象,清楚知道他會用什麽方式結束生命。」他繼續說着,然後将綱吉的手輕輕移動到安布洛斯的頭,其實那就在綱吉的眼前,只是綱吉一直假裝看不見般,不願意去瞄準,因為他很清楚,只要瞄準頭部,對方便會立刻死亡。
「不要顫抖,用雙手拿穩你的槍。」阿諾德讓綱吉的手指握緊,而綱吉的手确實不再顫抖了,他很清楚可以看見眼前他想殺死的人,這麽近的距離,不可能失手。
「現在你随時可以動手。」
阿諾德那句話在耳般響起,就象是無情的審判之槌重重敲在綱吉的心髒。
綱吉知道阿諾德做過許多危險的工作,當過軍人,為了那些任務,他肯定是殺過人,但阿諾德并不是那種會濫殺的人,然而,綱吉還是對于那樣指導自己的阿諾德感覺到了疏離的恐懼。
怎麽能夠…用那樣溫柔的聲音,指導自己殺人的方法,不應該如此。
對于産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綱吉覺得無比羞愧。
自己渴望着複仇,卻連自身的恐懼與愧疚感都無法控制,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當阿諾德不阻止自己時,他竟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抉擇。
突然綱吉感覺到阿諾德的手指壓動他的指尖,只要再下壓一些,子彈就會發射。
就在那最後的一刻,綱吉突然抽回手,用力一甩,那動作大到把阿諾德給撞開,槍就這樣飛出去掉在他們的腳邊,發出清脆的聲響。
「哈…啊……我…」綱吉大口喘息着,剛剛那一霎那,他的身體反射、排斥感、恐懼感蓋過他的理智,就算知道自己必須殺死這個男人,他卻沒辦法動手,「我不行…我沒辦法…我不想要那麽做…」淚水溢出眼眶,滑落臉頰。
除了對于殺戮的恐懼之外,還有一種綱吉視為生命般重要的東西搖搖欲墜,綱吉感覺自己只要動手殺死安布洛斯,就會徹底失去,他将再也沒辦法找回他引以為傲的存在,他将懊悔一輩子。
綱吉看着自己顫抖的手掌,閉上雙眼。
『如果要我繼承這種錯誤,那就由我,親手摧毀彭格列。』
自己曾經對着自己發誓過,卻被他徹底遺忘的承諾,在他腦海中閃現。
他忘記了,到底是來到這個時空後受到沖擊帶來的後遺症所以忘卻了,還是,在喪失同伴後就被自己給徹底埋葬,綱吉已經分不清楚了,但他現在清楚想起當初繼承彭格列的覺悟。
他不願意承接黑手黨血腥的歷史,彭格列的宗旨絕不殺戮搶奪——他成為了那樣引以為豪的家族的首領,同伴們支持他的理想,所以直到最後也不曾選擇與俄羅斯黑手黨開戰,直到一切被摧毀。
或許那的确是身為首領的錯誤決擇,卻也是他與同伴們思考出來的決定。
那種意志,怎能夠被随意丢棄?
