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遠遠風(13)
孫施惠回到包廂,連連道歉,說家裏急事,他恐怕得先提前走了。
席上的人都知道孫開祥病中将養,孫施惠又不是那一類會跳票人的主,反正桌上都到尾聲,主客也就放行了。
孫施惠雙手合十朝諸位,說這回不算,下回他再請。
吟吟笑意地出了包廂,跟服務生簽賬的空隙,手裏還端着從席上拿下來的一杯茶。
太燙,他吹着喝,也一口喝不下去。幹脆端着走了。
孫先生臨走前,交代:杯子,下回來還。
汪鹽早上起來,來例假了,痛經實在難熬,下午從公司提前回家了。
吃了顆布洛芬,在床上躺了老半天。
汪敏行歇假在家,問姑娘怎麽了,也只說肚子疼。老父親領會,給她泡了點紅糖水還沖了個水捂子。
又問她晚上想吃什麽的時候,汪鹽劍走偏鋒的古怪胃口,“鹹菜雞蛋湯。”
話沒問說完,孫施惠要司機送過來的東西就上門了。
司機沒多言,只說孫先生讓送過來的。
汪敏行把那些肉、瓜果全擱到廚房流理臺上,再告訴房間裏的鹽鹽,是誰送來的。
床上的人充耳不聞地在玩手機,汪敏行試探地來了一句,“你們這些年都沒傳過緋聞呀?”
汪鹽對着手機,頭更疼了,有氣無力地回複:“汪老師,您的詞還真古早。”
“那肉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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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鹽沒好氣,“或者你可以給他送回去。”
“我高興的,他反正畢業了,我還怕吃他幾斤肉不成。”
汪鹽替爸爸記着呢,“您那時候也沒少吃他的。”
爺倆鬥嘴,唯物且辯證,“那是那小子成天犯事,他爺爺請我吃飯。”
“反正吃了就是吃了。”
汪敏行不大明白,“你今天怎麽了,倒幫他說起話來。”
汪鹽:“全天下只剩最後一個他,我也不會幫他說話。”
說燒晚飯的汪老師,天都黑了,心血來潮翻到一部老電影,兩個多小時才看完了。
後頭就是陳茵回來了。
叽裏呱啦一通,汪鹽只聽到外面老兩口忙乎起來,她也餓了,爬起來要飯吃。
陳茵瞪她一眼,“你望望你那個樣子哦,臉白得跟紙一樣。老跟你講,這些寒涼不能受,女人最不能受冷。我養你那會兒……”
“餓了,晚上吃什麽?”
“你爸爸在切羊肉呢,正好家裏還有些黃芽菜、粉絲。你再外賣叫點什麽呢,我喊施惠來吃夜飯。”
汪鹽本來就暈乎乎的,身上穿得一套搖粒絨的居家服,還嫌冷,份外披了毛毯子。
“你喊他過來幹嘛?”
“人家送了那麽多吃的,不值當喊一頓?他那麽晚還在開會,辛苦嘛辛苦死了。”陳茵怪鹽鹽,不要學得跟你爸一樣,能耐沒幾分,眼睛倒是往頭頂上長。
汪家爺倆日常躺槍。廚房裏頭,汪敏行即便挨批了,也還是向着老婆,朝陳茵,“你女兒八成又跟那個臭小子吵架了。就不懂,這麽合不來的兩個人,反反複複的來往圖什麽?”
陳茵在拿陽臺上灌好留着過年吃的香腸和腌了風幹的刀魚,準備蒸的蒸、炸的炸,弄點下酒菜,一股腦全丢給丈夫弄了,“哼,圖什麽?有些人就是拎不清,識人不夠,到底哪個适合她哪個不适合她,她一點沒曉得呢。”
汪鹽要笑破大天了,“媽,孫施惠才是你親生的吧!到底誰眼睛長在頭頂上,是你不清楚還是我們不清楚?”
