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黑天鵝·學生證
37.
沈蔓的社會關系很複雜。
她不像一個普通的高中在校生,更像是個已經半只腳踏入社會的女青年。
2005年的秋天兆平澤來到北中的時候,二十歲的沈蔓已經複讀了兩年,算是在讀高五了。
沈蔓的舞跳得的确好,年年藝考都能取得相當不錯的名次,但也年年高考因為稀爛的文化課成績,和大學失之交臂。
她天生好強,從不願意将就,無論什麽東西都一定要最好的。
不光是要跳最好的舞,去最好的大學,還要穿最貴的衣服,拎最貴的包,坐最貴的車……她認為所有貴的都是好的,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裏,她是消費主義的奴隸。
高傲的天鵝就這麽被套上了繩索,從此再也喘不過氣來。
沈蔓的家庭條件并不好,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階層,光是供她學舞和讀私立高中就已經非常吃力了,生活上實在是沒有力氣再滿足女兒奢侈的消費需要。
人們便嘲諷她,沒有公主命還偏偏一身的公主病。
“別人家裏養個女兒,都是爸媽的小棉襖。你再來瞅瞅老沈家那閨女,啧啧啧……”街坊鄰居們議論道,“那整個就是一吸血鬼呀,瞧瞧老沈兩口子都被榨成什麽樣了?哎呦,造孽。”
“要我說,女孩子家上什麽學?認幾個字不就完了麽?但凡懂點事的,就該早點嫁出去,還給家裏節省點負擔……”親戚們邊搖頭邊拍大腿,“跳舞?嚯,那是咱們老百姓學得起的麽?這要是我家閨女,我非得給她兩巴掌扇到地下,學跳舞,哈,學個屁!一天天的飯都吃不起淨整些沒用的……”
當然,沒人敢在沈蔓跟前明着說這些話。
她實在太潑辣太兇悍了,周圍的人們都有點怕她。
少年時代的沈蔓,長眉入鬓,滿面英氣,凡她所經過的地方,所有人的眼睛都會不由自主地盯向她。
那黑天鵝的角色永遠是她的,誰也争不過。
沈蔓白天在學校上學,夜晚在堇年華演出。
她是聰明的,她是滿身江湖氣的,她曉得如何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天生就有這個本事。她很快就在那片三不管的地界上混得很好了,三教九流都願意同她往來。警方也時常雇她做線人。
她掙得最多的一晚,抵得上父母辛苦工資一個月的工資。她終于可以買得起那些擺在商店櫥窗裏的衣服和包了。她踩着心儀已久的長筒靴,昂着頭行走在夜晚喧鬧的街道上,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和滿足。
她知道她生來沒有翅膀,但當她翩然起舞的剎那,她會覺得她離夢想的生活很近很近。
這世間的有些人或許生來就是個瞎混的胚子,想學好是難如登天,走歪路卻是一走一個準,例如沈蔓,例如兆平澤。
05年的夏天,還很瘦小的、愣頭愣腦的兆平澤,拎着滿滿一塑料兜的可愛多來認沈蔓做姐,很耿直地表示想托沈蔓的關系,在堇年華找份活幹。
那年的兆平澤看起來又髒又可憐,像條沒家可歸的流浪狗。
他說他什麽髒活都能幹,坐牢也不怕,只要有飯吃有床睡,就什麽都不在乎。
沈蔓當然不介意身邊多個可以随便使喚的小喽啰。
她練舞時腿傷複發,膝蓋剛做完手術,幾乎動彈不了,兆平澤伺候她像伺候皇太後似的,而她只要扔給他塊骨頭就夠了。
是她把兆平澤這條小流浪狗帶進了堇年華,給他弄了份活幹,告訴他這裏什麽人惹得什麽人惹不得。兆平澤也很快便順着杆往上爬,當上了馮五的小弟。
“她手術做得不好,大夫說她以後不能再跳舞了。”
那簡直是場災難。
沈蔓從被醫生判死刑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人便尖叫着崩潰掉了。兆平澤親眼看着她瘋掉,看着她掄着拐杖在病房裏大哭大鬧。
她哭得喘不過氣,臉漲得通紅,被唾沫嗆得咳嗽起來,她咳得那麽用力,恨不得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咳到最後,痰裏帶着殷紅的血。
兆平澤在一旁除了看着還是看着,他大概曉得了自己在目睹一場悲劇,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那個穿藏青色格子衫的男人就出現了。
“你先出去吧,”他對兆平澤說,“讓我和沈同學單獨聊聊。”
他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樣子,很陽光,很英俊,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格外好看,嘴角還露着一顆小虎牙,顯得俏皮又活潑。
誰會讨厭他呢?他那麽迷人,那麽溫柔,那麽風趣。艾絲美拉達是不會拒絕菲比斯的,因為菲比斯真的太耀眼了。
後來沈蔓幾乎和外面混的那群人斷了聯系。
不管怎樣,她還是想上大學。
如果跳不了舞走不了藝術這條路,她就只能像普通的文化生一樣純靠文化成績來升學。她要補得東西太多,而時間又那麽少。她拼了命地去學去記,不分晝夜,不知饑飽,可還是差得太多。
她沒功夫再去理會周圍的任何人和事了,無論學校裏的人如何诋毀她,說她是‘暗戀方華的婊子’也好,謠傳她在和兆平澤那小鬼戀愛也好,她都沒有興趣管。
她深信自己是只天鵝,天鵝即使掉進泥坑裏,也不屑和那些聒噪的雜毛鴨子們計較高下。
兆平澤看着沈蔓從開始的一百零幾一路升到四百分,兆平澤覺得對沈蔓來說這就算蠻不錯的了,可她冷笑着搖頭說不夠。她每出一次錯誤,就用圓規狠狠地去紮自己左手的手背,紮得最後左手貼滿了創可貼。
沈蔓永遠要最好的,從沒有一刻放棄過。
兆平澤無法理解,這觸及到了他思維的盲區,他不懂什麽是‘最好’,也不懂人類的好勝心。
那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你他媽這話說得真是太欠揍了。”
周生郝聽完兆平澤的話,有心抽他幾個大嘴巴。
“哼,我要是沈蔓,也得把盒飯扣你那狗頭上。”
他随手将一張學生證扔到兆平澤的臉上。
“從X大肄業的家夥就別說那種鬼話讨人嫌了……”
這便是那天在酒吧時,他在那件塗鴉外套的夾層裏摸到的那個像薄卡片一樣的東西。
X大學生證上的兆平澤的照片醜出了新高度,讓周生郝一瞬間想起了2003年這家夥是個什麽鬼樣子。
2003年的秋天,也說不清具體是十三還是十四歲的兆平澤,被保送X大少年班,在免去了學費的同時,拿到了一筆數目十分可觀的獎學金。
他喝得醉醺醺的,鼓起勇氣,拿着錄取通知書找到周生郝說。
——我很厲害的,跟我走吧。