要改變悲慘的未來,肯定有比手刃仇人更好的方法。
看着綱吉甩開槍渾身顫抖的模樣,阿諾德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快,反而是微微揚起嘴角,那表情非常微小以致于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手掌輕輕撫上綱吉的後腦,柔軟的頭發滑過他的指尖,感覺着綱吉因為哭泣而無助顫抖的身體,雖然綱吉看起來很難受,那其中有着不甘心,或許還有自責,但肯定也包含着解脫。
斯佩多看鬧劇似乎也告了一段落,輕忽一口氣,安布洛斯看來已無心反抗,于是收起幻覺火焰,接下來只要從對方口中逼問出彭格列指環的下落就足夠了,至于該怎麽處置這個男人,還要看俄羅斯黑手黨與彭格列的最終決議。
「我們該帶着這家夥盡快離開。」斯佩多說,他沒忘記阿諾德已經通知伊凡柯夫的事情,他可不想被誤當成是安德魯的同夥,畢竟,俄羅斯黑手黨的人可不認識他們這幾個人的臉。
綱吉有些失魂落魄地站穩身體,他不再想殺死安布洛斯了,但他想着自己應該把對方給帶回去,交給Giotto或者伊凡柯夫去決定最終的處置,他必須再确認一次,或許抓到安布洛斯就已經足夠改變未來,只要讓安布洛斯再也無法進行那些研究,只要讓俄羅斯黑手黨與彭格列交好,未來兩個家族就不會因為矛盾而發生争鬥,他的同伴或許能夠得救。
「你能夠走動嗎?」
「可以…」綱吉有氣無力地說,卻一頭撞在阿諾德的胸口,「…抱、抱歉…阿諾德……」
「別勉強自己。」阿諾德的手輕撫上綱吉的臉,綱吉感覺到那溫熱的掌心時,又有想哭的感覺,但他忍耐住那種強烈的沖動,「我可以背你。」
「我沒辦法殺他,這樣做是正确的吧。」綱吉低垂着頭喃喃自語,他希望阿諾德可以告訴他答案,「我這麽做,不是因為自己無聊的堅持或理想而選擇犧牲他們吧。」
「你的同伴會那麽想嗎?」
綱吉搖搖頭,他知道,死去的同伴們也不會這樣想他,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阿諾德那簡單的問句填補了他內心的不安,他輕抓住阿諾德的手臂,靠上對方的身體,感覺全身都失去力量,好像已經将所有體力燃燒殆盡。
「沒有時間了,阿諾德,把那小子帶走吧,這家夥我會處理。」斯佩多打斷他們的對話,催促着。
阿諾德也同意斯佩多的想法,想帶走綱吉的同時,他看見那把被綱吉扔掉的槍,幸好綱吉沒有任何一發子彈打中安布洛斯,綱吉本身就不想要殺死任何人,綱吉太過勉強且固執地去相信殺掉安布洛斯可以改變一切,卻超出了所能承受的範圍。
阿諾德彎身去撿起那把掉在腳邊的手槍,卻在他起身那一刻,感覺到背後傳來的強烈殺意,他挪動自己的身體,卻仍感覺疼痛穿過他的胸口。那發生得很快,起初白色的襯衫上冒出一小塊鮮紅,他低頭看去,鋒利的刀尖凸出他的胸口,稍稍偏離了心髒的位置因此很靠近左手臂,随後對方拔出刀,原本被刀身堵住的傷口立刻湧出大片鮮血,一瞬間染紅他的襯衫,身體也不穩地往前傾。
「阿諾德!!」綱吉目睹那景象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隐藏在阿諾德身後竟是安德魯狼狽而猙獰的臉孔,他從兩人身後的密道鑽出,在沒有人察覺的狀況下逼近已經放松警惕的阿諾德與綱吉身後,就連斯佩多也因為事情告一段落而沒有注意到。
安德魯眼看自己派去暗殺幻術士的特洛伊沒有返回報告任務成敗,就知道事跡很可能敗露,于是在伊凡柯夫還沒有出手前就帶着幾個親信逃往這個他精心建設的隐密基地,他必須将證據都清掃幹淨,就算要逃跑也必須要帶着彭格列指環逃走,至于安布洛斯的性命,他一點也不在乎。
然而,來道入口處卻發現隐蔽的幻覺被人撤除,還有幾個彭格列的部下看守,将他們擊倒後,發現基地內部受到嚴重破壞,所有研究員不是昏厥就是不見蹤影,他知道自己來晚了,但最差的狀況下,也必須要拿走彭格列指環,安布洛斯是一切的關鍵,安德魯順着密道一路到達基地的另一頭,果然發現被澤田綱吉等人包圍住的安布洛斯。
安德魯判斷澤田綱吉已經失去力量,因此,只要除掉阿諾德後他便有機會帶着安布洛斯離開。
刺殺阿諾德後,接着他想要對付綱吉,綱吉知道事發突然且非常危險,但他确實沒有絲毫挪動身體的力氣了,尤其是親眼看着阿諾德在自己眼前受到攻擊,利刃穿入胸口,鮮血暈染全身的模樣,那看來是致命傷的恐怖景色讓綱吉失了方寸,綱吉只想着要去接住往他方向傾倒的阿諾德,無暇顧及安德魯打算下手殺他。
