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你說想要加入我們,但你真的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我知道,你們會入手各種情報,也買賣情報,不是嗎?』
『哼,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我們,雖然是喬治介紹的家夥,但我沒想到會是這麽瘦弱的孩子。』男子身上厚重的煙草氣味薰得人難以呼吸,但是男孩還是直直盯着對方,不顧那些比自己高出許多且面露兇光的人們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雖然我們确實需要幾個掩人耳目的幫手…但像這樣的小孩兒…一下子就死掉了吧?』
『我自己也能夠保護自己,不需要你們擔憂這種無聊的事情。』
『男孩,我聽說你的家人被殺了,喬治跟我提過你的事情,是你主動找到他說想要進來我們這兒,你是怎麽發現的?通常我們都很隐密行動,不可能會被人發現。』
『我跟蹤你們的人,因為他表現得很不自然。』
聽到男孩的描述,那個男子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很詫異這樣的孩子可以分辨出他們的人,而且還有那個膽量跟蹤他們,并且絲毫沒有打草驚蛇,反而透過他們其中一個成員的介紹輾轉來到他的面前,事實上,若不是男孩看起來很瘦弱,他會非常感興趣。
『你來這兒的目的,該不會是想要找到殺死你家人的人吧,你知道我們這兒可不是讓你這種孩子玩游戲的,你要為我工作,還有你的身分也必須隐藏,你要跟你的過去完全斷絕關系。』
『…我想…殺我家人的人…看到了我。』男孩平靜地說,這句話讓男子微愣,『所以我不能回去,何況還必須養活自己,在找到殺死他們的人之前,我待在這裏替你們工作,我聽那家夥說你們需要年輕的孩子。』
『好吧,你很有自信,也很…奇特。』男子端詳着那張毫無懼怕的臉,他覺得這個男孩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因為那淺色的雙眼中沒有一絲動搖,他從來沒有見過,就算是他那些訓練有素的部下,也未曾有過如此冷酷而堅韌的雙眼,仿佛眼前的并不是一個孩子,明明他是那麽瘦弱的模樣,氣勢卻讓人戰栗。
他知道,這個孩子很特別,肯定因為這樣喬治才會把他帶來這兒。
『你就在這裏工作吧,但要是你洩漏了任何情報或者因為你的愚蠢陷入危險,你的生命将由你自己負責,我們絕對不會營救任何人,你只是替我們工作的棋子,我們養活你,除此之外,你要放棄你原本的名字、身分,從現在開始你什麽也不是,你要做好覺悟。』
『我知道。』
『你叫什麽名字?』
『……現在應該是叫赫萊。』他緩緩說,對方看着他,那是個比他大一點的少年。
『我叫庫薩卡,我不是負責情報的,只是在這裏打雜。』那個少年說,伸出的手放在空中遲遲沒有人握住,他只好收回了手,『赫萊不是你的本名吧。』
『那并不重要,為什麽感興趣?』
『你很厲害,我看見你很受老大們的喜愛,你…和其他人不一樣。』庫薩卡說,他的表情并沒有被男孩的冷酷冒犯,反而很親切,充滿好奇,『來這裏的人大多很快就會離開,畢竟大家都很難适應這種生活…但總覺得你好像有什麽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是為了生存。
他并不是一開始就想好要如此的,進入這個地方成為情報工作者之一的事情也是如此,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必需活下來。在那件事情發生以前,他雖然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至少他有個算是家的地方,母親獨自在家,但父親會寄來大量的金錢,他們的生活并不貧窮。
父親是軍人,至少在他記憶中母親是這麽跟他說的,一個有身分地位的男人。
