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斯科特出生時,為慶祝生了兒子、後繼有人,傑拉爾德喝了很多酒,大呼大叫,直醉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那是一個頭發烏黑柔軟、眼睛碧綠的漂亮男孩。因為容貌與大他兩歲的姐姐斯佳麗有七八分相似,埃倫就在家庭聖經的首頁寫下了一個與Scarlett相似的名字——Scott。
小家夥比姐姐長得更加甜美。斯佳麗繼承了父親容貌的一分愛爾蘭人的粗犷和活力,而斯科特則完全繼承了祖母羅比亞爾家的、法國貴族式的纖細蒼白。要不是兩條濃密烏黑、線條還算硬朗的眉毛,甚至都會被他親生母親當做小姑娘。
斯科特出生時遵循沉默是金原則,如同一只安靜的波斯貓。黑媽媽揮動大手拍他的背,嬰兒才象征性地“啊”了一聲算是哭了,然後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驚訝”、“奇怪”、“不知所措”的表情,很怪異地捏了捏粉嘟嘟的大腿,揪了揪細嫩嫩的大腿,就爬到一邊倒頭大睡。
- =可憐的孩子,願上帝保佑你,阿門。劃十字中……
“可憐”的“孩子”一邊睡覺(裝睡)一邊理順着亂如毛線球的思路。
他出身孤兒院,曾是特種兵部隊的一員,就是在零度以下訓練還會汗流浃背、臉上有時畫着油彩、一天的運動量比爬雪山過草地還大幾百倍,負重幾十公斤、4天3夜內奔襲200公裏;飛車捕俘,攀登絕壁,擒拿格鬥,無人區生存,傘降、泅渡、飛檐走壁的那種。後來受傷退伍,下海經商,事業正走上正軌,結果被千裏迢迢地從中國抛到了美國,而且還縮水了,貌似還穿越了……
他恨透了2011年流毒熒屏的穿越劇。
幸好,幾年的特種兵生涯磨砺出的頑強堅韌,使他沒有糾結于到底掉入了杯具還是餐具,得罪了上帝抑或釋迦牟尼。也許是嬰兒的體質問題?思索着人生意義的斯科特很快真的約會周公,不對,既然已經人在美國,那他就入鄉随俗地約會修普諾斯去了。
神奇的孩子。——By塔拉主人、仆人、小姐、太太和黑奴。
與他活潑好動、精力過剩的姐姐相比,斯科特實在是個省心的孩子。這是埃倫、傑拉爾德、黑媽媽達成的共識。
不過,不久以後,這個共識就被徹底推翻。
斯科特很聽話,也不調皮。但是,他偶爾的舉動,足以将塔拉翻轉720度。
一歲生日的幾周前,斯科特從搖籃裏爬出來,光溜溜地匍匐在攤開的賬本上,豆芽般的小手指指着賬本上的數字和字母,口齒不清、一絲不茍地閱讀着(口齒不清的原因是……他英語沒學好= =)。黑媽媽嘴巴本來撅得像上弦月,目睹了這一奇觀後,嘴巴張成了滿月。
三歲時,斯科特擺弄着比手掌還大的紙牌撒着嬌求傑拉爾德陪他玩一局。一時大意的傑拉爾德居然輸給了這個偶爾還會尿床的小家夥。
四歲時他不知從哪裏翻出了傑拉爾德的獵槍,還裝上了子彈,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卸了下來,猶豫了半晌,又猶豫了半天,他終于把子彈再次裝回去,勉強擡起手臂,将獵槍靠在桌子上瞄準,扣動扳機,射中了十碼外一個碟子,造成了空前但不一定絕後的驚悚和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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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遇到多麽棘手的難題脊背都不會彎一下的埃倫暈倒在黑媽媽懷裏,黑媽媽聲嘶力竭語無倫次地呼喊,爬樹時掉下來站起來接着爬的斯佳麗放聲大哭,傑拉爾德手中的威士忌酒瓶裂變為不規則的形狀……
事後家人達成了自認為永遠不會被推翻的、比牛頓三大定律還牢靠的共識——斯科特這小子,比他姐姐更讓人操心!
