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柒
雪已經連下了好幾天,這日終于放晴。一大清早,前來上朝的百官就能看見宮裏的梅樹在清爽的晨風中盡情地舒展花瓣。殷紅的花瓣有的壓在晶瑩的白雪下,有的三兩朵地随風散落,一時間整片冰天雪地裏多了一抹刺目的鮮豔,像血一般,卻又美得驚心動魄。
朝陽宮的宣和殿上,文武官員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趁着皇上未駕臨的空隙,讨論着朝廷內外最近發生的大小事情,言談間笑語晏晏,一派輕松。在這衆人之中,蘇傾辭也面帶笑容的應付着周圍的同僚,他似耐心地聽着,然餘光瞥見身邊那個頂着張面癱臉一動不動立着的少年時,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
這頂着面癱臉的少年,自然是以滿小樓身份上朝的花月滿了。
花月滿在帝都長大,不能以原面目示人,花月清不知從哪兒給她找了本易容的書,于是每次蘇傾辭拜訪花府時總能見到一張陌生的面癱臉。
前幾日他強忍着笑被花月滿趕了出來,于是兩人已有多日沒有再說話。
伴随着一聲聖上駕到的高喝聲,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官員們立刻消止了聲音,紛紛垂首而立,大殿內頓時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當今的皇上從殿後緩緩而出,淡漠環視了一圈下面的官員們,示意衆人平身之後,然後一步一步踏上玉階,穩穩地坐在了龍椅之上。
“衆卿家今日有何事上奏?” 皇上的聲音冷淡低沉,如低雲深眠,明月清照。
月滿忍不住擡頭偷偷看了一眼,如今已經貴為天子的亦舒哥哥身穿玄色金邊龍紋皇袍,黑色平冕上十二旒蕩晃,黑介帻邊沿懸垂着的白玉珠簾遮擋住了他優雅俊美的容顏,令人覺得天威難測。雖然看不清他的容顏,但她能想像,亦舒哥哥那雙茶褐色的眸子裏一定比平時更冷若冰霜。
她低下頭,心裏不由湧起了一絲悵然,此時的他,比往昔更像遙挂在天邊的那一輪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旁人上奏了些什麽,她完全沒有聽清,只覺腦中一片茫茫然,陷入了一種極其微妙的情緒之中。
“花愛卿有何事?”恍惚中直到突然聽到連亦舒的聲音,花月滿一個激靈回過神,以為連亦舒在叫自己,然很快她又聽見哥哥花月清的聲音。
“臣,自請回邺城守軍。”
“如今突厥既已求和,愛卿何必急着回去?”
“現今天下初定,京中正需要花卿如此文武雙全之人才,若花卿不習慣京中繁華,朕派你前往南陵抗雪災如何?”
“臣,叩謝聖恩。” 花月清的聲音裏多了幾分無奈,跪□子重重磕了幾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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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滿急了,正要上前說些什麽,卻感到連亦舒冷冽的目光似乎不經意掠過了她,又轉瞬隐匿在了那細細密密的玉簾之下。她的思緒
一滞,要阻止的言論最終還是吞回肚子裏。
散朝之後,月滿随同蘇傾辭走到宮門之時,宮裏的內侍上前攔住了她,說是皇上有事要單獨召見她。
花月滿擡頭,正好撞進了蘇傾辭那深不見底的墨眸,那裏正揚起了一抹恬淡優雅的笑容。
他忽然伸手摘下了她頭頂上的梅花瓣,手指過處,仿佛如春日裏微醺的風拂過發端,飄來淡淡的梅香……
花月滿低頭不語,就在擡手摘花之際,她聽見他悄然道:“安心。”
不知為何,多日來心中的焦躁竟慢慢平息了。猶豫了一瞬,她還是立刻跟着內侍往着深宮內院而去。
昭陽殿前,最後一季紅梅在竭盡所能地綻放,紅得如此可怕刺眼,讓人想到一些帶着殘忍的畫面,風吹來時,漫天都飛舞着星星點點的紅瓣,仿佛戰場上噴灑而出的熱血……
連亦舒正坐在窗邊等着她,窗外的殘雪将冬日的暖陽低低地折射進來,在他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胧光暈。他的薄唇微微上揚,淺淺的弧線,似笑非笑的感覺,很輕很柔…… 這才是她平日所熟知的亦舒哥哥啊!
“皇上。”她上前要跪下,然卻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穩穩地拖住。
“嗯?皇上?”語聲如若琉璃寒冰,空靈漂浮。
“亦……亦舒哥哥。”
“呵,叫我皇上莫非是因為我讓月清去南陵生氣了?”
“哥哥早年在北地打戰膝蓋受過重傷,南陵偏僻濕冷,滿滿怕哥哥引發舊疾。”聽見他自稱為‘我’,花月滿舒了一口氣,說話也順了幾分。
“既如此,我另派人去。”連亦舒沉吟道。
“不行,皇上金口玉音,說出去的話再收回去會失了威信。”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滿滿你讓我如何?”連亦舒無奈地道。
花月滿頓了頓,道:“不如讓滿滿代哥哥去……一樣都是花家,更何況我與哥哥長得相似……”
“不準!”話未說完立刻被連亦舒沉聲打斷,“南陵濕冷,你去得了病如何是好?”
“……”
一時之間昭陽殿內陷入詭異的氣氛。
“滿滿,我也是為你好,你一個姑娘家怎麽總喜歡到處亂走。” 連亦舒擡手撫上她的臉,笑道,“在我面前就摘了面具罷!看了糟心。”
就在手指和她臉上肌膚相觸的一剎那,有一種莫名的悸動瞬間傳遍他的全身,難以言喻的美妙觸感,溫熱的、舒緩的、帶着淡淡梅香的氣息,讓他變得恍惚沉醉……他低下頭,茶褐色的眸中緩緩地蕩起了微微漣漪。
察覺到對方的手指忽然微微一頓,花月滿擡起眼來,只見亦舒哥哥不知何時已斂去了笑意,靜靜地注視着她,那深邃的眼神,仿若冬日裏最深最稠的湖水,将她溫柔的包圍。
窗外,光影逆流,一陣風
吹過,正好揚起了窗上混着梅花的清雪,剎那間一股悠遠清淡的芬芳撒了開來。
“算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罷!” 他似才驚覺驀地縮回了自己的手,臉上又恢複了那種淡然的神情。花月滿亦回過神來,胸口的心跳如小鹿亂撞,朝他匆匆道了別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昭陽殿。
望着花月滿的背影,連亦舒閉上了眼,靜靜聆聽着窗外風吹清雪沙沙的響,心裏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紛亂。
他知道,花月滿在逃避他。
同樣地叫亦舒哥哥,卻再也沒有往昔的認真,如今的她,眼神依然清澈,然卻多了幾分怯懦,小心翼翼地,生怕觸及他逆鱗。
“亦舒哥哥不要哭,等滿滿長大了,一定要欺負過亦舒哥哥的人都欺負回來!”
滿滿啊……
你忘了,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亦舒哥哥,我們之間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因為,你在我命中,是特別的那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花月滿此時已經放棄了這段暗戀,可是連亦舒卻開始真正愛上了她。
初見之時,連亦舒笑:花家之人。
說明他那時想的是如何拉攏花家給自己助勢,教小月滿識字,也只是讨好手段之一,當然孩子單純的眼神也打動了他,所以才會說花月滿是他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