他們從未真正結過婚就是了,大概是因為如此,所以父親從來沒有回來,只是寄來金錢,有一次寄來了一個奇怪的東西,被母親小心藏起來,還吩咐他不要過問那是什麽。
但是母親被殺了,在試圖逃跑的時候他看見犯人在家中四處找尋什麽,最後似乎看見了自己,甚至喊了他的名字,所以那若不是知道他們家的人,就是認識自己的某個人,他知道目睹了現場并且被發現的自己不能夠回去,他也懷疑那些犯人是和自己父親有關的人物,那麽就是軍人,那些無法用正義制裁的邪惡在這個社會中一直都存在,于是他逃離故鄉,到偏遠的鄉村躲起來,開始獨自謀求生活。
但一個孩子想要在這個混亂的社會生活是很困難的,沒有賺錢的方法就無法養活自己,他也做過一些不入流的勾當,他不得不學會獨立,并在面對他人時遮掩自己的情緒,在那些欺騙他的嘴臉面前,他必須不受動搖,絕不能讓周遭的大人們小看自己,或許他也很有天份,很快學會在社會底層生存的法則,并且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路。
進入情報組織,雖然并非他一開始的想法,卻意外适合他。
丢棄名字後,他與故鄉徹底切斷了連系,不知為什麽竟沒有一點寂寞的想法,反而松了一口氣,審視自己的內心後他發覺自己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想與任何人産生連系,因為他無法信任所有接近他的人,對他而言,母親的死是有人蓄意殺害的,而這件事情對他的人格也帶來了深刻的影響。
阿諾德睜開雙眼,他很意外自己竟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或許是因為綱吉所做的事情讓他回想起了自己已然忘記的過往,不得不說他有種懷念的感覺,但就僅僅是懷念而已,他已經不再因為過去而有其他感情波動,對阿諾德來說,過去就只是過去,沒有回顧的價值,但放到綱吉身上,他猜想綱吉和自己的反應将會有所不同,綱吉是個內心柔軟且容易受影響的人。
阿諾德換上衣服後就往那間房走去,綱吉已經在裏面好幾天沒有出來了,養傷是一回事,但這次對他心底造成的創傷似乎比外傷更嚴重,自責沒能夠把握機會,自責拖累了阿諾德,為了小心起見阿諾德不得不嘗試聯系潛伏于俄羅斯黑手黨內的工作成員,确認他們的身分沒有被發現,但幾天過去,卻有幾個人失去聯系,這種狀況通常兇多吉少,當然,阿諾德并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綱吉。
他走進門內,只見到綱吉坐在床上,但他的目光卻直直望着窗外的清晨光景,那眼神沒有聚焦,反而象是穿透了所有物體在看着某個不存在于此的景色,他的表情在朝陽中顯得脆弱,仿佛陽光的顏色随時會将他的身影給稀釋掉。
「你今天起得很早,你還打算繼續待在房間嗎?」今天不同以往,阿諾德之前來的時候綱吉都躲在被窩中,但只有今天是起身的,顯然綱吉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夠繼續這樣消沉下去。
「我只是突然覺得,俄羅斯的早晨真的很美…真不可思議,我在以前的時空除了西西裏之外都沒去過其他國家的。」綱吉後半句的聲音非常小聲,因此阿諾德沒有聽清,而阿諾德也好不容易才意識到對方在對他說話,而非自言自語,「阿諾德曾經有一段時間住在這個國家,肯定有很多回憶吧?那個時候…是和薇絲卡小姐一起行動…肯定不像跟我一起時這樣,我好像…總是需要阿諾德照顧我。」綱吉低下頭,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說這些話的,卻忍不住埋怨自己的脆弱。
「确實,薇絲卡不會做出未經思考的行為,也沒有你的情緒化。」
綱吉聽到對方有些殘酷而直接的認同時,露出一抹苦笑,他發覺阿諾德是真的不懂安慰人。
「…我想要和你一樣…阿諾德…我想要變得更強…但我想我永遠都沒辦法學會…耐心等待、判斷情勢…裏包恩總是要我嘗試思考,但是…事情發生時我總是無法克制自已…我總是後悔自己做的事情,好幾次都這樣……」
如果自己更聰明一些,如果自己有更強大的力量,同伴們是否就能因此獲救呢?