一聲槍響,那是綱吉失去意識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你老是那樣子。』
『什麽?』
『好像被困在那兒似的,從來沒有人要求你要做那些事情吧。』
『我很喜歡這些事情啊,我身為首領所做得這些事情能夠保護家族…保護你們。』
『我能夠保護自己,那些人也各自過得很好,不需要你多此一舉。』
『啊哈,很像恭彌會說的話呢。』
『如果能夠放下這些職務,如果沒有這些你所謂的同伴将你牽扯在彭格列,你會做什麽?』
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想過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
眼前的人總是自由自在的,就算身為家族成員之一卻不受拘束,那是身為雲之守護者的本性,獨立于所有人之外,強大而令人憧憬的存在。
『我也許……』他歪着頭想了一會兒,猶豫着那個答案。
『也許我會想和我重要的人一起生活吧,就這樣平靜地過一生也很不錯。』
『結果還是必須和人群聚嗎?』
『哈哈,跟你們在一起就是我感覺最快樂的時間。如果是和我珍惜的人一起,不管在哪裏、不管在什麽時間,或者不管我是什麽身份,我都會感覺自己是自由的。恭彌不也是嗎?自願回到這個你覺得拘束的地方,跟我說這些話,你才是比較奇怪的那個人呢。』
對方看起來有點不滿,但沒有反駁,最後在溫暖的空氣中默默開口。
『因為你所在的地方,是我少數能夠休憩的場所,累了,就會回來。』
綱吉眼角含着的淚水被人輕輕抹去,他感覺悲傷的理由不是因為那個夢,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最後的一點歸所都會消失。同伴們一個一個離開自己後,他來到完全不熟悉的時代,感受到恐懼與孤獨,他想着有一天也許可以回到原本的時空,再次見到思念的人,找回被摧毀的時光。
他感覺疲倦,非常疲倦,想要在一個安全且平和的地方休息,只有阿諾德的身邊可以讓他那顆被複仇與悲傷占據的心平靜下來,他想要回到自己的家,想抛開一切,好好睡上一覺。
但是,那一聲槍響在腦中揮之不去,他不想睜開眼睛,不想面對殘酷的事實。
如果這一切都失敗了,如果醒來後阿諾德不在身邊。
「綱吉。」溫柔的聲音喊他,綱吉被迫從安祥的黑暗中睜開雙眼。
當視線慢慢恢複,光線進入他的眼底,一瞬間還以為眼前美麗的金發是他愛慕之人的頭發,但不是,他知道阿諾德的頭發不是璀璨的金,而更接近晨曦的柔和光輝,飄動的時候如同被晨光輕輕照耀的浮雲那般虛幻而美麗。
好想現在就見到他。
「你感覺還好嗎?」Giotto的手擔憂地撫過綱吉的前額,「睡兩天了,肯定很餓吧。」
綱吉盯着眼前溫柔關心自己的人,忍不住崩塌的淚水,「Giotto……」
「你經歷了很多啊,大概是因為火焰耗盡又受到驚吓,所以昏倒了。」Giotto在事情結束後收到通知,匆匆趕來時綱吉就熟睡着,這一睡就是兩天,可見綱吉的身體狀況有多麽糟糕,「我雖然讓你參與這個計劃,但直到最後還是無法放心,我大概也是太過想要保護你了。」
「Giotto…我…我害得…」綱吉說不出話來,他腦袋有些渾沌,只能念着對方的名字。
「我聽說你沒有下手殺死安布洛斯,該怎麽說呢,我有點慶幸你沒有那麽做。」Giotto苦笑,桌邊就擺着他交給綱吉的槍,他一直都希望綱吉不要用到,「不過我必須告訴你一件壞消息,安布洛斯最後逃脫了,他趁亂消失,目前俄羅斯黑手黨還在四處搜尋他的蹤跡,希望會有好消息。」
「阿諾德呢?」綱吉着急地問,此刻他一點也不關心安布洛斯的下落,一心只想知道阿諾德的狀況,最後的記憶太過令人惶恐,竟眼睜睜看着刀穿過阿諾德的胸口,身體卻無法動彈,如果不是為了照顧他的虛弱,謹慎的阿諾德或許就不會忽略身後的攻擊。
「我很快會說到。」Giotto微笑,聽出綱吉的心慌,他本以為綱吉會更關心安布洛斯的下落,事關他的同伴是否能夠得救,那是綱吉這一路來的全部目的,但顯然綱吉更在意阿諾德的安危,這反應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安德魯死了,被子彈擊中頭部,一擊斃命,雖說本來伊凡柯夫的部隊趕來後也會将他處決,但那個時候他想對你動手,所以…阿諾德實時殺了他。」
「是阿諾德動手的?那麽他……」綱吉很震驚,那時候阿諾德分明受了重傷,被突然現身的安德魯攻擊,所以他最後聽見的槍響其實是阿諾德射殺安德魯的聲音?