“他眼睛長在頭頂上,還能看到你就夠了。”陳茵不想提別人,也不想這個節骨眼上和女兒吵架。她知道當初是她武斷地不接受盛吉安,傷了母女情分,可是陳茵就是當這個惡人了,盛家那樣的境況,泥菩薩難保,憑什麽要她把獨生的女兒送過去賭,賭他盛吉安能憑自己再出人頭地。
果不其然,沒多久,鹽鹽和盛吉安争吵不斷。真真應了那句話,貧賤夫妻百事哀,況且還沒成夫妻。
盛家那小子是自己要和鹽鹽斷的,怪得了誰,怪就怪他自己,也知道朝不保夕的日子,養活不了愛情。
而孫家,知根知底,陳茵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虛榮。因為她知道這份虛榮不是無本之木:孫開祥一向公然地誇鹽鹽識大體,他們家情況也特殊,上頭沒公婆。有個琅華,算是姑奶奶,但到底不是關起門來一個鍋裏吃飯的。況且,施惠不是個軟面的人,家裏那些事,男人識得清比什麽都重要。
這些日子,一來二回的,陳茵看得出來,孫家有這個意思,施惠更沒反對,甚至倒有點積極。
且不管少年時候小打小鬧合不合得來,這結婚過日子,往長久論,拼得還是家庭和人品。
陳茵私下和丈夫争較的,孫家論家庭和人品,哪點委屈你姑娘了。
眼巴前,陳茵自然不能說什麽婚嫁的事,只說一點,“有的人看着好性情,可他的好因時因地,保不齊一個晴天霹靂,窮相就下來了;有的人看着孤僻不合群,可他的話只朝想說的人說。脾氣不大好是吧,但你一年四季,喊個疼喊個餓的,他總能招呼你。鹽鹽,過日子歸根究底,是你要能找到配合你疼你配合你餓的人。”
汪鹽權當耳旁風,說有人是孫施惠的毒唯。
陳茵當然不曉得毒唯什麽意思,只反将一軍,“我和你說談婚論嫁的人呢,你扯施惠幹嘛?”
“……”汪鹽痛經加氣不順,其實很想毀了一個毒唯人的全部。她恨不得告訴媽媽昨晚發生什麽了,就你的愛豆,他和我談交易啊,他還……
算了,汪鹽一天的心理建設,就當被狗啃了。
汪鹽趿着毛拖鞋去客廳看電視了,陳茵讓她點外賣她也不聽。
陳茵:“你點不點,你別忘了,你現在也該交生活費的啊,有本事你別吃,把手紮起來。”
沙發上的汪鹽這才拿出手機,一面操作,一面,“毒唯。”
孫施惠到的時候,屋子裏滿是肉香氣。
他前腳進門,後腳外賣到了。
孫施惠看着師母買了一大袋東西,只怪師母,“原來不是順便飯啊,您這弄得兩手空空來的人,好過意不去。”
陳茵給他找幹淨拖鞋,催他換,“都是鹽鹽買的。”
孫施惠長哦了聲。
躺在裏間沙發上的汪鹽,忍不住白眼,哦你個頭。
又聽到他和汪敏行打招呼,老汪戲谑學生,“我謝謝你的肉啊,被你師母訓了一通不說,還忙活我了一個晚上。”
孫施惠從來跟老汪說話都恭恭敬敬的,今天難得揶揄一句,“老師,您這就不講理了,我惦記給您送點吃的,您後勤內務不到位,被司令整頓,可賴不到社會支援上頭啊。”
“就你小子會說。待會喝烏氈帽,你行不行,我看身上可沾着酒氣的啊。”
“中午喝的。您喝什麽我喝什麽。”
錯雜一陣腳步聲,某人口裏的“司令大人”請他進裏坐。
孫施惠一身黑色大衣,進了裏,屋裏開着空調,他就把外套脫了,陳茵要替他挂起來,他說不用。
随手挂在一張單人沙發的靠背上。
他上回來汪家還是春節頭上,也是送東西來,說家裏堆了一堆節禮,才來轉贈給老師。
眼下,汪家魚缸換動了,他也看出來了。
陳茵朝他抱怨,“你老師養這些魚,比他多個老來子還上心呢,天天喂魚還對話。”
孫施惠假模假樣嗐一聲,寬慰師母,打不過就加入吧,“只要您也把它們當自己的老來子,就不着急上火了。”
陳茵被某人哄得眉開眼笑,又是要他坐,又是要去給他倒茶。
忙得腳下生風。
汪鹽在邊上實在忍不住地切出聲。陳茵看鹽鹽一眼,怪她,“你看看你那個樣子,快起來,頭發也不知道梳梳好。”
孫施惠看她很久了,也順着師母的話,問汪鹽,“你這是怎麽了?”