如果自己和阿諾德一般有着能夠判斷情勢的敏銳,這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
那個時候,當敵人襲擊彭格列時,如果自己可以更冷靜地知道怎麽行動更好,或許他能夠讓同伴們都順利疏散,不需要有人留下來殿後保護自己,他們就能夠在地下基地中團聚。
「後悔也無法改變什麽,你只能想辦法克服現狀。」阿諾德說回答,那是既明确又困難的事實。
「抱歉,一大早的就說些喪氣話。」
「但你剛剛說錯了一件事情,我對這個國家的記憶只有關于任務的記憶,」綱吉詫異地轉頭看阿諾德,阿諾德并沒有說謊,這大概是他離開這個國家多年後第一次去回顧他在這個國家的記憶,但沒有什麽特殊的,即便他在這個地方度過了數年,卻仍然,沒有值得他記憶的事情,回顧自己的過往竟如此空白只剩下那些重要的情報,他過去從不覺得這是件值得感嘆的事情,也沒仔細想過,「這個國家的景色、人物,如果你問我的話,我無法告訴你任何你會喜歡聽的,對我來說曾經生活在這裏的記憶并不重要。」
「怎麽會…但是那是阿諾德的過去啊……」
「對我來說,現在比起過去重要多了。」
阿諾德來到綱吉的身邊,綱吉見他的發絲随着微風飄動,閃耀着淺金的光芒。
身邊那溫暖的手臂輕輕攬過綱吉的肩膀,讓綱吉能夠靠在他的胸膛上,那體貼的行動讓綱吉的雙頰微微發熱,他本以為阿諾德對自己的憤怒一時半刻還不會消失,不敢奢望對方的溫柔,但此刻的這個舉動讓他心神動搖,些許的喜悅彌漫心頭。
「你維持這樣就好,」阿諾德說着,指尖輕輕滑過綱吉的唇角,低頭吻上了他,「你沒必要變成像我一樣的人或者追随其他人的背影,你就是你,做原本的你自己就好。」
「但是,阿諾德那天對我很生氣吧…我犯了錯…我的擅自行動……」
「所以,你那晚接近我的事情,就是為了拿走關于俄羅斯黑手黨的情報,是嗎?」阿諾德問,綱吉咬住下唇,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仍然感到羞恥,但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他很害怕阿勞廸會因此而輕視他,所以這幾天來他假裝睡着躲在床上,不願意直接面對阿諾德,但今天他知道自己不該繼續逃避。
綱吉忍不住揪緊阿諾德的衣角,好不容易才擠出顫抖的嗓音。
「對不…起…我…我不該…那時候……」他說不出『并非故意那麽做』這句話,因為當時他确實計劃好了一切,藉由阿諾德對他的信賴與好意,他知道自己能夠成功獲得自己想要的情報,就算必須欺騙自己重要的人也在所不惜,就算他将身體當做籌碼,當時他滿心只想着這件事情。
他變得不在意會傷害他人,甚至在心底僥幸想着阿諾德不會在意,性格如此冷酷、仿佛無感情的阿諾德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受傷,但這是自私的想法,綱吉沒辦法輕易原諒自己。
就算阿諾德自他回來後并未主動提起這件事情,而只為綱吉自殺般的暗殺行動感到憤怒,對于綱吉利用他們之間的感情的事情,阿諾德一句話也沒說。
安靜看着綱吉顫抖的指尖拉着自己的衣服,那表情充滿愧疚,阿諾德只是伸出手輕撫上綱吉的臉龐,讓綱吉擡起頭看着自己,每次對上那褐色的眼眸,他便會再次認知道自己有多喜愛那透徹的雙眼中閃爍的美麗光輝,他厭惡悲傷覆蓋了這雙眼。
「我不介意你利用我。」
聽見阿諾德那句話時,綱吉顯得吃驚。
這并不是第一次,阿諾德扪心自問,他已經習慣了做為一個機械般執行任務,不論是雇主或者軍隊的上司,就連長年合作的部下們也早已習慣将他當做沒有情感的,是個完美卻冷酷的存在,完成情報搜集所需要具備的所有能力他都有,但換取而來的是對于感受他人情感的能力慢慢喪失,他會變得冷酷是為了隐藏自己的情緒,不讓人看出自己隐瞞的情報;他不再與他人産生聯系,是為了将自己舊時的身分完全丢棄,因為他知道現在所擁有的身分都只是暫時的,就算跟他人産生感情,也不可能永久。
所以當綱吉說想要和他一樣時,他的心情稍稍有些複雜。