「這把槍,」Giotto緩緩說着,一邊将綱吉懼怕掌握的槍托抽出,然而彈匣中空無一物,「剩下最後一顆子彈,用在了安德魯身上,所以他沒能對失去知覺的你動手。」綱吉愣住了,當時對着安布洛斯射出好幾發子彈時,他并沒有計算自己到底開了幾槍,他無法冷靜思考,被恐懼所折磨,最終他沒有能夠按自己所想的殺死安布洛斯。
如果他殺死安布洛斯,用掉最後一顆子彈,或許就不會是如此結果。
沒能阻止安德魯的刺殺,也許阿諾德與自己都将會喪命當場。
這想法讓綱吉全身發冷。
「我很慶幸,這不必用在殺害你的仇人身上,而是用在保護你與阿諾德。」
Giotto輕聲嘆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阿諾德還活着,你不必擔憂,若安德魯那時候還活着,恐怕連斯佩多也無法幫助你或者阿諾德,斯佩多或許可以憑一己之力制裁他,但那麽做就會來不及為阿諾德使用幻術堵上傷口,而最糟的狀況是你們兩人都被安德魯殺害。」
「那是真的嗎?」綱吉掩住臉,低聲啜泣,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阿諾德還活着。」
「嗯。」Giotto露出高興的表情,咧嘴笑着,「那家夥現在活蹦亂跳呢,睡了一天後就忙着去處理彭格列指環還有安布洛斯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議的恢複力。」去探望阿諾德時的Giotto也很驚訝,對方竟連多休養幾天也不肯,馬不停蹄地去工作了,「他知道,你無論如何都希望可以找到安布洛斯,不希望你對這結果感到失望,看到阿諾德為了他人的事情這麽賣力的模樣,那家夥也是成長很多啊。」
「安布洛斯…已經不重要了…我只要阿諾德活着就好。」
「是啊,确實如此,我也這麽想。」Giotto很高興能從綱吉嘴中聽見這句話。
比起執着于複仇,綱吉此時此刻關心的是他眼前應當保護的重要之人,雖然曾經失去重要事物,漫長人生中總是會再次出現珍惜的事物,若不能夠把握,就只會重蹈覆轍。
Giotto這時突然站起來走到門邊,握住門把,嘴角上揚,事實上他已經靈敏地聽見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那個人從來沒有如此粗心大意,連腳步聲都不加遮掩,急着回來看綱吉。
「按我的直覺,我想他差不多該回來看你了——看。」
門一拉開,阿諾德就站在門邊,他的外觀看起來完好無缺,表情顯露些許詫異,或許沒想到Giotto會在他之前将門打開,他很快對上綱吉的視線,那雙平靜的眼眸中出現耀動的光亮,從搜尋任務返回俄羅斯黑手黨後他并沒有聽說綱吉醒來的事情。
阿諾德還來不及開口,綱吉就已經飛快從床上跳下,赤腳跑向對方,緊緊抱住阿諾德。
阿諾德雖然懷抱着些許困惑,卻也回以和煦陽光般溫柔的笑容,充盈綱吉內心的溫暖綻放在那張英俊而美麗的臉龐上,手臂緊緊将綱吉摟進懷中,當綱吉感覺到阿諾德的心髒跳動時,他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從這個人身邊離開,不論未來發生什麽,也不會改變這份決心。
他希望自己能夠永遠留在這個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