其實,斯科特開了一槍之後,小聲嘟囔了一句任何人都沒聽見、任何人若聽見了後果将不堪設想的話:“十九世紀美國南方産的槍,質量不怎麽樣啊。”
一家人驚恐萬分地等待着斯科特長大。
有時黑媽媽會想,這個漂亮的像波斯貓的孩子,到底是魔鬼的惡作劇,還是天使的贈與?這麽小就搞得塔拉烏煙瘴氣,如果長大了……打住,上帝會保佑奧哈拉家的。
一家人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斯科特長大。
說實話,撇開這些驚悚的、匪夷所思的、讓人頭大的意外事件,傑拉爾德、埃倫和黑媽媽都曾為斯科特的出生感謝上帝。
斯科特很小就顯示出與生俱來的精明頭腦和商業天賦。在傑拉爾德剛移民(其實是逃到)美國的南方的時候,生意人身上還打着身份低下的烙印,但如今的時代,卻完全不用擔心了。
六歲,斯科特開始幫埃倫記帳。那時,埃倫生下的三個男孩接連長眠在塔拉的紅土地下,他以好玩為借口,不動聲色地接過壓在埃倫溜肩上的一部分重擔。八歲的斯佳麗剛剛開始頭痛穿什麽款式的裙子和鞋子,斯科特已然在操心棉花的收成、房屋等修整、添置家具和黑奴。
“該死的,電燈還要十幾年才能發明出來……”斯科特揉揉眼,吹滅蠟燭,伸了一個慵懶至極的懶腰,本打算靠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沒想到緊貼着沙發的曲線,與修普諾斯約會去了。
當忙完了一天家務的疲憊埃倫端着燭臺走進賬房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幕:
男孩蜷縮在寬大的沙發上,像一只熟睡的懶貓。柔軟如塔夫綢的黑發披散在鼻梁上,桃子般的臉蛋埋在沙發裏。紅木桌子上,一本比男孩寬大很多的賬本攤開着,整齊清晰的字母如同站隊的士兵。賬本旁的蠟燭只剩下四分之一英寸,蠟淚在燭臺上堆得層層疊疊。
“吃飯了,寶貝。”埃倫在斯科特沒買進沙發的那部分臉上留下一個潮濕鹹熱的吻,聲音比天鵝絨窗簾還要輕柔,“先吃點東西再睡,親愛的。”
“媽媽你怕我餓嗎?”斯科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抓起托盤上的蘋果餡餅咬了一大口咽下去,然後閉上眼接着睡。
十歲那年,乖巧、聽話、懂事的斯科特哭着鬧着,把塔拉搞得雞犬不寧,終于迫使傑拉爾德讓步,同意斯科特跟着阿希禮游覽歐洲。
一個月後,亨利伯伯從亞特蘭大來到鄉下看望韋爾克斯一家,順便捎來一封莫名其妙的電報,內容如下:
“我很好,不必找。于愛丁堡。”
第二天,一封來自巴黎的加急電報送到塔拉莊園,語無倫次,不合文法。內容如下:
“斯科特失蹤了,我們哪裏也找不到他。”
斯科特一失蹤就是四年。
每六個月,塔拉都會收到一封長信,很快這封長信就會在鄰居間飓風般傳播一遍,并成為接下來兩個周的話題。收信的日子,就像過聖誕節那般熱鬧。這些信有時來自薩凡納,有時是倫敦,甚至有時寄信地址居然是新奧爾良,拿騷,哈瓦那,利物浦,曼徹斯特和南安普頓。
斯佳麗雖然讨厭聽不懂的名詞,但她還是豎起耳朵,捕捉着信中每個單詞,哪怕是陌生的人名、地名。
斯科特作為語言風暴的中心,此刻是不受打擾的平靜。長年在海神波塞冬的掌心中讨生活的人都清楚,臺風過境時,臺風眼是風平浪靜豔陽高照的。只不過這是一種假象,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最後的寧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