并不是後悔自己曾經選擇的生活,對阿諾德來說自己經歷的人生沒有任何後悔,但他也清楚自己的人生是舍棄了許多東西後換來的,能擁有強大的意志、毫不動搖的冷酷,是因為他必須如此才能夠活下來。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綱吉去體驗那樣的生活。
「……我不介意你想要從我身上獲得什麽,因為我想要你的想法遠勝過你想從我身上獲得的東西,」阿諾德将綱吉的身體埋入懷中,他們的身體密合,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溫度,綱吉很意外對方如此坦率地說出這些話,而那低沉好聽的嗓音讓綱吉的身心為此顫抖,當柔軟的吻落在他的額頭時,綱吉忍不住阖上雙眼,「綱吉,留在我身邊。」
跟綱吉在一起的那些記憶,他不想把它們當做是階段性的任務,完成後就丢棄。
就連綱吉現在呼喊的自己的本名,他也不想要再改換成其他的。
因為只有和綱吉之間的這份關系,他不想放棄。
阿諾德只要一回想自己發現綱吉獨自前往對付伊凡柯夫時的感受,當時他甚至想到綱吉可能因此死去的可能性,從未有過的感覺使他血液倒流、全身變得冰冷,連腦袋都無法好好思考,他不願意再一次感受那種無法受控的感覺。
但綱吉并沒有回應那句話,阿諾德從他的臉上看見了一絲悲傷。
綱吉親手将他推開,那動作緩慢而艱難,仿佛用盡力氣才能抗拒這個溫暖無比的擁抱以及阿諾德發自內心的傾訴。
「我不行…對不起,阿諾德。」綱吉低垂着頭,他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微微傳來的怒意,盡管阿諾德小心克制着沒有表現出來,「只有這件事情我就是沒有辦法做到…對不起。」
「你似乎總是在跟我道歉,」阿諾德的語氣平靜得讓人害怕,「而我很讨厭這一點。」
他們沒有繼續說任何話,綱吉聽到那冷徹的腳步聲轉開,緩緩離開房間。
那扇門完全阖起後,綱吉突然覺得這個房間靜悄悄的,所有的溫度仿佛随着那個人的離去也一起消失,只剩下寂寞伴随着他,而窗外美麗的朝陽落在他的肩膀上也無法讓他暖起來。
綱吉明白,一向習慣獨自行動、不喜歡跟他人待在一起的阿諾德,從他口中說出的那句話所代表的意義有多麽重大,那和阿諾德迄今為止的生活信條截然不同,阿諾德是為了自己改變的,而自己又為阿諾德做了什麽呢?
但是,直到在這個時代自己被賦予的任務完成之前都不能夠松懈,因為來到這個時空而喪失記憶的關系,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他不能夠因為這份感情而分心。
綱吉獨自走在長廊上,他的身體複原得差不多,好幾天躺在床上讓他感覺四肢都變得遲鈍。
在他完全複原之後阿諾德和他又見過幾次面,但阿諾德就好像忘記了之前他們曾經擁抱過的事情、也忘記了綱吉坦承利用他的事情一般,态度一如過往,只是阿諾德也再也沒有親吻他。
綱吉甚至覺得他和阿諾德之間的關系若能保持如今的狀态就很好,他也不需要去想複雜的事情。眼前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能否繼續留在俄羅斯,而這個決定必須由阿諾德來做出最後結論,綱吉知道自己是沒有任何立場去拒絕的,因此這幾天他常常去找阿諾德,想知道對方的決定。
在那之後的事情暫時平靜了下來,盡管他們誰也不知清楚俄羅斯黑手黨知道了多少。
綱吉很清楚自己在處理情報探查方面幫不上什麽忙,更別說自己擅自的行動驚動了伊凡柯夫,即便是他也看得出阿諾德以及他隊中的手下都在忙于收拾殘局。
薇絲卡的加入給予了阿諾德新的情報來源管道,協助他探查那些失蹤部下的蹤跡,要确定那些失蹤的部下是因為目前的狀況無法連系,還是是被人抓走了,他們目前首要的任務就是判斷是否還能再次展開秘密調查,或者應該要全員撤退,回到西西裏去,但如果這麽做了,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包含『調查彭格列指環的去向』以及『安布洛斯計劃』就算是失敗了,要再一次重啓調查恐怕難如登天。