陳茵那頭去給施惠倒茶。
而汪鹽遲遲沒回應問話人,她在看電視,03年版本的《倚天屠龍記》,劇情正巧是綠柳山莊趙敏施計想陷張無忌掉入純鋼打造的地牢裏,豈料張無忌反把她也拖了下來。
張急于脫身,無奈之下,脫了趙敏的鞋襪,點了她足底的湧泉穴,逼她放他出去。
這個版本的其實最還原原著,且ost也很經典。這段二人互相沉默時的插曲很契合,曲名:《似水柔情》。
電視背景音吵吵嚷嚷的,孫施惠就站在一張單人沙發邊,不擋汪鹽視線,卻也難忽略。
汪家這房子還是90年代的老格局,兩間房間朝南,客廳在北頭,一張主沙發,一張獨邊沙發,另一邊是汪敏行這些年攢下來的書,摞在書架上正好形成一面隔斷,裏間是個半開放式的書房。
“我問你話呢,怎麽了?你氣色看起來很不好。被你們姚女士罵了?”孫施惠二遭問,順手把他剛才挂在單人沙發靠背上的外套,提起來,卻是扔到座空上。
而他人來坐汪鹽身邊。
汪鹽原本橫躺在沙發上,身邊來人,她立時仰坐起來,曲着膝。不作聲地瞥一眼過來的人。
孫施惠第三次發問,“是因為我?昨晚……吓到你了?”
“你住嘴吧。”
這麽說歧義更容易誤會。
孫施惠沉默了會兒,再扭頭過來,“你真的喜歡那老房子?”
汪鹽面上頓了頓,目光始終盯着電視畫面,終究出聲,“孫施惠,看得出來,你很急。”
他輕松領會她,“是,我很急。急到恨不得分分鐘我和你的名字出現在同一頁紙上。”他講話永遠傲慢上前,甚至急功近利。
哪怕你聽出點弦外之音,也會即刻清醒地打消自己。
汪鹽氣得拆穿他,“你這一身酒氣,也就我媽相信你在開會。”
“是了,也就師母不稀罕拆穿我。你,汪鹽,永遠是朝我捅刀子的。”
孫施惠再氣她,“我來的路上,還在用茶一口口地壓。”
汪鹽這才不說話了。她一直躺着,裹着毛毯,剛坐直身,一直捂在小腹處的熱水袋,從毛毯下頭滑出來。
孫施惠看到那個退紅色的熱水袋,才明白過來她怎麽了。
“來例假了?”
汪鹽不理他,也不想往他身邊去一點,只拿腳去夠熱水袋。
豈料孫施惠伸手按住了它,也順勢捉住了汪鹽沒有穿襪子的腳踝,他剛想說她,你裹得嚴嚴實實的就不知道穿雙襪子嗎?
那頭,陳茵泡好了熱茶,“施惠啊,你這年頭年尾地才來一次,多少意思下,喝杯茶啊。”
聲音如是過來。沙發上的這裏,汪鹽有力道想掙開,某人不讓。她氣不過,用另一只腳狠踹開孫施惠虎口間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