薇絲卡的态度是希望他們可以保重自己的性命要緊,她在俄羅斯當地生活了很久,很清楚招惹俄羅斯黑手黨的下場,盡管她早已習慣游走在許多危險的場所,但迄今能夠活下來是因為她手上掌握了某個重要秘密,因此有人願意保證她的安全。
但關于這件事情她卻不願意跟阿諾德多做說明。
綱吉自然是不希望離開俄羅斯的,他也很清楚保證所有人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情,但如果離開了俄羅斯,他将沒辦法繼續完成自己的目的,因此現況讓他十分不安。
就在綱吉拖着沉重的步伐來到阿諾德房門外時,卻聽見裏面傳來談話的聲音,他沒有推開門而是躲在後面悄悄聽着,裏面的人似乎沒有查覺到他的存在,只是繼續讨論。
「如果你們不選擇離開的話,很可能會有危險,」薇絲卡對阿諾德用很輕的聲音說,但那聲音還是傳到了躲在房門外的綱吉耳中,「那個少年的情緒也還不太穩定的樣子,我擔心他一旦知道了你們可能必須撤離的結果,就會再次做出激烈的行動,若你想要保證他的安全,最好把他看緊一些,他現在急于複仇,你也看出來了吧。」
「你認為伊凡柯夫查覺他的身分了嗎?」
「我會去探聽看看,但是不管有沒有查覺到他和彭格列有關系,他本人都可能陷入危險。」薇絲卡搖搖頭,「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你們盡快離開俄羅斯,放棄你們的任務,永遠不要再踏入俄羅斯黑手黨的勢力範圍。」
「現在離開還太早,先不說彭格列指環的下落,我必須找到安布洛斯那個男人。」
「那個可以交給我,我也在追蹤這件事情,我會負責到底的,所以……」
「你聽起來很希望我們離開,特別是希望綱吉離開,如此輕易下判斷并不像你。」阿諾德的那句話讓薇絲卡的臉色微微蒼白,別開了臉,「你是想要保護誰嗎?」
「不是那樣的,只是……」薇絲卡看起來有難言之隐,她的眉頭深鎖,「恐怕我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特別是那個少年,他現在滿心想要複仇,這真的很危險,你應該多勸勸他。」綱吉聽見薇絲卡擔憂的話語時,心中有種奇怪而黑暗的感受,他其實明白對方是好意,但他就是沒辦法接納那些對自己的評價,特別是當他看見薇絲卡壓低聲音和阿諾德談話的場景,他的心底就很不舒服,好像有什麽沉在胃中。
「我不覺得現在勸他會有什麽作用,或者有些事情必須嘗試才會了解自己的愚蠢。」
「那就太晚了!你很中意他,而那少年也信任你,不是嗎?」薇絲卡有些焦慮地說,她的語調有些生氣,「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阿諾德,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過去,也有一旦做了就會後悔一生的事情,你是個強大的人,所以你認為那個少年也能夠和你一樣,接納自己的錯誤、擺脫過去的陰影,你或許對自己的過去毫無眷戀,但別忘了,他和你不是同樣的人,你還可以替換身分去過其他生活,那少年不行。」
「哼,你的話簡直象是你很了解澤田綱吉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是了解你,」薇絲卡皺起眉頭,「你和一般人不同,別把對自己的标準放在所有人身上,如果珍惜那個少年,你應該先嘗試理解他懷抱的過去,那肯定不是什麽輕松的東西。」
「難道我問了,他就會告訴我嗎?」阿諾德有點冰冷的嘲諷刺入綱吉的胸口,他明白阿諾德對他感覺到的無奈,因為綱吉總是在拒絕阿諾德靠近,每當阿諾德想要嘗試了解他時,綱吉就忍不住逃開,也因此阿諾德才會如此不愉快吧。
「就算他不會告訴你,那麽你或許知道有誰可以讓他敞開內心,難道那孩子沒有親人之類的存在嗎?面對親人的話肯定可以說出來,把那些感情宣洩出來會比藏着更好。」
阿諾德思考了一會兒,但他非常不願意得出那個答案,「…Giotto…只有那家夥。」
「那就讓他過來,穩定那個少年的心情,你們再決定下一步。」
「我最不想做的就是這件事情,而且他人在西西裏,你知道要讓他過來需要花上多少日子嗎?」
「所以我才希望你們先暫時離開俄羅斯,回到西西裏,就當是為了那孩子好。」
躲在門後的綱吉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偷聽,但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見阿諾德那樣遭遇誰的指揮卻沒有強硬堅持己見的模樣,阿諾德在與Giotto經常産生摩擦的那段日子中,就算是Giotto也很難改變阿諾德的想法,但薇絲卡似乎就能夠做到,綱吉不知道為什麽這讓他的胸口塞滿了陰暗的某些感情,無法清除,也讓他難以呼吸。
他們全都将自己當成一個孩子一般,好像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成熟。
Giotto也是,Giotto一直都把自己當成需要照顧的對象,雖然Giotto是自己的親人,也是真正關心自己的,綱吉明白,但他認為自己真的沒有那麽脆弱,綱吉說服着自己,他想要相信自己有能力應付所有一切,他有能力可以拯救夥伴的未來——但心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事實證明他并沒有辦法獨自一人解決,他甚至無法讓部隊留在俄羅斯,因為自己的擅自行動,所有人都可能要被迫回到西西裏。
曾經只有阿諾德願意将自己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看待,那讓綱吉非常高興,覺得自己得到了認可,但結果自己還是讓阿諾德失望了,就像薇絲卡說的,阿諾德是因為把自身的強大投射在綱吉身上,認為綱吉也能夠做到他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才如此,現在薇絲卡正在說服他,告訴他這樣并不是完全正确的,這讓綱吉很不甘心,卻無法反駁。
「你的話我會考慮。」
阿諾德的回答讓綱吉的心跌到了谷底,他收回自己顫抖的手,打消了想要進入房間的想法,他退後一步,這填塞他思考的巨大打擊,綱吉很清楚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是忌妒。
薇絲卡能影響阿諾德的判斷,那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就連信任感也仿佛被奪走一般,讓綱吉非常難受,明明沒有理由去忌妒的,自己已經清楚拒絕了阿諾德的好意,甚至利用對方的感情來完成自己的目的,這樣的自己實在沒有資格去希望擁有阿諾德所有的關注,沒辦法期待阿諾德會為了自己冒險讓整個部隊繼續待在俄羅斯。
綱吉轉身離開,而在他離開後并沒有注意到有人從房內探出身影。
阿諾德注視着綱吉離去的背影也沒有叫他,他很早就注意到有人在外頭偷聽,也猜到了是綱吉,而他想或許這種程度的打擊對綱吉而言也是必須的。
「怎麽了嗎?」
「沒什麽,只是有人偷聽而已。」
「是綱吉?」薇絲卡沒有很介意他們講的話被綱吉聽見,「這樣好嗎?」
「無所謂,我現在也沒有那種餘裕去溫柔對待他。」
「我沒想到你的心眼那麽小呢,不過,或許這樣的你比較像個正常人吧。」薇絲卡微笑。
正因為有感情所以才更沒辦法接受對方數次的拒絕,阿諾德在嘗試控制着自己,不管是對綱吉的态度也好、對他的碰觸也好,都減少到最低的範圍,也收斂了對綱吉的關心,如果不控制的話就很容易變成強迫,阿諾德第一次如此擔心自己的情緒會影響行動,他知道要是他真的去追上綱吉,大概就不會再輕易讓他逃走。
而他也絕對不會承認,那個夜晚的事情至今仍然困擾着他。
當他在夢中看見對方的身影,感受指尖觸碰到的熱度以及雙唇間灼熱無比的呼吸,當他望進那雙濕潤而透明的眼眸時,他很難壓抑自己腦內失控的感覺以及混亂的想法,他還是很想要得到綱吉,但一向疏遠于感情的他,已經不曉得要用什麽方法才能讓綱吉回心轉意。
然而,令人意外的情況發生在這件事情後的第三天,一個意外的訪客突然拜訪了他們。
當阿諾德看見突然登門的男人時,懷疑對方是否連夜趕路才能夠這麽快速抵達這裏,但這明明就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甚至還沒有做出決定要撤回西西裏,還是就這樣将Giotto請來。
Giotto用手指調整着自己的西裝,那優雅的舉止看上去沒有絲毫慌張,最終擡起頭用一種飽含笑意的目光看向阿諾德,仿佛早就知道他們目前陷入的困境。
「自從找到埃琳娜之後,我就決定趕來看看你們。」Giotto回答了阿諾德沉默的質問,他并不是因為知道綱吉的行動而來的,而是更早之前就動身,所以才能來得如此實時,「一路上我聽見了一些不好的消息,看來你們的狀況遭遇了一些困境,現在綱吉還好嗎?」
「傷已經複原了,但麻煩的并不是這些。」阿諾德說,看Giotto沉默的模樣就知道Giotto心底肯定有某種程度的猜測,而那恐怕和阿諾德所想的一致。
「所以當初我本來是反對他跟你一起去俄羅斯的,但我還是想讓他試試看,因為我知道綱吉在努力達成某件事情,我認為應該給他機會證明自己——只是沒想到結果會如此。」
「你想說你本來的想法是正确的?」阿諾德問,他的不快因為Giotto的話再次點燃,但Giotto只是安靜地微笑,「我不認為你将他綁在彭格列中就能夠解決他心中的矛盾,他恢複記憶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只要他沒改變想法,遲早他都會選擇離開。」
「……我知道。」Giotto聳聳肩,嘆了一口氣,「我來就是看看綱吉的情況,順便想把這個交給你們,我聽說這是綱吉很關注的事情。」
Giotto将手上的那封信交給阿諾德,信上公整而漂亮的署名是『埃琳娜』,阿諾德确實收到了埃琳娜被庫薩卡救出的消息,綱吉也表示希望埃琳娜可以寫一封信給斯佩多,讓對方不再與彭格列敵對或者受到軍方的威脅,但沒想到這封信這麽快就到他們手上。
「聽說是綱吉告訴了庫薩卡找到埃琳娜的方法。」Giotto這時繼續說,阿諾德挑起眉,他并沒有聽庫薩卡詳細提起這件事情,「就好像綱吉早就知道她被關在哪裏似的。」
「你有聽說過綱吉同伴的事情嗎?雖然我大概猜得出發生過什麽,但我不明白為什麽這會和『安布洛斯』扯上關系,又為什麽他會那麽敵視伊凡柯夫,不僅獨自一人行動,還不顧一切地想要殺了他,那種表情…以前沒在他臉上見過,你要是見到也會很吃驚吧。」
「肯定和他失散的同伴有關,但我沒有比你知道得更多,自從他恢複記憶後就老是跟在你身邊,你忘了嗎?」Giotto苦笑,他甚至都有種綱吉被阿諾德奪走的想法,但現在看起來阿諾德和綱吉之間也有矛盾,這不是他樂見的結果,「我的确有一些猜想,我只是不确定這種猜想對不對,如果告訴你的話,你可能會說我腦袋有問題吧。」
「什麽?」阿諾德眯起眼,想問得更詳細,但Giotto只是徑自走向裏面的走廊。
「綱吉現在在哪裏?我想立刻見見他。」
Giotto還沒走幾步路,就聽見一個腳步聲響急促地跑出來,綱吉驚喜的臉孔很快便出現在他們面前,似乎是聽見了Giotto突然過來的消息所以匆匆前來迎接了,Giotto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綱吉就已經上前擁住對方,将臉埋入熟悉的胸口,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比見到Giotto更讓綱吉開心的。
「Giotto!!你怎麽會突然過來了?」
綱吉臉上的表情令阿諾德驚訝,很久沒有露出如此笑容的他看來有些傻氣,仿佛回到阿諾德剛認識綱吉時的模樣,那時的他臉上沒有陰郁的情緒,更沒有那些覆蓋他內心的憂愁,阿諾德無法否認自己果然還是很讨厭能讓綱吉露出這笑臉的Gi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